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缓缓道:“滕姐姐, 有一事我要与你说明……”
    戚缓缓本以为倪庚得了消息早该到?了,早该有所行动,那人可?是在去荛山前都能?轻松入府来见她一面的主,他若想?做什么, 哪怕她不出家门,他都可?以做到?。
    可?直到?现在,明日就是吉日了, 依然风平浪静,戚缓缓开始忧心, 甚至开始害怕。
    如果她错信了他这三年来的表现,赌输了呢,他依然死不悔改,一夜回到?从前,用极端的不顾她感受的方式来处理?问?题,来伤害她呢?
    自然,明日就算他来发疯,也能?马上?知道要嫁的不是她,但已无用,近乎三年的拉扯全无意义,改观全部作废。
    这些结果可?以待戚缓缓后续消化,眼前要紧的是就算倪庚知道真相,停止发疯,还是会?给滕殷罗的婚礼带来不好的影响,那可?是人家一辈子最美好,该是铭记一辈子的婚礼啊。
    是以,戚缓缓行礼给滕殷罗赔罪,并把此事从头到?尾进行了说明,最后说道:“滕姐姐不用担心,明日一整日我都会?在门房,若是见到?人,我会?马上?向他说明,新娘子不是我,绝不会?让人搅了姐姐的婚礼。”
    滕殷罗拉住戚缓缓的手,让她坐下:“不碍事的,时王殿下就算再?心急,也不会?莽撞看不明白这是个?误会?,他怎会?不知新娘子是不是你。”
    接着她笑了一声,点了下戚缓缓的脑袋:“你啊,这是想?急死他吗。”
    戚缓缓摇头,滕殷罗想?岔了,她没经过她的经历,没受过她所受的,又哪里知道,她这样做并不是在试探倪庚的爱意,耍什么小脾气,她是认真的在评估,在收网,想?看看自己这下了三年的网,捞上?来的会?是个?什么。
    无需解释,别人也无需懂,戚缓缓抬头看了看天,这夜倪庚若再?不来,她早就想?好,明日一早就去戚府大门迎他,他来与不来,她都会?等?上?一日。
    二人回到?屋中?,各自迷迷糊糊地还是睡下了。
    第二日,戚缓缓起得最早,轻悄悄地收拾穿戴好后,带着小丫环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她早与二妹说好,让她过来做地主之谊,与戚家人一起尽娘家人的事宜。
    天色还处在蒙蒙亮,小丫环提着盏小灯,一路照着亮与戚缓缓走到?大门门房处。
    这里倒是亮堂,喜气又亮堂,小丫环把灯吹灭,看着自家姑娘站在门前,望着眼前的大门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连看门的小厮探头出来一见,也被姑娘的样子弄得一时失语,竟没开口问?姑娘为何这个?时辰来此。
    丫环与小厮都觑着戚缓缓,一时没人敢打扰她。
    还是戚缓缓扭头对看门小厮道:“不用管我,你去做你该做的。”
    门房这里,是三个?小厮倒班值夜的,另两个?还在里面睡,出来探头的是正当班的一位,他“喛”了一声,回去了。
    戚缓缓坐在门廊下,此处是平日看门小厮们坐的地方,小丫环守在她身边,近日因?经常受到?戚缓缓的教?导,倒是有了长进,知道不瞎问?,闭上?嘴安静地陪着,连点儿音儿都不发出来。
    外面一直没有动静,一切都静悄悄地,待到?开门的时候,门房小厮们侍职而?立,把戚家大门合力打开。
    戚缓缓站起来,双脚不知不觉迈过了大门槛。一夜的雾气还没有散,但并不影响她看到?外面立着一个?人影。
    那道身影戚缓缓一下子就认了出来,倪庚的轮廓慢慢出现,与此同时,戚缓缓开始看到?倪庚身后也出现了人影。
    戚缓缓紧张了起来,好在她最终看到?倪庚身后只有金魏一人,她想?象中?的“千军万马”并没有出现。
    但紧张感并没有消失,戚缓缓死死地盯着倪庚所站的方向。倪庚回身对金魏说了什么,对方递给他一个?长条匣,于是戚缓缓的目光从倪庚身上?移到?了匣子上?。
    她看着倪庚把东西收进了袖中?,匣中?到?底装了什么?戚缓缓攥紧双手,看着倪庚一步步朝她走来,心脏都要跳出来。
    倪庚拾阶而?上?,最终停在戚缓缓面前。这个?距离,戚缓缓甚至能?看清他的根根睫毛,与头发一样挂着水珠,可?见他在外面站了一夜。
    他面上?无怒无怨,倒还平静,他道:“怎么这么突然,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吗?我承认在看到?荛山浆果时,是有意把消息透露给你,引你过去的,如你所说,我又骗了你,但我绝无坏心,只是太想?你了。若是因?为这件事,我道歉。”
    戚缓缓正要说话,倪庚忽然跪了下来,这着实把她惊到?了。身后小丫环就算最近长进了,也没控制住,惊呼出声,随即她捂住了自己的嘴。
    还是门房的小厮反应快,立时在墙角跪了下来。
    能?在门房当职的,可?不是一般的仆人,这可?是府上?的门面,要懂规矩,能?识人,会?来事。门上?来了人,何人该轰,何人该婉拒,何人该恭恭敬敬地请进来,何时无需禀报家主,何时要马上?去请示,他们得门清,不能?判断错误。
    是以门房这个?位置不是一般人能?坐的,哪个?不是人精,看到?当今时王殿下跪下了,还是当着他们的面在大庭广众下跪了,他们不敢看只能?跟着跪下来。
    小丫环反应虽慢了一步,但也学会?看事了,她也随即跪了下来。一时,这块地界儿只有戚缓缓一人站着。
    戚缓缓被倪庚的举动弄得楞住,没来及做出任何反应。只听倪庚跪着道:“从前种种不必多说,亦是我不对,荛山的事,也是我想?得不周全了,气到?了你,都是我的错,你可?不可?以消消气,不嫁了。”
    戚缓缓心中?翻江倒海,她算是成功了吗?他不仅没有强势来阻婚抢人,反而?把身为王爷的尊严亲手丢在地上?,卑微至如此。
    可?,如果今日真的是她嫁人,他这一番举动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他又会?如何?戚缓缓想?要知道,强烈地想?要知道,这还不够,他还没有被逼到?墙角。
    戚缓缓被这个?念头主宰了,她没有出声解释,整个?人定定地看着他。
    她这个?样子在倪庚眼中?,自然是不妥协,没商量的意思。倪庚其实是知道她的,一旦戚缓缓做了决定,会?一头撞进去,轻易不会?改变。
    倪庚的心已无处可?沉,早在没日没夜赶来的路上?,他的一颗心已被油煎火烤过无数遍。只是此刻见她如此,毫无回旋的可?能?,本已伤痕累累的一颗心开始发凉,凉到?倪庚要克制才能?不打哆嗦,他平生?从未体会?过的冷意席卷全身,冻到?他身形僵硬,连站都差点没站起来。
    还是小厮眼快,马上?过来扶了他起来,戚缓缓也在克制,她知他膝盖一向不好,也知中?的那场毒,更是令他腿脚落下了终身的病痛,但她依然咬着唇不说话,更没有伸出手去,倪庚就是在她的沉默中?放弃的。
    在小厮过来把人扶起后,戚缓缓吊着的一口气才喘匀。她忍不住看向金魏,他还是远远地站着,想?来是得了倪庚的命令。
    是啊,倪庚可?以在她家奴仆面前下跪,却?无法在自己下属的面前跪下吧,这个?想?法在戚缓缓脑中?一闪而?过。
    这一次戚缓缓倒是想?错了,倪庚都不顾脸面的在她家奴仆面前下跪了,还有什么不能?当着金魏做的,他只是为了彰显孤身一人的萧索,尽量弱化他拥有的权势与自身气场的压迫感,才没让金魏过来的,这一点儿细节都考虑到?了,可?谓用心良苦。
    倪庚被扶起后,小厮马上?退了回去。
    戚缓缓见倪庚把袖中?的长匣拿了出来,她的注意力被吸引。倪庚道:“这是贺你的新婚之礼,我曾说过,愿你每一天都是快乐的。若嫁给那人是你想?要的,虽然我觉得他不配,但我还是要祝福你。”
    说完,语气无比认真地又加上?一句:“这世?上?谁都配不上?你。”
    他的声音是嘶哑的,说完把东西递给戚缓缓,戚缓缓接了,她与他说了第一句话:“你知道我要嫁的是谁?”
    倪庚:“不知。”
    这回答倒让戚缓缓没想?到?:“不知?”
    倪庚表情马上?变得狰狞:“我怕我会?忍不住弄死他。”
    他说完马上?转身,大步下了台阶,离开了戚府大门口,戚缓缓想?叫住他,但碍不住他走得太匆忙,她也只喊了一声。
    不料他并不回身,只艰难道:“恕我不能?出席你的婚礼,你不能?这样要求我。”
    这句说完,他可?能?是使了什么功夫,一下子就不见了,戚缓缓只能?望着空荡荡的门前街道,一肚子的话无处可?说。
    倪庚闪去拐角处,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金魏吓坏了。
    戚缓缓对此全然不知,她以为倪庚那些放在她身边的监视者?,一会?儿就会?把这个?误会?解开的,到?时倪庚自然就会?知道,从戚家嫁出去的不是她。
    戚缓缓拿着长匣,这匣子十分精致,她轻轻抚着上?面的刻花暗纹,然后才打开来看,如倪庚所说,就是单纯的新婚贺礼,是条碧玉珠串,一看就价值不菲。
    戚缓缓还以为以倪庚的心计,他会?送出颇有深意的东西,没想?到?竟真的是合乎礼节的贺礼。你说他用心吧,此物除了价格看不出任何诚意,说他不用心吧,装贺礼的匣子都是精美绝伦的。
    戚缓缓哭笑不得,看来是她嫁人一事把他伤到?根了,心灰意冷了。
    滕殷罗的婚礼顺利举行,戚缓缓这下彻底地安心了,伴随着这份安心的是心底的敞亮。三年间,倪庚用实际行动一点一点地搬掉、清扫着她心中?的阴霾,可?最后那一块,他怎么都搬不走,扫不净。
    如今,经此一试,倪庚的表现算是彻底打扫掉她心中?的阴影,心里一下子变得明亮轻松起来。
    滕殷罗嫁了,戚缓缓的院子里也恢复了往常模样,这一夜她又没有睡好,她总觉得倪庚在知道了这是个?误会?后,一定会?忍不住过来的。
    她时醒时睡一直到?天亮都没见到?人,心底不免疑惑,难道,刺激受大了,生?她的气了?还是想?要报复她,也要成心让她急上?一急?
    一天过去了,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戚缓缓不知,早在倪庚赶回京都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撤掉了监视她的人。
    从荛山到?京都,这一路上?,倪庚的心境、想?法变了又变,直到?迈进京都,他才确定下来心意,确定下来要做什么。
    他决定放过她,成全她。
    这是倪庚在得知戚缓缓要嫁人时绝对想?不到?的,他甚至最开始离开荛山时,想?过大不了从头来一遍,再?强势一把再?掳一次人,反正他要的是戚缓缓的一生?,拉扯纠缠得再?痛苦,她也要一辈子陪着他。
    带着这份决绝,倪庚一鼓作气地跑了三天。可?后来,他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他想?到?他若真这么做了后,戚缓缓会?是什么反应,那张绝望、恐惧、厌恶,且布满泪痕的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是他们的过去,他们不堪的曾经。
    他一下子就怕了,他不想?再?见到?那样的戚缓缓,他喜欢的始终是崔吉镇上?的那个?自信明朗的小姑娘,他喜欢她,她该当被捧在手心里来好好呵护,怎么能?再?次伤害她。
    倪庚发现,他下不去手了。
    哪怕她要另嫁他人,在他努力三年后,她依然背叛了他们最初的那份感情,他还是下不去手,还是希望她快乐,一辈子不要哭泣,他在信上?说的都是真的。
    可?在做了这个?决定后,他自己的人生?变得毫无意义,前路只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他吐出的那口血给它添了色彩。
    就在他吐血后,他就病了。这一次没有算计,不是装的,倪庚真的病倒了,如山洪轰塌一般地病倒了。
    他怕宫中?找戚缓缓的麻烦,秘而?不宣,不让任何人走漏风声。金魏悄悄请了外面的大夫,大夫看了病,只道除却?心脉浮浅,别无他恙,只心病这东西最是难医,无药可?用。
    金魏依了倪庚的令,给了大夫封口钱送了人出去。
    倪庚把金魏叫到?身边:“我若是有事,你带着人从此呆在她身边,若那男人对她不好,替她撑腰,若实在不中?用,不用问?她意思,替她清理?掉。记住,一切以她的平安幸福为准,平安要排在幸福的前面。”
    金魏大骇:“殿下不要这样,殿下年轻力壮,何以口出此言。戚姑娘更是刚成为新嫁妇,后面的人生?路还很长,焉知她后面会?没有变故,只要殿下好好的,总有机会?的。就算戚姑娘一生?和顺,没有风波,还是殿下亲自看护她的好,属下再?忠心再?遵令,也不如殿下亲自护着好,殿下不亲眼看着能?放心吗?就不怕属下一个?不察,有辱使命。”
    金魏眼神一厉,但终是生?气不足,虚声道:“你如今到?是胆子大得很,看出来了,我还没怎么样呢,你就开始不听令了。”
    金魏知殿下明白他的意思,并不辩驳,也不请罪,只是一心地劝慰着,如今殿下的情形真的是吓到?他了,比殿下昏睡的那一年还要吓人。
    也不知殿下是否听进去了,在这之后,倪庚虽有起身时,但从不出屋,直到?又一口血呕了出来,金魏再?坐不住,他就算被罚去条命,也不能?坐视不管了。
    他不会?去宫中?告诉皇上?与太后,因?为金魏心里明白,若因?此事让皇上?与太后动了戚姑娘,那他才真是嫌命长,同时也是要了殿下的命。
    金魏直接去找了戚缓缓。倪庚不知戚缓缓嫁的是谁,但他知道。
    金魏来到?史家门上?,说要求见府上?三夫人。时王府的金魏金大人谁人不识,马上?他就被请了进去。
    金魏等?得心急,坐不下,走来走去间,看到?一陌生?妇人被下人拥着走了过来:“大人找民妇何事?”
    金魏呆楞住,疑惑道:“你是?”
    滕殷罗自报家门,只见对方这位大人,眼睛越瞪越大,口张得越来越大,状似癫狂地奔了出去。
    滕殷罗不解,但隐隐觉得此事会?与戚缓缓相关,她马上?写了封信,让人去送与戚府上?的大姑娘。
    金魏心中?已明了,但在外面遇到?史家三子,还是问?了他一句,你当日从戚家娶回的是哪位小姐。史家三少爷虽不解金大人为何会?有这一问?,还是恭敬地答了。
    听到?金大人提到?戚家,就把戚家当日为帮同乡而?特意让内子从戚家风光出嫁的事说了一嘴。
    那金大人拍掌大笑,边笑边跑出他家。
    原来,当日倪庚吐血,金魏就没出过王府,而?放在戚缓缓身边的人又都撤了,一时竟是让这场误会?闹到?了现在都没有解开。
    金魏朝戚府狂奔的路上?,在心里多少有些埋怨戚姑娘,殿下不解真相,一直没有现身,她就不知派个?人来说一声,打探一番王府里的情况吗。
    可?见就算这二人成了,以戚姑娘心硬的程度,以后有得他们王爷受的。
    眼下救命要紧,他也只是想?想?,哪里真的敢埋怨那位姑奶奶,活祖宗,他求她救人还来不及呢。
    第106章 终
    金魏自然比滕殷罗的信到?得早, 他一路狂奔,叩戚府大门的声响惊到了门房上值的奴仆。
    金魏看到?对方惊慌的表情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缓了缓, 尽量平常语气地道:“急事来访, 求见府上大姑娘。”
    戚缓缓院内, 小?丫环打量着戚缓缓,欲言又止。最近姑娘总是这样心事?重重的,与她?说话她?在?走神?,有时一件事她要说上三遍,才能得姑娘一个回应。
    此时忽听外面有人来传,时王府的金魏金大人来访, 姑娘倒是一下子听到?了,把?人请去了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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