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章 大冤种
    萧敌鲁四五千骑,还带着三千渤海、室韦、汉儿奴隶,赶着大群牛羊和车马,一路东行,浩浩荡荡,声势极大。
    怎么说呢,带着这么多累赘,跑得慢是肯定的。
    而且奴隶们的士气也不怎么样。你看,走着走着,有人就开小差溜了。
    不过萧敌鲁懒得管,反正这些底层奴隶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怎么值钱。
    夏军以杨弘信部千余骑为先锋,两万蕃汉骑军为主力,同样一路向东,紧追不舍。
    就这样一路跑,一路追,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形势也愈发紧张。
    “疯子!一群疯子!”萧敌鲁从马上下来,喘着粗气,怒骂道。
    虽说做好了牺牲的觉悟,但蝼蚁尚且贪生,况乎人哉?未到最后一刻,萧敌鲁还是想活下来的。
    “都不是草原了,还他妈追!”萧敌鲁抓起水囊,仰脖灌了几口。
    冰冷的饮水激了他一个哆嗦。
    深秋霜寒,又时不时下起雨雪。虽然不大,但依然让人冻得直哆嗦,尤其是他们这些已经多日没能吃上一顿热饭的亡命之人。
    萧敌鲁现在十分无奈。
    已经进了山区,附近都是绵延甚广的山地。有的路段甚至要牵马步行,如此难走,你追来作甚,不怕死吗——山地情况相当复杂,河谷众多,路也很多,追兵其实很难判断你会走哪条路,更何况这里还容易设伏。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夏人还如此执着,这让萧敌鲁很是叹气。
    当然——他也有难处,没法像普通牧人那样一走了之。
    他要为阿保机吸引敌军注意力。
    基于这个目的,他这一路上就注定不能偃旗息鼓,偷偷跑路。相反,他得让夏人知道他的动向,追过来的人越多越好。
    如今,恶果显现出来了。
    夏人不惜马力,死命追击。一路之上,被追得实在受不了的牧民们纷纷逃窜。他们在酋豪、贵人的带领下,数百骑一股,携带十日左右的食水,舍了牛羊不顾,钻山间小路逃走了。
    今天是九月初九重阳节,留在萧敌鲁身边的已经只有数百人了,且士气极为低落。
    他们都是迭剌部的核心成员,牢牢护卫着阿保机的全套仪仗,虽然大伙都知道,阿保机早就走平地松林跑了。
    都是好汉子,竟然要葬身此处么?
    喝完水后,收拾了心情的萧敌鲁登上一处高坡,漠然看着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夏兵。
    “杨弘信在此,阿保机何不出来一战?”数十骑从河谷中快速驰来,领头一将手持大马槊,威风凛凛。
    看着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将,萧敌鲁突然间有些悲凉。
    遍观史书,当一个国家或势力上升期的时候,往往会涌现出诸多的人才。即便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抓住机会了,也能一战成名。
    而在国家处于下降期的时候,却甚少涌现出这些人才。是当时的人普遍不行吗?是没遇到百年一遇、数百年一遇的人才吗?不一定。
    或许只是没有机会罢了。
    王朝末世之时,哪怕你的天赋、能力远远强于开国时的惊才绝艳之辈,但那个世道,注定了你不会出头。即便出头了,也很难得出色的成就,得到高的评价。
    杨弘信,算是赶上了好时候,得到机会了。
    但事已至此,没什么可说的了。契丹好不容易打下如今这般兴旺的局面,又怎么可能走回头路?
    被突厥奴役,受不了了转投唐人。唐人装模作样封了几个官,结果打高句丽之时,却要契丹供应羊马,出丁厮杀。
    如果仅止于此,倒也不是不能忍受,毕竟突厥人压榨得更狠。但唐人善使阴谋诡计,喜欢在契丹内部培植可汗、都督、郡王之外的第二号人物,让两强并立,互相争斗,他们作为局外人来仲裁,拉一派打一派,捞取好处,这可比突厥人阴毒多了。
    脱离唐人控制,再投突厥之后,突厥却被唐人打得远蹿西域,连带着古老的契丹大贺氏联盟也因为伤亡惨重而解体崩溃。
    随后便是回鹘百余年的奴役压迫。好不容易等到回鹘衰弱,残余势力被唐国藩镇打得灰飞烟灭,可汗不知所终,契丹重获自由。
    如今,他们在草原的势力空当期内迅猛发展,终于可以奴役其他部族了,你让我再回去过以前的日子?
    这又怎么可能!
    萧敌鲁让人拿来了一杆粗长的狼牙棒,翻身上马,道:“何须夷离堇出阵,我便与你会一会。”
    话音刚落,萧敌鲁还没来得及多说第二句话,对面已经发起了猛烈的冲锋。
    北风卷着雪花,劈头盖脸糊在脸上,双方的勇士都没有用弓箭,而是来了一场硬派男人之间的近战厮杀。
    近两千骑士汹涌而下,在狭长的山谷丘壑之中展开了惨烈的搏杀。
    是的,惨烈,而不是激烈,因为几乎一瞬间就分出了胜负。
    契丹兵本就人数处于劣势,近战实力还比不上夏人,很快就被打散了阵型,然后便是追亡逐北了。
    杨弘信与萧敌鲁错身而过之时,直接一槊将其扫落马下,此时兜马回转,又一槊将其砸倒在地。
    “绑起来,带回去请功!”他的心情不是很好,敲砸之时有些用力,萧敌鲁的额头上满是鲜血。
    杨弘信再傻,此时也知道阿保机不在这边了,他大概率被人耍了。
    餐风露宿追了十天,到底追的什么劲?
    阿保机也太不要脸,居然找替死鬼脱身。今后若抓着了他,定要问问,羞也不羞?
    “大局已定。”杨弘信顿槊于地,轻轻叹了口气。
    旁边的山坡之上,还有百余人在缠斗,那已是契丹最后的余烬。
    复杂的山地地形,利于且驰且射的弓骑兵,不利于他们这些靠勇猛冲锋破敌的近战骑兵。但契丹就那么点人,剿杀干净是迟早的事。
    待会还要分出点人手,往四周搜索一下,说不定还能缴获大批物资和牛羊。
    自打离开御夷镇向东,一路追击“阿保机”以来,他们已经缴获了约十六万头牛羊马驼,数百辆车,战果不大不小,还得继续深挖。
    ※※※※※※
    九月十五,东路大军班师。
    他们最远追到了故安乐县一带,又缴获了数万头牛羊后,眼见着敌人早已无影无踪,天气愈发恶劣,便停止前进,班师回柔州了。
    从御夷镇北上的万余蕃兵比他们还早回来。
    仙游宫监拓跋金看着满地的牛羊和俘虏,心怀大慰。
    这一仗,对他们来说可太难熬了。
    想当年在湟水之时,可没遇到契丹这么强大的敌人。偶有吐蕃、羌人叛乱,席卷数万众,对敌的主力也是中原来的天兵,他们这些部落兵也就是打打下手罢了。
    可这一次,却是真真正正地面对敌人主力。
    前后打了两个月,其艰苦卓绝的程度,每每回想起来都唏嘘不已。
    御夷镇、仙游宫、三泉,三位老邻居,目前看来是拓跋氏打得最好,最顽强。
    藏才王氏没有城墙,但撤退得比较及时,正面厮杀时也比较卖力,表现可以说中规中矩,不算特别好,但也不差。
    奚王去诸就惨了,城池被攻破,损失了大量人丁、牛羊、财货。平时有多牛逼轰轰,这时就有多么狼狈。
    拓跋金等着看他的笑话呢。
    悄然登上漆黑破损得很严重的城墙后,拓跋金又看了一眼北方。
    寒风呼啸,仿如这肃杀的战场,让人心中畏惧。
    拓跋金知道,从今往后,不会有敌人从北方呼啸南下了,那里也不存在令自己畏惧的东西了。
    契丹经此一役,无论是军心士气,还是部落间的民心舆论,都不存在支持他们继续西进、南下的土壤。
    有的时候,机会就那么一次。
    有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标志性的事件,昭示着某种转折点。
    柔州之战、兴和之战、独固门之战,这一连串的战役,已经摧垮了契丹人的心气。除非他们彻底吞并渤海国,让更北方的室韦、鞑靼、黑水靺鞨彻底臣服,才有可能重整旗鼓,积攒出再度南下的底气。
    但大夏会给他们这种机会吗?
    在战斗最艰苦的时候,有信使冒死冲杀,突进仙游宫内,传来了安东府屡胜契丹,拓地数百里的战绩。从那时起,拓跋金就知道契丹人完蛋了。
    东西夹攻,他们没有任何翻盘的可能。唯一的悬念,就是能坚持多久罢了。
    而就在银枪军那一路追敌满载而返的时候,由关北道都指挥使氏叔琮统率的两万步骑也一路东进,连克清塞军、牛皮关、天成军、怀安县、大宁镇。
    这一片的兵马基本都被石善友、李嗣源调走了,空虚得很。氏叔琮只不过带着州兵、蕃人,就克复了众多据点,随后在毅州文德县城下,被李存孝击退,这才止住了他轻松惬意的“武装行军”。
    在看到继续东进捡便宜已不可能之后,他留张全恩守大宁、韩从训守牛皮关,自领万余兵马西行,奔往云州,准备配合梁汉颙的主力,围歼晋军石善友、李嗣源两大集团。
    若能歼灭他们这数万人马,则代北局势定矣。
    仗打到现在,李克用才赫然发现,原来他是那个最大的冤种。
    第058章 好消息不断
    早在阿保机开始大撤退之时,消息就一路传回了洛阳。
    邵树德刚刚出了城,参观城东的几个废水沉淀池。
    沉淀池内收集的都是洛阳城内排出来的污水。长时间沉淀之后,再通过闸门,流入下一个池子,最终汇入洛水。
    此时已经有工人在清理一个沉淀池了。
    池中的水早已流干净,池底那成分可疑的污物味道感人。工人们将其收集起来,运往司农寺的农场堆放。
    司农卿梁之夏对这些气味有些难以忍受,但他不敢表露出来。
    圣人都没什么表示,你矫情个什么劲?再者,更臭的味道他都闻过了。
    司农寺堆放污物的空地上,不仅仅有这些淤泥,还有直接从皇城、宫城拉来的粪便。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在一起,小吏们绘声绘色地说,有些粪便已经“熟”了,有些还是“新鲜”的,恶心得梁之夏差点没把饭吐出来。
    但他也知道这事必须要做,长安的教训实在太深刻啦!
    粪便乱排乱放,污染了水源,城内打出的井水一股怪怪的味道。稍微有点家底的百姓,都采买城外运进来的水,以至于打水、运水、卖水成了一门生意。
    洛阳其实也好不到哪去。但毕竟安史之乱后地位大衰,人口锐减,城市残破,慢慢缓过来了。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洛阳人口上去了,时间一长,早晚会变成当初长安的模样。因此,有些问题必须要解决。
    “陛下,工部明年会继续营建池子,河南县四个、洛阳县三个……”梁之夏说道:“如此一来,司农寺那边还需扩大场地。”
    “这事工部、司农寺商量着办吧。”穿着龙袍的邵树德行走在略显肮脏的沉淀池畔,仔细观察着池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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