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在西拉夫港触礁沉没的那艘船上还有一批货物吧。”赵宗诲说道:“抢回来一批的话,慢慢发卖,买一艘不大的船只,应该不难。就是不知道大食人肯不肯卖,活下来的人多不多。”
    邵观诚听了,又点头道:“四年了,我估摸着他们去过巴格达,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成果。大食人多半不会那么痛快卖船,甚至可能还羁押过他们一段时间,不然何至于此。”
    “殿下所言极是。”赵宗诲说道:“回程之时,沿着岸边慢慢走,看运气了。如果能从大食采买一批货物,沿途发卖,花销应该能赚回来。”
    船只航行,不可能一直不靠港,尤其是近岸航行的时候,经常需要上岸采买食水——这也是冲突高发阶段,经常遇到土人袭击,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诚信经营的。
    上岸采购,自然要花钱,有时候还不得不买高价食物。从西拉夫港起航的时候,如果采买一些在当地相对廉价的乳香、龙涎、真珠、琉璃、犀角、象牙、珊瑚等货物,是可以支应沿途开销的。
    “如果能顺利归国,人人皆有富贵矣。”邵观诚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虽然管着市舶司,但真的不喜欢乘船出海。郁洲岛与海州之间那么短的距离,他都感到害怕,更别说进入真正的大海航行了。至于说离开近海舒适区,深入大洋航行乃至完成横渡大洋的伟大壮举,更是想都不敢想——近海航行与深海航行,难度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
    “尽快给圣人报讯吧,这事你们来办。”邵观诚说道。
    他是市舶使,理论上来说不该掺和平海军的事。有些功劳,他没必要争,富贵已经足够了。
    “末将这就派人。”赵宗诲躬身行了一礼,说道。
    ※※※※※※
    邵树德收到消息时差不多抵达濮州了,其时为五月初。
    濮州对岸就是魏博。
    邵树德站在河堤之上,举目眺望。
    现在的魏博诸州,应该没什么人还有反意了吧?
    黄巢之乱时三百万人的大镇,历经无数战事,随后又被强制移民,人口早就不足两百万了,且现在还在缓慢下降之中。
    早些时候,强制移民还有动乱。最近十年,乱子几乎都没有了。
    邵树德觉得这不算坏事吧……
    银枪效节军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这支在魏博主力覆灭之后,二度组建的新军,战场上敢打敢拼,败退时能收拢阵型,将追杀而来的敌方骑兵击退,随后重整旗鼓,当天就能从山脚仰攻山顶,反败为胜。
    一群新兵逆天了!
    虽然有些遗憾,但消失了就消失吧。银枪效节军这种部队,战场上固然摧枯拉朽,但尼玛后劲实在太大了,吃不消。
    从今往后,魏博诸州就凭借自身优越的地理条件,发展农业和商业吧。
    北朝时这里本就是一等一的富庶之地,潜力很大的。一门心思种地做买卖后,魏博这个邪门地方就算是被“矫正”过来了。
    “陛下,赤山浦平海军来报。”王彦范匆匆走了过来,低眉顺眼地说道。
    邵树德接过一看,饶是这个年纪早就古井无波,但仍然呼吸粗重了好一会。
    “很好。”他将军报收了起来,笑了笑,道:“第一次海上出使,运气不算太差。”
    四年了,终于听到了点音讯。
    虽然不知道他们这四年间干了些什么,但希望安全返航,完成任务吧。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去西边的红海,出发前交代过的……
    第050章 巴士拉
    王黑子已经来到了巴士拉。
    船只已经做好了一切出航的准备,所有人都在忙碌着,脸上充满欣喜。
    四年了!王黑子叹了口气,知道我这四年怎么过的吗?
    大海之上,波涛凶险,与一同出航的平海军船只在暴风雨中失散。雨过天晴之后,只汇合到了一艘船,另一艘则失去了踪影,找了许久都没找到,仿佛从来都没出现过那样。
    大海之上的失踪,结局不言而喻,每个人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路上还遇到了海盗,一番厮杀之后,冲破了阻截,但又损失了一艘船只,随船的鸿胪寺官员也被杀,甚至连国书都遗失掉了……
    总之各种不顺,让人心烦意乱。
    现在整个使团,就剩他王黑子和几个鸿胪寺低阶官员、数名平海军小军官了,其中以他王黑子官阶最高,虽然是个散官。
    靠岸之后,不由分说先被人关进监狱,残存的货物也被没收,因为他们没法拿出任何正式身份说明。
    整个羁押过程持续了一年多,随后大食人将他们放了出来,并发还了货物——货物早已卖掉,只能给钱补偿了。
    王黑子等人全程懵逼。
    不知道为何被抓,又不知道为何被释放,也没个人来解说。只隐隐约约听闻有一支官方使团抵达了巴格达,受到了哈里发的欢迎,于是就被释放了。
    但听闻那个使团也没停留多久。因为他们想要去智慧宫抄录书籍,令哈里发颇为警惕,最后只领他们参观了一下天文台,寥寥给了几骆驼书,便打发了。
    王黑子敢肯定,以大食人那抠门劲,那几骆驼书绝对不是什么好货,多半是风土人情、游记散文甚至是经书。
    “一帮扣扣索索的穷鬼!”王黑子朝大海吐了口唾沫,沿着甲板走了起来。
    这是一艘旧船,巴士拉建造。
    没办法,他们现在也是一群“扣扣索索的穷鬼”。所有的钱买了这艘二手船后,甚至连人都凑不齐。好在巴士拉的一位贵族对大夏非常感兴趣,多次邀请他们做客,听一听东方的故事。临走之前,大方地送了他们十名斯拉夫奴隶,简单培训一番后,勉强能把船开动起来。
    “好好干活,本官不会亏待你们的。”王黑子看着那些正在冲洗甲板的斯拉夫奴隶,用汉语说道,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
    呃,奴隶们当然听不懂,但他们本能地点头哈腰。
    王黑子趾高气扬地离去了。
    奴隶们的心态,他非常清楚。本身就不是来自什么文明国家,自卑、自轻得很,被俘虏之后,心气更衰。
    王黑子不知道这些人在大食贵族的农庄里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鞭子,但从他们顺服的模样来看,显然是已经被驯得俯首帖耳了。
    斯拉夫,听闻本来就是奴隶的意思,上千年来没法翻身,被各路人马来回欺负,真的有点惨。
    “好好练习爬高。”走到桅杆下时,王黑子手搭凉棚,朝上面望去。
    水手大声应了一下。
    他是夏人,但之前只是个厨子,侥幸活到现在,让他改行当瞭望手,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现在风平浪静,你都爬得这么不利索。”王黑子在桅杆下站了一会,叹了口气,骂道:“待到海上洪波涌起之时,你还怎么爬?敢爬吗?怕是弄只猴子来都比你手脚麻利。”
    瞭望手不敢言语,战战兢兢地坐在桅篮内,适应高空的摇晃。
    王黑子又看了一会,这才骂骂咧咧地回到了船长室。
    “王将军。”
    “张典客。”
    王黑子与鸿胪寺典客署令张永互相行了一礼。
    典客令是个从七品的官职,其实不大。但没办法,现在就他俩官最大了。回想起一路上的艰难险阻、风风雨雨,简直恍如一梦。
    “要归国了。”王黑子说道。
    “是啊。”正在写书的张永搁下毛笔,轻声感慨。
    数万里航程,看似遥不可及,但已经没人能阻挡他们归国的决心了。
    此行是有一些遗憾的。
    他们去了一趟巴格达,但没见到哈里发,甚至连高级官员都没见到,只能怏怏而返。
    在北边传得沸沸扬扬的大夏使团也早已离开。
    他们被可萨人护送至边境,递交国书之后,等了半年之久,方才准许入境。
    后面的情况就不太清楚了,听说他们已经离境,前往“罗马”。
    张永能说什么?只能期望他们一路顺利了。
    这趟出使成功了吗?
    可能成功了,也可能没成功,这个只能留给圣人甚至是后人来评判了。
    就他们而言,已经做到了极致。
    该回国了。
    ※※※※※※
    与张永寒暄完毕后,王黑子进入自己的船长室,打开了一个锁得严严实实的箱子。
    箱子里没有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多的是植物种子,其中最重要的是一些被大食人称为“卡瓦”的植物。这是圣人特别要求寻找的,他老人家称之为“咖啡”。
    其实,在船舱内,还有一些用水土栽培着的咖啡树。因为王黑子也不知道这些种子能不能发芽,因此宁可花费宝贵的淡水来培育移栽的植物——能活多久是多久吧。
    而为了寻找咖啡,他们真是费了老鼻子劲了。
    他们曾驾着最后一艘完好的船,在向导的指引下,向西航行到了一个名叫“麻离拔”(今也门马里卜)的地方。
    这是一个重要商港,甚至比巴士拉还要繁荣,很可能是大食国数一数二的大港,汇聚着来自各国的商人,是大食国最主要的香药集散地。
    在这里找到咖啡可不容易。王黑子一行人花了好几个月的工夫,才在一处农庄内找到,并重金购下。
    农庄主人倒是很愿意出售,因为这玩意“没什么用处”。
    他告诉王黑子一行人,“卡瓦”来自海对面的高原上。当地的牧羊人犯困时,便从树上摘几粒果子,放嘴里嚼着吃,听闻很能提神。
    不过他推荐了另外一种麻离拔本地产的叶子——或者说是草:恰特。
    这种草嚼吃后,会让人神采奕奕,精神焕发,甚至产生幻觉,开始手舞足蹈。劲头过去后,人就开始萎靡不振,十分“神奇”。
    吃草时间长了后,还会有极强的成瘾性,少量草根本不顶事,需要大吃特吃。
    王黑子一听,就知道这玩意是“毒草”。在听闻巴格达的哈里发也禁止这种草传播后,他便婉言谢绝了,因为太过邪门。
    最终他带着咖啡种子和数十株树苗离开了麻离拔,回到巴士拉。
    不幸的是,船只在进港时误触河岸边的礁石,搁浅后沉没。
    万幸的是,绝大部分财物和种子被抢救了出来。他们把咖啡树苗移栽到巴士拉郊外的农庄内,直到起行时才取走。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是时候离开了。
    王黑子锁好箱子,又回到了甲板上,遥遥望着陆地。
    离开巴士拉后,向东航行,穿过法尔斯海(波斯湾),进入拉尔海(阿拉伯海),然后向南绕过天竺,进入哈尔干海(孟加拉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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