魔岭暴雨忽缓,黑魔结界在烟雨中消散。魔卫们纷纷转身,让开道路。
    星邪殿门大开,穆离渊横抱着一抹雪白,出现在高阶之上。
    苏漾立刻坐直了身子,手重新握紧了剑柄。
    纪砚隔着雨雾望向阶上,眉头微锁。
    穆离渊迈步走下长阶,步伐故意放得极缓。
    一步一步,都踩在无数焦灼的心上。
    “混账东西......”苏漾低骂着站起身,高声喝道,“放下他!”
    穆离渊不急不缓地走到广场中央,示意魔卫拿把椅子过来,笑道:“我也想放下,可师尊现在站不住。”
    苏漾气得声颤:“你都做了什么?”
    魔卫按吩咐将椅子摆在长毯正中。
    穆离渊转身,将怀里的人放进了椅子:“苏峰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说啊。”
    苏漾脸色铁青,转头看了看邻座两人,直接提剑向着穆离渊而去。
    然而面前魔雾结界突显,撞得他后退了几步。
    风雨飘摇,江月白面容显得更加苍白,唇无血色。
    雪白的衣衫在雨水中湿透,衣摆落入污泥。
    行尸走肉,不像活人。
    脖颈一道血痕刺眼,身上虽然层层衣衫遮掩——但对仙门修士来说根本不算遮盖,他们能想象出衣衫下触目惊心的伤痕。
    因为灵息相感,他们一眼就能看穿,江月白如今,
    灵力尽失!
    纪砚直接起身,言简意赅:“我送师尊回山。”
    苏漾回过头:“你凭什么送他回山?这是我们沧澜门的私事!”
    “仙门的事没有私事。”纪砚正色说,“北辰君是你们的掌门,也是二十六家的尊首。解救危难,仙门人皆有责。”
    “我管你什么说辞!”苏漾拿剑柄狠狠撞了撞魔雾结界,却连裂缝都没震开一个,他恼火地转身冲向纪砚的位置,“就算是二十六家都来!也得听沧澜门的调遣!你一个人就想凌驾于沧澜门之上?胃口太大了吧?”
    “听从沧澜门调遣。前提是沧澜门还值得我们听从。”纪砚说。
    “你......”苏漾微怔,用剑柄指向纪砚,“你什么意思!”
    “仙魔动乱,沧澜门屡战屡败,竟要押上北辰君的性命苟且偷生。”纪砚字字清晰,掷地有声,“这样的沧澜门,还有遵从的必要吗?”
    “你放肆!”苏漾猛地拔剑出鞘。
    “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苏峰主何必恼羞成怒。”纪砚不躲不避,迎着剑光,“仙门帝制早就废除,如今选贤为圣。你们救不了的人,别人来救。你们做不到的事,换人来做!”
    苏漾剑指纪砚咽喉,怒目圆睁:“你想谋反?”
    纪砚身后的玄书阁修士纷纷起立,数百道剑锋齐齐对准苏漾一人。
    纪砚笑道:“是又如何。”
    此处没有值得隐藏野心的必要。
    纪砚现在只要做一件事——带走江月白。
    昭示沧澜门的狼狈,利用北辰君的威望。他的勾心斗角不用在这里。
    他要收服的人心在远方。
    纪砚挥手示意身后修士:“护送北辰君。”
    玄书阁修士刚准备合力破开结界,魔雾却先一步消散而开。
    穆离渊俯身,在江月白耳边低声说:“师尊,看看这些人,哪个是真心实意,嗯?”
    江月白没有任何动作。
    “师尊,”他在江月白身侧半跪下来,好能贴着耳畔私语,“你愿意和他们走吗?”
    纪砚已经带着玄书阁修士来到了近前:“北辰君现下重伤至此,想必魔尊的仇也已经报完了。我护送北辰君回仙门,魔尊大人可有意见。”
    “没有,当然没有。”穆离渊挑眉,站起身,“但你要问问师尊自己同不同意啊。”
    纪砚视线向下,目光落在江月白毫无血色的面容上,道:“师尊。”
    他并不指望对方能有所回应,他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伤严重到什么程度——说话都是折磨的程度。
    但江月白却开口说了话:“你想带我去哪。”
    纪砚反倒一愣。
    “登仙台还是谪仙台。”江月白面色冷淡地看着他。
    去登仙台,挟持北辰君以号令百家。
    去谪仙台,将北辰仙君与沧澜门一起废下神坛。
    “去哪都不能留在魔界。名声与身体都很重要。”纪砚勉强摆出笑脸,“师尊,我先接您回去疗伤。”
    “不必如此麻烦。”江月白说,“你想要的东西,我可以直接给你。”
    纪砚变了脸色。
    不仅是纪砚,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他们心思各异,但此刻都整齐地等着江月白的下一句。
    “秦峰主,”江月白没有转头,只向旁边伸出了手,“沧澜令。”
    此言一出,众人都一起顺着江月白的手指方向望去,数万道目光全部聚集在秦嫣身上。
    秦嫣微微一愣:“江月白......”
    江月白没有收回手。
    秦嫣紧紧咬了下唇,而后掌心灵光一闪,召唤出了白玉沧澜令。
    苏漾从震惊中回神,冲过去一把抓住了秦嫣胳膊:“别!”
    秦嫣换了个手,将沧澜令抛给了江月白。
    江月白接过沧澜令,道:“纪阁主,当今仙门内,你是新秀翘楚,这些夸赞我从没吝惜过。可你总是想要更多。我今日一并给你。”
    四下寂静无声。
    风里却似乎飘起了雪。
    “来拿吧。”江月白将沧澜令提在身前。
    白玉令牌在风中轻晃,如雪凝冰晶。
    纪砚沉默地站在原地。
    他与江月白只有一步之隔,与他梦寐以求的沧澜令近在咫尺。
    可他没有伸手去接。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为之费尽心机、用尽力气,依然可望不可即的东西,能这样轻易地被给出。
    这样轻若鸿毛,这样不值一提。
    在这个人手中。
    纪砚的目光触到沧澜白玉。
    冰凉,无暇。
    越美好的东西,越能调起人的阴暗想法,让人想贪婪地占为己有、涂上肮脏的污迹......
    和对面这个人一样。
    合该被欲|望污染。
    纪砚不再静立,探手去取早应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就在他指尖碰到白玉令牌的一瞬间,却感到锋利的刀刃无端出现,在他的指尖划出刺目鲜血!
    他重新定睛,什么都没有。
    除了风雪。
    纪砚再次去取,五指再次感到可怖的力量,将他整个人震退了一步!
    远处的人群响起议论纷纷。
    风华无双的纪阁主此刻唯余满身戾气,面上浮现恼怒:“师尊,你戏弄我。”
    他咬牙抿唇,掌心闪出无声笔的幽光,凶狠地抓向近在眼前的沧澜令!
    他倒要看看江月白一个灵力尽失的人,还能撑住几招。
    无声笔形影脱出手掌,巨大的笔锋直击渺小的沧澜白玉——
    在场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这样凶猛不留余地的一击,别说沧澜白玉,就算是拿着沧澜白玉的人,都要一起化成粉末。
    寒风凭空而起,风雪无端吹过。
    无声笔锋的尽头爆开巨大的灵光!
    雾霭散去。
    江月白仍旧面容平静地坐在原处。
    无声笔震开飞出,摔进泥潭。
    纪砚一连后退九步,才堪堪定住身体。
    他只觉得徒手接住了数万高山,压得他眼前一黑,喷出一口血雾。
    翻滚的杀意在瞬息之间凝结又消散,万里无风,只剩霜天一片白。
    千百人在场,却无人言语或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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