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看着觉得不够,他伸出手来拿掉她头上的长簪与短簪,如瀑的黑发散了开来。
    触手凉凉,他想一点点把它们捂热。他是闲的,他有的是时间。
    不知走了多久,外面有人?送来饭食,倪庚唤戚缓缓:“起来了,吃点东西。”
    戚缓缓不动,倪庚有耐心地道:“吃完再躺,离京都还远,有的是时间让你躺着。”
    戚缓缓眼未睁,只道:“我不饿,不吃了。”
    倪庚耐心将尽:“听话,就吃一点。”
    戚缓缓摇头,倪庚一时无语,默了一会儿他道:“你这是何?意,打?算把自己饿死?”
    戚缓缓这时开口了:“我总有处置自己的权力。”
    “你没有。我不让你,有事,你就有不了。”死字倪庚说不出来,觉得不吉利,语结了一下,改口为“有事”。
    戚缓缓又不说话了,只是抿紧了嘴唇,倪庚被?她这种幼稚无用?的举动气乐了,他道:“你的家人?都在?京都等着你呢,难道要我运具尸身回去给他们。”
    戚缓缓猛地睁开了眼,倪庚看到一双充满愤怒与不可置信的双眼,虽被?不友善地瞪着,但他心中的隐忧散去了几许,不安得到了安抚。
    比起戚缓缓刚才半死不活的样?子?,他宁愿被?她这样?带着恨意地瞪着。
    戚缓缓不止在?瞪着他,她坐了起来,急问?道:“你抓了他们?!”
    倪庚一副了然的样?子?,原来她并不知道,该是成冻县衙办事不利,她没有看到告示。
    这样?也好?,她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他自不会主动把他如何?威逼她回来所做之事告诉她。
    倪庚只道:“只是请他们到京都做客,想着待找到你后,好?让你们一家团聚。”
    戚缓缓摇头:“是我的错,一国之君一国太后都能言而无信,保不住遵法守纪的子?民,我是在?指望什?么。”
    “住口,不可胡言,你这话该当治罪。”
    “你觉得我在?乎?”
    “我知你如今自轻,不在?乎自身,但你总有在?乎的。”
    是啊,她在?乎的太多了,成冻的王统,京都的宋丘,以及被?倪庚捏在?手中的家人?。戚缓缓悲从中来,无声?地一点儿征兆都没有地,眼泪淌了下来,大颗大颗地,成群成滚地顺着脸颊流下。
    倪庚微楞后,心被?刺了一下。
    听到戚缓缓说:“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这么对我……”
    她重复着这句话,倪庚心中被?刺的范围越来越大,密密麻麻地痛了起来。
    倪庚扶住戚缓缓的双肩,看着她道:“他们都没事,在?王府里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你弟弟如今也出息了,去了铸剑坊,他师父总夸他呢。你父母身体康健,至于你妹妹,也到适婚年龄,等着你回去给她挑个如意郎君。”
    戚缓缓还在?流泪,但比刚才好?了一些,倪庚把人?搂在?怀里,又道:“王统也无事,他什?么都不知道,此刻还以为你在?拢羌呢。只要你不再消沉下去,我会饶过他,宋丘也是,他也无事。”
    说到宋丘,倪庚实在?有一句不吐不快,他接着道:“他不仅无事,他还得了个大喜事,被?太后亲自赐婚,娶了郡主。”
    郡主?这是戚缓缓没想到的。这样?也好?,宋丘无事就好?,郡主会成为他的护身符的。
    这些她在?乎的人?都平安无事,压在?戚缓缓心上的几块巨石,被?倪庚的一番说辞抬走了。
    她哭得太凶了,整个人?轻微抽搐着,倪庚一直把人?搂在?怀里,给她顺着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他从不知自己竟会如此有耐心地哄人?。
    待人?好?了一些,他又亲手喂了戚缓缓吃了一些东西,她终于肯吃,但吃得不多,倪庚也不勉强,能吃下就行。
    他放戚缓缓重新躺下来,戚缓缓这次背对着他,她看着上方的窗棱子?出神。
    戚缓缓在?想,她确实如倪庚所说,没有处置自己的权力,她的软肋长满全身,哪怕是才认识一年的王统,若倪庚拿他的安危来威胁她,她做不到不在?乎,她都会乖乖就范。
    连绝望与放弃的权力都没有,她何?其可悲可怜。
    戚缓缓自怜自艾了一路,但再不敢以求死的面貌来面对倪庚。
    一路行的并不慢,终于京都就在?眼前,戚缓缓看着巍峨的城墙,想起她逃脱出来后的那一次回眸,心境与现在?完全不同,当时有多希冀,如今就有多绝望。
    第72章
    马车一直驶到王府门口, 戚缓缓下了车,看了眼没有一丝变化的王府正门,心跟着迈进王府的步子往下沉。唯一能让她?聊以慰藉的是,她?的家人在里面。
    一路来到照月轩, 戚缓缓没有看到家人, 她问倪庚:“他们在哪?”
    倪庚道:“你先安顿好自?己, 我会安排你?们见面的。”
    这就是她?最痛恨的不自?由?,无论倪庚表现得对她有多宠爱,实质她?只是他的附属品,像现?在,她?连见个家人的自由都没有,都要他点头他来安排。
    戚缓缓浅浅冷笑:“原来在王府是这样做客的, 连自?家女儿都不能见。”
    倪庚无视她?的嘲讽,只道:“王府规矩甚多, 自?然不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再则,客随主便, 你?不会没听过吧。”
    戚缓缓沉着脸扭向一边, 倪庚唤了奴婢过来, 不是书宁也不是展红,是戚缓缓从来没见过的新面孔。
    一唤就来了四人,四人身量都很高壮,是那?种戚缓缓站在任何一人身后都能被完全遮挡住的高壮。待侍候她?沐浴开始, 戚缓缓明白?了,这四人都不是奴婢出?身,她?们该是倪庚的下属, 擅长的不是伺候人,而是一身武功与侦查的本领。
    这不是奴婢这是看犯人的狱卒, 倪庚一朝被蛇咬,从根本上灭了她?逃走的可能。
    他真是多余了不是,何必这样麻烦,只要她?的家人在他手上,他就是亲自?送她?出?王府,她?也不会离开一步,乖乖地回来。
    洗梳过后,原本并?不觉得累的戚缓缓忽然倦意来袭。这一路,行路时,倪庚与她?同处一辆马车,住店时,他也与她?睡在一室,虽他没做什?么,但他的眼神每日?都会流露出?那?么几息想要吞掉她?的样子。
    戚缓缓精神高度紧张,如今尘埃落定,她?又?回到了照月轩,加之倪庚终于不在她?身边,她?精神一松体力不支,倒在榻上睡了过去。
    睡来时,一睁眼发现?天都黑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哪时,一道声音问:“醒了?”
    戚缓缓醒过味儿来,她?在京都,在王府里。
    没等戚缓缓看向倪庚,一道黑影压了上来。他的眼睛在黑夜里格外的亮,他又?露出?那?种吞噬的眼神。
    他很沉,她?欲推开他,提醒他,自?己的难受。倪庚会意,动了动身,戚缓缓身上的压迫感轻了一些。
    她?听他道:“路上要顾着赶路,条件不好,也知你?怕羞便饶过了你?,如今回到这里,自?当?放开一些。”
    戚缓缓道:“路上也好这里也罢,我都是供你?发泄的,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这话说?得倪庚心中不愉,本该是重逢后的美好一夜,竟让她?一句话就扫了兴致。
    倪庚道:“我就不明白?,你?为何怨气?如此之大?你?与宋丘合谋骗我,这样大的事我也没说?什?么,还有,那?王统与你?这一年里同吃同住,换谁家的男君也不会允许这人还活着,我对此依然既往不咎,这些你?都不往心里记,算起?来你?都骗了我多少次了,而我一次无心的欺骗竟被你?记了这么久。”
    “我与王统清清白?白?,双方都真心当?兄妹来相处,同一屋檐下生活罢了,不是你?嘴里的同吃同住。”
    戚缓缓所言,倪庚都知道,不过听她?亲口说?出?心里舒服了些:“我当?然知道你?们是如何相处的,否是他早就被跺碎喂狗了。那?你?再说?说?,拢羌帐屋中吐赤鲁给你?送过什?么?”
    送过什?么?吐赤鲁只送了一样东西?给她?,是个活人,是他们拢羌的勇士。
    这事倪庚是怎么知道的,当?然这不重要,戚缓缓都懒得回答他。但倪庚显然并?不是随口一问,他好像很在意此事 。
    戚缓缓不得不道:“那?你?该知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跑了出?去。”
    倪庚:“哼,你?若不跑,我会把拢羌一族灭掉,砍了吐赤鲁的人头挂在树杈上让鹫鸟啃食,会把你?一辈子关在这间屋中,你?休想出?去,更别说?见你?的家人。”
    戚缓缓被倪庚的描述吓到了,吐赤鲁的人头吓不到她?,但想到她?会被永远困在一间屋子里,她?要疯了。
    戚缓缓从小到大活得恣意,父母宠她?,她?可不是只在特定节日?才上街的闺阁小姐,她?想什?么时候出?府就什?么时候出?府,加上她?爹还经常带上她?去跑生意,戚缓缓野惯了,她?可受不了呆在一个地方不能出?屋的苦。
    当?初她?看上倪庚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家在京都,她?可去看更大的天,他家没她?家富足,她?可以腰板挺直地随自?己心意过活,谁知对方实则权势滔天,碾压她?及他们戚家如碾蚂蚁。
    腰上的疼让戚缓缓回神,是倪庚掐了她?一下,他问:“想什?么呢?”
    戚缓缓道:“你?不能把我关在这,我会受不了的。”
    倪庚道:“若不是你?几次想着逃走,我何曾要关着你?,这都是你?自?找的。”
    “我以后不跑了,你?也知道的,我的家人在这里,我哪也不会去的。”戚缓缓保证道。
    倪庚也知道家人是她?的死穴,只要按住了,她?就永远翻不出?天去。但他说?:“是你?教我的,骗了我的人永远不值得信任,我怎敢再信你?。再说?,才刚回来,你?要去哪,去见宋丘?那?也得看郡主答不答应了。”
    戚缓缓:“我没想见他,他已成亲,我自?然不会去打扰他们,我只是想能自?由?地走出?照月轩,自?由?地见家人。”
    倪庚又?掐了下她?的腰:“那?要看你?了,你?得拿出?实际行动让我相信你?。”
    他的话语与行动同时暗示着戚缓缓,戚缓缓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她?本来也无从反抗,这次也顺从了他。
    倪庚觉得他可以原谅戚缓缓了,不原谅又?能如何,不过为难他自?己罢了,她?像是给他下了蛊虫,他对她?有瘾,他非她?不可。
    第二日?,倪庚起?床后,摸着她?的脸道:“上午我让金魏带你?过去,用过午膳就要回来。”
    戚缓缓眼睛瞪大,没忍住问道:“他们在哪?”
    倪庚:“我说?过了,他们是客人,自?然住在王府内。”
    倪庚前脚迈出?屋,戚缓缓就从榻上坐了起?来,她?加紧洗漱,梳头的时候,唯一肯上手的奴婢还没梳两下,就把手中的梳子掰断了,这是何种的大力,最后还是戚缓缓自?己梳的头。
    戚缓缓实在好奇问四人:“你?们都擅长什?么?我指的是武艺方面的,轻功?剑术?还是拳法?”
    四人也是实在人,如实回禀,戚缓缓听得怔楞。有下毒识毒的高手,有暗器行家,还有个全能,空拳剑术刀术都会,最后这个力大无穷,手能劈开石头的,就是把她?梳子掰断的那?个。
    听完四人的介绍,戚缓缓想,倪庚可真是防她?防到了骨子里,有这四人随侍在身边,她?是上天不行入地无门。
    洗漱穿戴好后,戚缓缓一出?屋就见到候在外面的金魏。
    在回来的路上,倪庚与金魏早就卸了伪装,她?惊叹世上还有这样的异术,如今再看金魏这张脸,竟一时想不起?来他扮做异族人的模样,总之现?在的金魏整个人连气?质都变了回来,与他主子一样,都是伪装的高手。
    “有劳金大人了。”
    “姑娘言重了,姑娘随我来吧。”
    戚缓缓从来没走过王府的这里,周围都很陌生,这也是她?第一次觉出?王府的大。
    金魏在前面带路,在小路的尽头拐弯,戚缓缓停了下来,她?看到眼前的一进小院,门口被守卫把着,心里难过得一时迈不动步。
    她?本也没把倪庚所说?的做客当?真,但眼前的情?景刺激到了她?,这与被关起?来的囚徒有什?么区别。
    金魏也是楞了一下,虽知道这里有人守着,但没亲自?过来没有这么直观的感受,加上带着来的人又?是里面关着的人的至亲,金魏有些不好意思,觑了下戚缓缓,想解释一下,但事实摆在面前,从无解释,总不能说?是在保护她?一家老小吧。
    好在,戚姑娘什?么都没问,重新迈起?步来。
    守卫与金魏行礼,金魏本想一个眼神对方能明白?过来,是让他开门的意思,但对方出?于下级对上级的礼貌,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于是他拿手指了一下大门,对方还是没明白?,无所动作。
    金魏只得轻咳一声后下令:“把门打开。”
    守卫马上听令开门,没等金魏闪到一旁,戚缓缓已先于他进到院中。
    戚老爷正在院中摆弄他的花草,他听到开门的声音了,想着是不是小三子回来了,可又?一想,今日?好像不是孩子休憩的日?子。至于时王,他自?打上次来把小三子带走后,就再也没迈进过这个院子。
    这个时辰,早饭已送了过来,也不该是送早饭的。这么一想,戚老爷马上回身去查看,看到站立在门口的人后,他手上浇花的水壶掉到了地上,几欲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戚缓缓看着父亲,眼眶立时湿了,爹爹老了,再不是生意场上意气?风发的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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