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宁五年(898),第三届“夏王赏”被授予摩尼法师,因此著了一本名曰《几何》的国子监教材,得钱3600缗,另授中大夫散官。
    乾宁六年(899)轮空,无人得赏。
    天祐元年(900),第四届“夏王赏”被授予夏州农妇拓跋氏,因其培育出了“乌延羊”献给拓跋思敬,思敬再献给朝廷,故得钱3600缗、袭爵朔方郡君,其夫拔为里正,诸子安排工作。
    建极元年(901),第五届“夏王赏”被授予工部船舻司员外郎马万鹏,因其主持建造了“海鲛”号而得赏。赏钱3600缗不在话下,另袭爵麟游县男、食封三百户。
    建极二年(902),轮空,无人得赏。
    建极三年(903),军器监魏十一郎提出汝州煤中含有“石流黄”,故用来炼制刀剑易脆折。又提出一些铁矿石中亦含“石硫磺”。但他的这两种说法都没法得到有效证明,“冒黄烟”这个证据并不足够充分,虽然很多工匠认同了他的说法。
    邵树德觉得规矩就是规矩,没法证明自己的理论,那就不能赏,故本年轮空。但他私人赏钱千缗,以资鼓励,嘱咐他继续研究,想办法证明自己的理论。
    科学是严谨的,提出了理论,那么一定要得到证明,实事求是的态度是邵树德一贯强调的。他也通过这种严谨的态度,来潜移默化地提高人们的逻辑思维能力。
    建极四年(904)——也是今年颁的第六届“夏王赏”,授予了安东府旅顺县主簿李谟。
    因其在读国子监营建科时期,指导修建紫薇城的工匠创造性地运用几何、力学知识,修建了很多拱形、弧形结构,并参与洛阳下水道拱门、天津桥拱形结构的修建,精确计算出了所需砖石的用量,节省了大量不必要的开支。
    有此诸多功绩,得赏3600缗,升任安东府营口令。
    今年(905)的奖要明年来颁——也就是第七届“夏王赏”——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这个通过改进丝绸织机而得到羊毛提花机的河南府农妇刘氏了。
    虽说丝绸早就可以织造花纹了,你改进过来织羊毛花纹,看似进步不大,但新事物就是新事物,邵树德愿意颁奖,一点不吝啬。
    对了,颁奖机构已经变成了内务府,毕竟这个奖快十年了,一直都是邵树德私人出钱,划到内务府名下也正当其时。
    第八届“夏王赏”其实也有眉目了,应该会是司农寺的人得奖,因为培育出了挽力较大的“铁力马”。
    邵树德辛勤十年,不惜重赏,细心引导,结出的硕果非常喜人。
    如果说王雍所著的《血脉论》、摩尼法师编撰的《几何》,还有可能沦落为角落里吃灰的“杂学”的话,羊毛纺织机、羊毛提花机、乌延羊、铁力马这种东西,则将会永久存在于这片大地之上。
    这就是邵树德追求的不会消失的东西。因为它是有生命力的,与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定然会被大量使用,甚至推陈出新,在未来继续进步。
    精通几何及粗浅力学的营建士这一职业会不会被压制乃至消失,邵树德不确定,但他谨慎看好。因为在人家的指导下,技术未必有多少进步,但真的省钱、省工、省材料啊。
    船舶之事,邵树德也不确定,他是真的害怕后世被人一喷,这些船舶技术上的进步犹如昙花一现般消失掉——没有市场需求,没有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技术退步并不是不可能,甚至可以说司空见惯。
    他现在还在努力,绞尽脑汁想让更多人分润到“海洋产业”的好处。
    是的,你得先创造一个市场,然后通过市场催生出一个产业。市场和产业互相促进,形成正向反馈,自我完善,自我扩张,这样才是最理想的,才是最有生命力的。
    羊毛就是一个典型的正面例子。
    市场需求一直存在,只不过以前没人去满足他,以至于老百姓用苇絮塞进布匹内缝制起来保暖。羊毛的出现是降维打击,更契合整个降温的大环境,故得到了令人惊叹的发展。
    当然,邵树德安定秩序,提高老百姓生活水平,创造了更多的消费人群也是市场飞速扩展的重要原因。
    毛布市场已经牢不可破、坚不可摧了,因为他与粮食、肉类、皮革、奶制品甚至是草原制盐(纯碱)的生产互为嵌套、互为链条、互相促进,大夏百姓的生产生活习惯,已经被他永久性改变了。
    海洋产业相对而言还比较脆弱,一点都不坚固,完全是靠邵树德一个人力捧起来的。
    百姓离开不毛衣御寒,但真的可以不吃咸鱼。也就是说,咸鱼是可以替代的,怎么办?邵树德能想到的,就是让更多的海洋相关制品走入百姓生活,一个可以被替代,如果十个、百个呢?或许就难以替代了。
    诸般花色的毛布很快分发了下去。
    莺莺燕燕们将其置于案几之下,仔细欣赏,爱不释手。
    这里面有些布,其实不仅仅是毛布,而是丝毛混纺。这个时候你不得不佩服想出这些花样的织工。而这,当然也是好事了,丰富产品线是扩大、稳固市场的不二手段。
    “居然还有鹿纹,好漂亮!”
    “官家真是学究天人。”
    “陛下已是万家生佛了。”
    “这个毛好软,是乌延羊还是胡落羊的毛?”
    “官家当为古来第一圣君。”
    大臣们的吹捧,邵树德听了反应不大,有时候还要斥责他们不要歌功颂德。
    但在女人的吹捧面前,他的抵抗力就没那么强了。尤其还是抢回来的人妻,当她们用崇敬、佩服的目光看着他时,邵树德的思考能力会指数级下降。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缺陷,但他改不了了,也不想改。
    “羊毛虽软,但比羊毛软的还有,比如羊绒以及……朕最爱抚摸了。”邵树德笑着起身,抱着舒娘走往后殿。何皇后犹豫了下,见圣人以目示意,便跟了上去。
    第028章 大巫
    建极六年(906)很快到来了。
    正月初一大朝会,文武百官、诸州礼朝使云集金台殿外,齐声恭贺。
    邵树德一大早就起来了。按照风俗,生吃鸡蛋一枚,辟瘟气,又吃赤豆、芝麻、糖熬成的羹,消疾疫。随后穿上了衮冕服,与皇后一同临朝。
    这一天的朝会主要是歌功颂德。大臣们挑些好听的话说说,历数下功绩,展望太平盛世。
    诸州礼朝使一一献上贡品、祥瑞礼单,再恭贺一番。
    大夏王朝建立四年半了,已经超越了历史上五代的后汉国祚,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超越后周没有任何问题,除非邵树德现在就暴毙。
    朝会结束之后,便是廊下赐宴。
    至今还没吃完的鲸肉脯又被端了上来。诸部落进献了许多牲畜,一并宰杀,当场烹制,一一端上桌。
    唐夏之交就是这么豪放。没有什么君子远庖厨的说法,大伙吃赐宴也是真的吃,毕竟前唐初年赐宴的初衷就是百官俸禄低,皇帝请客,让大伙好吃好喝,吃完再拿点赏赐的礼品,作为他们收入的一部分。
    在那会,甚至还有低级官吏偷偷把酒菜带回家去,让家人也分享的做法——大夏不用这么做了,吃不完的可以用竹筐带走。
    邵树德与皇后一同出席了赐宴,与群臣共饮屠苏酒,随后便离席而去,让大伙放开心情吃喝。
    耶律滑哥也出席了今天的宴会。
    其实他是不用来的。正旦大朝会,参与对象是在京九品以上职官及勋贵。他是昌平汤丞,你说是京官吧,似乎是,但你说常驻京城吧,又不是。他今天能来,完全是圣人传召,有要事问对。
    因此,见圣人离席,他匆匆扒拉了几口菜,然后推了推身旁几个还在胡吃海塞的髡发男子,道:“别吃了,面圣要紧。”
    “这是鲸肉啊,多稀罕?你不多吃几口?”
    “这鹿肉炖得不错啊,好吃。”
    “香料给得足。就是不知从哪弄的,契丹可没有。”
    “这酸菜也很可口,汉人就是会弄。”
    几个契丹人根本不为所动,眼里只有食物。屠苏酒更是早被一饮而尽,恨不得再来一壶。
    “就吃到这吧,正事要紧。”耶律罨古只放下筷子,说道。
    他一开口,几个契丹人都停下了。
    滑哥心中腹诽,你们可是来投奔我的啊,怎么一个个还听罨古只这老东西的?
    “走吧。”罨古只站起身,不容置疑地说道。
    “好。”滑哥下意识应了一声,旋又醒悟,暗叹自己真贱。罨古只已是脱了毛的凤凰,还怕他作甚?
    宫廷卫士注意到了他们的动作,过来询问一番后,又回去禀报,随后便将其领至交泰殿西的曦日楼。
    “拜见大夏皇帝陛下。”罨古只带着几名契丹贵人一同拜倒。
    “臣拜见陛下。”耶律滑哥也拜倒在地。
    “滑哥,此非正旦朝会或郊祀,你无需跪,都坐下吧。”邵树德吩咐道。
    宫廷卫士们搬来了座椅,几人一一坐下。
    夏鲁奇持械立在邵树德侧前方,紧紧注视着几人。
    余庐睹姑、萧重袞母女也来了。前者刚刚被太医诊断出怀有身孕,因此得以坐在邵树德身旁,重袞则捧着一叠文函,以备邵树德随时查阅。
    “罨古只,你能来投,朕很高兴。滑哥说得不清不楚,你来告诉朕,契丹发生了什么?”邵树德说道。
    “这还得从三月前说起。”罨古只理了理思绪,道:“十月,耶律曷鲁提起阿保机出生时的异象。神光属天,异香盈屋,梦受神诲,龙锡金佩。曰‘我国削弱,南蛮、邻部觊觎日久,以故生圣人以兴起之。此非阿保机莫属。’”
    邵树德听了想笑。
    他听闻史官们在撰写《今上实录》时,也提到了他出生时的异象,整得跟发了火灾似的。又好似铝热剂炸弹落地,漫天星光,总之太过浮夸。
    但他也知道,此时的人不会这么想。尤其是愚昧的草原部落,他们可能真的信。
    “辖底驳斥,曰‘我为你叔父,怎未见到什么龙锡金佩’?”罨古只继续说道。
    “哈哈!”邵树德大笑。
    这耶律辖底也是个妙人。你出生时我不在场,异象什么的我就不追究了,龙锡金佩在哪?拿出来我看看?
    罨古只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只听他继续说道:“辖底一问,众人诘之。阿保机从兄铎骨札自言帐外有蛇鸣,众人闻言,追出帐外,果见大蛇。于是请大巫来解蛇语,大巫静听片刻,谓蛇穴旁树中有宝物。众人随大巫前行,掘树,果得龙锡金佩。”
    邵树德惊了,怎么总喜欢搞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
    “哪个大巫?”余庐睹姑突然发问。
    “撒剌只。”罨古只看了余庐睹姑一眼,说道。
    “原来是她!这个老太婆不是退隐了么?阿保机还把她搬出来?”余庐睹姑面色复杂地冷笑道:“若我没走,帮阿保机解蛇语的便是我了吧。”
    撒剌只是上一代大萨满,余庐睹姑是本代大萨满。
    邵树德可能不太了解余庐睹姑在八部之中的威望。
    身为阿保机之妹的她,从小就作为奥姑培养。在契丹人眼中,余庐睹姑学识出众,皆来自神授,可解蛇语、牛语、鸟语,还会替人看病,药到病除。
    最重要的,契丹有祭祀山川、祖先、牲畜的习惯,祭祀仪式就是大萨满主持的。
    另外,选举可汗的柴册仪式,也需大萨满举行告天仪式。
    这种巨大的神权,在阿保机建国后被慢慢削弱,但在部落联盟的时代,可是实打实存在的,且是跨越部落,通行整个联盟的存在。
    阿保机把撒剌只搬出来,也是想让神权为他背书,这步棋是走对了。
    邵树德拉了拉余庐睹姑的手,抚平她剧烈波动的内心,又问道:“阿保机玩这些把戏,有用吗?”
    “有用!”罨古只重重点了点头,道:“很多贵人亲眼所见,心中动摇。再加上过去十余年阿保机立下的汗马功劳,不少人在事后向他暗中输诚。”
    这些封建迷信,罨古只、辖底之类的高层当然是不相信的,或者说不太相信。
    信仰、戒律之类的东西,从来都是用来蒙蔽下面人的,上层清醒得很——历史上奥斯曼帝国苏丹,身为哈里发,死于饮酒过度导致的肝硬化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阿保机玩的这出把戏,在邵树德看来漏洞百出,但偏偏辖底无言以对,他总不能直接说大萨满被阿保机收买了吧?那样会被愤怒的牧民撕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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