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刘将军也是宿将了,自然知道该怎么做。”符存审温和地说道。
    “好。”邵嗣武从善如流。
    “安市城一下,契丹人多半就坐不住了。”符存审说道:“殿下,我等需尽快与渤海人汇合,领取粮草之后,大举西进,与龙武军汇合。”
    安市城大名鼎鼎,但其实是一座非常罕见的土城(海城市东南八里镇英城子故城)。城墙沿山脊土筑而成,城周八里,城内有泉水。
    从这里北上,离辽阳就很近了。而契丹是不可能忍受辽阳为夏军所据的,势必要爆发大战。而这会,他们多半已经在召集丁壮,准备下血本围攻孤军北上的龙武军了。
    归德军与渤海联军大举西进,是减轻龙武军所面临的军事压力的最好办法。
    “殿下、都头,乌光赞来了。”亲兵匆匆而至,禀报道。
    符存审默不作声。
    邵嗣武看了看他,沉稳地坐了下来,道:“让他进来。”
    “遵命。”亲兵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乌光赞和两名随从赶至。
    “参见大夏赵王殿下,参见符帅。”乌光赞大声道。
    “免礼。”邵嗣武伸了伸手,道:“乌大郎前来,可是告知我粮草已至?”
    “正是。”乌光赞连忙说道:“十万石稻谷,已运至敝国鸭绿府。府尹正组织民夫向西转运,不日即可抵达乌骨城。”
    “太好了!”邵嗣武没忍住心中的激动,脱口说道。
    说完之后,微微有些后悔,还是没沉住气,于是转移话题掩饰道:“不知渤海大军何在?”
    乌光赞闻言有些尴尬。
    他不好意思说渤海国已经被契丹打怕了,从上到下不想再去招惹这个凶恶的敌人。国中固然有主战派力求出兵,收复扶余府等失地,但主和派更多,他们只想苟延残喘,偏安一方,已经完全失去了斗志和血性。
    宰相乌炤度毫无疑问是主战派。但他现在也无法压倒整个朝堂,无法让那些主和派改弦更张。更可怕的是,勃海王也有些畏惧,举棋不定,始终下不定决心。
    乌光赞对此也很无奈。
    最近几个月,他奔来走去,实在是忙得脚不沾地。先从洛阳返回渤海,向国王禀明大夏新朝皇帝欲册封他为渤海郡王的消息。
    国主一开始还嫌爵位小。
    前唐之时,渤海主都封王,为何夏朝不肯封王?只愿意给个郡王爵位?
    不过在宰相乌炤度的劝说下,渤海国主最终还是同意了,派遣使团前往洛阳,求册封。
    封爵这个其实都是小事了。反正勃海王关起门来都是做天子,亲王、郡王什么的,就是个虚名罢了,影响不大。
    真正的大事,还是如何抵御契丹,这是关系到渤海国生死存亡的大事。但如今朝中显然吵得不可开交,这让乌光赞血都冷了,大失所望。
    渤海国立国久矣,没想到腐朽至此,呜呼哀哉!
    邵嗣武也从乌光赞的脸色察觉出了什么,心中不悦,道:“渤海国主到底什么个想法?契丹八部夷离堇耶律亿率军西征,国中空虚,此时不进取,何时才能收复失地?扶余府等地沦陷契丹不久,人心还想着渤海,正是一举收复的大好时机,何瞻前顾后?”
    “整顿兵马需要时间。”乌光赞掩饰道。
    “渤海立国二百年,宁无血性男儿耶?”邵嗣武还是很不高兴,道:“送十万石稻谷,便指望他人为你收回国土,何其愚蠢?乌大郎速速回返上京,劝说贵国国主,请发大兵,西进潢水也好,南下与我汇合也罢,皆可。契丹这种毫无底线的蛮子,就该趁着机会一举拔掉。即便灭不了,也要削弱其实力,可懂?”
    乌光赞何尝不懂,但他已经对朝堂绝望了。
    “好教乌大郎知晓。我大夏天兵已经攻占建安、安市二城,俘斩契丹贼兵万余。”邵嗣武又道:“此贼,容易对付得很。别耽搁时日了,速回。”
    第038章 渤海君臣
    昨晚下了一场雨,涤荡了上京的尘埃。
    今日一大早,前唐银青光禄大夫、检校秘书监、忽汗州都督、渤海国王大玮瑎就在宫城东内苑召宰相乌炤度觐见。
    渤海国五京的结构,整体采用里坊制度,都是以长安、洛阳为蓝本的,即城、郭、苑三重体系。整个上京城周三十多里,即便在中原,这个规模也超过了绝大多数的府城、州城,更别说东北这旮沓了,绝对是气势恢宏的雄城。
    宫城位于北边正中,东、西、北三面设有苑林,以东内苑规模最大。苑内有池、假山、树林,环境清幽。
    池畔小院之内,大玮瑎穿着皇帝衮服,焦躁地走来走去。
    与新罗一样,渤海国王虽然接受了前唐的册封,爵位是亲王。但在内部,依然自称天子,渤海王妃就是皇后,诸女真就是被册封的藩属臣子。闭门天子,果然人人爱做。
    “乌卿……”一看乌炤度进来,大玮瑎立刻停了下来,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
    “陛下。”乌炤度也吓了一跳。
    天子满面愁容,双眼布满血丝,通红无比,这几日看起来非常受煎熬。
    “乌卿,令郎所言可为真?今日上朝,裴少卿言契丹并未遭受什么损失,死伤或只有数百。”大玮瑎犹犹豫豫地说道。
    他其实是一个性格平和的君王。换言之,他没有任何特点,性格不够强势,失之宽仁。除了在面对新罗时能提起点精神外,大部分时间都没有太多存在感。反倒是他的王弟大澍贤,勇猛善战,有感召力,多次领兵出征,在国中威望较高。
    但很遗憾,大澍贤这人除了能在北边的野女真五部身上耍点威风之外,面对契丹屡战屡败,已经是怕了。堂堂王弟、统兵大将,却不敢对契丹言战。
    渤海国有这些人在台上,基本是没希望了。
    “陛下,契丹遭受重大损失应确凿无疑,不然何以退却三百里,不敢与战?”乌炤度说道。
    大玮瑎缓缓点头,心情好了不少。不过旋又眉头一皱,问道:“前唐建安州、积利州拿地界,朕记得契丹人也不怎么爱去吧?数年前迭剌部于大辽河破我军,追击至积利州、卑沙城,那是他们最近一次攻入辽南吧?”
    乌炤度闻言心中一惊。
    辽南那块地方,确实处于契丹、渤海势力交杂之处。渤海数次大败,确实打不过契丹,四野遭到掳掠,诸城离心离德,有接受契丹册封的意思。不过地方土豪也不怎么喜欢契丹,因为他们过于苛暴、残忍,故宁愿以半割据状态臣服渤海国,也不愿意投向另一方。
    乌炤度当初力排众议,引夏军入辽南,理由之一就是当地上缴的赋税越来越少,输送的丁壮也越来越少,渐渐不听使唤了。久而久之,辽南州郡不是投向契丹一方,接受痕德堇可汗的册封,就是自立为王,自说自话。甚至于,他们接受新罗册封的可能性也不小,那些人虽然自顾不暇,却十分贪婪,一直想向北、向西扩张。
    既如此,不妨把夏人引过来,吸引契丹人的注意力。渤海国势日衰,该收缩就收缩,保住核心的五京地区就是了。心力所不及的辽南之地,干脆丢出去,让夏人和契丹人抢食。
    计划是好的,当初也得到了天子的赞许。但最近一年来,风向突然起了变化。夏人在辽南整体呈现“不作为”的状态,一心一意置县设官,收拾地方豪强,编户齐民,发展生产,向北扩张的欲望不是很强。
    而契丹人呢,除了偶尔转场至辽南北部放牧之外,基本也不南下。冲突不是没有,但规模真的很小。夏人更多时候在征讨辽南地方豪强,以至于这些人纷纷北逃,向朝廷哭诉,搞得朝中物议纷纷,有人开始翻起了旧账,让乌炤度很是头大。
    老实说,就因为这事,乌炤度已经遭到了天子的斥责,失去了部分信任。不然的话,也不至于在朝中如此被动,渐渐失去掌控力了。
    “陛下,契丹人自得辽西后,对辽南一向很重视。其中一些牧场,甚至早就被赏给了诸大小头人。辽南大族豪强,也多有向契丹输诚者。契丹贼子,并不愿意放弃这片。”乌炤度说道:“而今夏人北上,迭破契丹贼兵,下建安、安市二城,其势不可阻挡,契丹人屡战不胜,损兵折将,此为犬子亲眼所见,做不了假。若陛下不信,大可遣人查探,夏人囤积完粮草后,定然要北上辽阳的。就在二十多年前,辽阳的唐兵尚未撤,换了夏朝天子,他定然忍受不住收复辽阳的诱惑。”
    大玮瑎一听也有道理,脸色稍霁。不过很快又想到王弟说的话,委实犹豫不决。
    “陛下!”乌炤度急道。
    天子就这点不好,优柔寡断,真真急死个人。
    大玮瑎被乌炤度一催,心中也急,当场就咳嗽了起来。看那咳得撕心裂肺的模样,乌炤度心里也很难受。
    陛下其实是个宽仁之君,人也年轻,不过三十出头。但龙体抱恙甚久,国势这个样子,也没法静心调养,这几年是每况愈下了,让人心忧。
    大玮瑎咳嗽了好一阵才缓过来,接过宫人端来的参茶,抿了两口之后,长舒一口气。
    “乌卿勿忧。”大玮瑎重重喘了口气,又问道:“朕方才剧咳之时,头脑分外清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陛下请说。”乌炤度说道。
    “朕实知乌卿之苦心矣。”大玮瑎说道:“夏人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浮海至辽南,大力编户齐民,开垦荒地,打制兵甲,什么心思,朕看得出来。”
    乌炤度欲言又止。
    大玮瑎吃力地伸出手,拦住了乌炤度的话头,继续说道:“乌卿,你说夏人对渤海有野心么?”
    “或许有那么一点,但臣实不知也……”乌炤度的话含糊不清。
    “乌卿不用多言,朕懂,朕都懂。”大玮瑎说道:“高句丽崛起甚早,野心甚大。在慕容氏占据辽东之时,便与其交战。中原南北朝鼎立,混战不休,高句丽逐渐坐大,地控千里,有数百万口人,数十万兵。这样一个强盛的海东大国,中原朝廷一旦腾出手来,都不会坐视不理。隋时炀帝东征,唐时父子两代征伐不休,终破大国……”
    乌炤度静静听着,似乎已经听出来了一点名堂。
    “大渤海国,其实是收拾了高句丽的余烬,得以在海东开国建制罢了。”大玮瑎道:“换你是新夏天子,会不会连契丹带渤海一起灭了?”
    乌炤度吓得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惶恐不已。
    “乌卿无需如此。”大玮瑎眼神示意,宫人、宦官上前,将乌炤度扶了起来。
    “朕知道,邵树德想要朕的国家。”大玮瑎说道:“如今这个局势,契丹与渤海,不过是谁先死,谁后死罢了。你以为朝堂上那么多反对你的人,都是因为畏惧契丹么?或许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不全是。”
    “臣昏聩。”乌炤度一脸惭愧地说道。
    “当然,乌卿说的其实也没错。”大玮瑎又道:“契丹毕竟是生死大敌,我渤海势单力孤,不能与敌,需得引夏人来攻,方能遏制住契丹人的侵掠。在这件事上,乌卿是有大功的。但万事需得考虑周全,事情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不多不少,刚刚好……”
    “陛下深谋远虑,臣叹服。”乌炤度感慨道。
    “乌卿何必自谦?”大玮瑎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契丹,还是要打的,但要有分寸。”
    乌炤度默然。
    “朕明日便下令,集精兵三万,攻扶余府。”大玮瑎道:“余如故。”
    意思很明了了,只攻扶余府,尝试收复失地。其他战线维持不动,主要兵力用来防备契丹人可能的报复。
    再者,契丹骑兵来去如风,你攻到草原上去,以渤海兵如今的水平,多半也不成。一个不好,精兵强将就没了,以后日子更难。
    “对了,乌卿。”大玮瑎又道:“夏人大举攻契丹,获胜的可能性大不大?”
    “很大。”乌炤度说道。
    “那就没错了,朕也是这么想的。”大玮瑎说道:“隋炀帝、唐太宗攻伐高句丽,都连战连胜。最后功败垂成,原因很多,但并不是打不过他们。高句丽都这样了,契丹何德何能,敢与高句丽媲美?这一仗,他们怕是要吃大亏。”
    “陛下圣明。”乌炤度回道。
    “夏人那边,还得乌卿多多转圜。”大玮瑎说道:“让他们觉得渤海已经破胆,害怕招致契丹人报复,不敢倾力出兵就好了。不然的话,怕是要生出许多事端。万一将来契丹再次大举东进,恐无人来救。”
    “臣遵旨。”乌炤度应道。
    他面色平静,但心中已是狂风巨浪。
    陛下今日的表现让他有些吃惊,因为这不是他一贯的风格。换言之,陛下根本不会想这么多。
    这番话,定然是有人教的。会是大澍贤么?还是少卿裴璆?
    陛下对他已经不太信任了,这是很明显的事情。大澍贤、裴璆这帮人,终日蝇营狗苟,其蠢如猪。分明是胆怯畏惧,却找那么一大堆似是而非的理由出来,何其可笑?
    国事,早晚败坏在他们手上。等到契丹西失东补的时候,再找机会把他们一网打尽。
    第039章 于越
    契丹八部于越耶律释鲁一大早就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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