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将城内物资趁夜运走,免得撤退时拖累速度。
    二十四日的横城镇又是一天激战,通往隰州的大道之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晋兵北逃——多为慈隰乡勇。
    “军使,该撤了。”幕僚们神色焦急,不住地劝道。
    “突阵军何在?”石绍雍问道。
    “有夏贼绕道山间小路,突阵军去堵截了。”幕僚回道。
    “妈的,四处漏风的防线。”石绍雍骂了一句。
    骂完后,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不是不勇猛,不是不敢打,但匡霸、飞腾、银胡簶、万胜等军完蛋之后,大军士气受挫,康都头都不想打了,留下他们断后,消磨夏军锐气,寄希望反败为胜。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他也很为难。
    帐前军一旦损失殆尽,怎么补兵?会不会赋闲回家?这是个问题。
    “神捷军怎么办?”石绍雍突然问道。
    横城镇就不该守,或者守也得有个严密点的体系。夏军从西南方向绕道,直奔隰州而来,这已经到了横城镇后方,当初马斗关是谁主张轻易放弃的?呃,好像是康君立。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了。
    “军使,神捷军怕是没办法了。”幕僚诚实地答道:“他们被粘住了,想退没那么简单。但咱们还有机会,管不了那么多了。晋王帐下那么多兵马,早年叱咤风云的部队,而今还剩几支?”
    大顺元年,晋王在晋阳阅兵,当时参与校阅的有义儿、左营、右营、决胜、横冲、突阵、亲骑、突骑、飞骑、五院、雄威、厅直、万胜、匡霸、马前直等十余支部队。
    十年过去了,这些军队起码有一半没了。不是消耗掉了,而是被改编成了别的部伍。
    想当年,左营、右营、厅直、马前直可都是响当当的一线主力,如今是帐前、拱卫、匡卫、保卫等军挑大梁。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每一次改编,都有人上有人下,大家都看在眼里。
    “唉,想好好打仗都不行。”石绍雍唏嘘不已,神色看起来非常感伤。
    幕僚微微低头,静等主公做决定。
    “遣人沿路多布疑阵,多张旌旗,多设战鼓。”石绍雍做出了决定,断然道:“神捷军一旦溃退,这些疑兵如果能起作用,多少能挽回一些败兵。另者,让突阵军别急着跑,至石楼县南的山谷中设伏,多少阻遏一下敌军。”
    慈隰地形这么复杂,不设伏可惜了。即便不成功,也能延缓追兵的脚步,让他们停顿下来,花费时间清理两侧的山塬或密林,这就能起很大作用了。
    “军使已经仁至义尽了。”幕僚一听,立刻赞道。
    二十五日一大早,帐前军并慈隰乡勇六千余人仓皇北顾,一路往石楼方向窜去。
    当天下午,坚守了三天的横城镇告破,晋兵溃不成军,黑压压地向北涌去。
    经略军又是充当先锋,追击不休。
    第二日巳时,他们攻占了几乎空无一人的隰州城。
    打仗打的就是一口气,此时局势那么好,自然要追杀到底了。
    而正当他们休息完毕,想继续北上之时,卢怀忠却以经略军苦战疲惫为由,勒令停兵,同时让效节军右厢两千余人充当先锋,向北追袭。
    第072章 督战官
    康君立感觉有些不对劲。
    战局没有按照他预想的那么走,这一退,感觉就止不住了一样,有一溃千里的架势,他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
    恰逢神捷军在横城镇大败,帐前军、突阵军拔腿开溜,隰州丢失的消息传来,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神捷军仅剩的两千多人,只逃回来了七百,还器械尽失,跟乞丐一样。
    李承嗣带过去的一万四千兵,回来了六百余。
    外加一些土团乡夫两千多,康君立将其悉数编入万胜军,使得其兵力达到四千,悉数退往岚州整顿训练。
    李承嗣也跑了回来,泣不成声。
    康君立没有二话,将其斩于辕门,以儆效尤。
    李承嗣这种大将都能被斩,诸军为之一肃,再不敢随意言退了。
    康君立随即调兵遣将,神威军四千人守石楼县,帐前军守上平关。
    上平关在隰、石之间,周围山高林密,可以说就这一条路,抄小道绕后都几无可能。康君立特地找来了石绍雍,对其提点了一番,如果再退,那么谁也保不了他。
    石绍雍整体做得并不出格,盖因康君立并未禁止他撤退。况且在隰州黄栌谷中,他指挥的突阵军伏击夏人成功,杀其前锋数百,余众惴惴,不敢进逼,故帐前军和土团六千余人得以从容撤走,甚至连辎重粮草都带回来了。
    黄栌谷在隰州东北,附近有山,曰黄栌岭。黄栌水出其中,是一处水草丰美的所在。
    而水草丰美了,自然也山高林密,地势又很险要,驿道一侧临高山,一侧是河水,狭窄逼仄,效节军便在此吃了个亏。
    北齐年间,伐石楼山胡,出动了两路兵马夹击。其中北路高欢亲领,率军自石州出,翻过赤洪岭(离石山),逼近石楼。南路由斛律金率领,是为奇兵偏师,自隰州出,他甚至没敢走黄栌谷,而是艰难地翻越黄栌岭,逼至山胡后方,与高欢的主力夹击山胡,大破之。
    有驿道不走,非要翻山,斛律金又不是傻子,当然是有原因的。
    石楼、上平关互为犄角,可互相救援。为此,康君立留了突阵、神勇二军作为反冲击的生力军,随时驰援突袭。
    忙活完这一切,再三严令各军不准退之后,康都头退了。
    他回了石州,整顿操练军队。
    这一仗,他没什么心气了,也没太好的办法。败了就是败了,虽然已经把大部分过错推托到了死鬼李承嗣身上,但作为方面统帅,他还是有领导责任的。
    千不该万不该,他没有及时阻止李承嗣的盲动,给了卢怀忠机会,这就是错,没得洗。
    四月最后一天,河东节度副使李袭吉来到了石州。
    正在监督城池修缮的康君立闻讯,不敢怠慢,匆匆返回了石州接待——在新败的当口赶过来,不是督战还能干啥?
    “康都头,河中战局,本来一片大好,何以在一月之内逆转?”李袭吉毫不客气地坐于上首,问道。
    他代表的是晋王李克用,当然有这份资格。而且,他在河东军政体系中的地位也不低。
    曾几何时,朝廷无钱,新科进士喜欢去藩镇谋职。河东作为天下三大名镇之一,自然吸引了大批顶尖人才。
    郑从谠出任河东节度使后,又大力网罗实干官员,他的河东幕府甚至被称为“小朝廷”。
    郑从谠是宰相,熟悉官员的背景、履历和实际能力,因此挑选的都是有真本事的。这些人才,后来大部分都留在河东,为河东的建设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且至今仍在发挥作用。
    李袭吉比他们来得晚一些,但也是受了郑从谠点拨,离开河中,到太原谋职,被李克用辟为节度掌书记,一干就是十几年,现在已是节度副使,河东前二的核心幕僚了。
    “李承嗣贪功冒进,故有此败。”康君立早就想好了说辞,回道。
    李袭吉脸色稍霁。
    康君立一直观察着他的脸色,见状稍稍松了口气。
    李袭吉心中冷笑,康君立已是死人一个,蠢成这样,也是少见。
    “银胡簶军便罢了,匡霸、飞腾二军竟然全军覆没,殿下大为震怒。康都头,后面可不能再出岔子了。”李袭吉说道。
    大顺元年,李杭出使晋阳。李克用大胜归来,在阳曲大阅诸军,陈列俘馘、军实,彼时匡霸、飞腾二军便在列。
    这种历史悠久的老牌主力,虽说战斗力没有这几年新改编的部队强,但也非常不错了,丢了确实心疼。当然,银胡簶军不是老牌部队,也不是新改编部队,而是新组建部队,这就没人关心了。
    “李副使且安心。我已收束部伍,治兵完城,以守为主。”听了李袭吉的话,康君立的压力陡然增大,立刻回道:“从龙门到石楼,四百七十余里山路,夏人粮道已被拉长到极致,稍有些风吹草动,便要军馈不济,全军断粮。此战我大可固守反击,令夏人顿兵坚城之下,然后遣人袭扰其粮道。五百里山路,夏人怎么可能护得周全?”
    李袭吉听了轻轻点头。
    此策还算靠谱。五百里平原粮道,想遮断没那么容易,但五百里高山、峡谷、密林、土塬,想断的话就太容易了。现在慈隰已让晋兵抢过一轮,夏人无法就地筹粮,只能长途转运,这便是机会了。
    见李袭吉赞同自己的意见,康君立信心大增,笑道:“打了这仗,我算是明白了。夏军机动快速,战力强悍,不能与他们在平原上打,就得在兵力不便展开,地形复杂,补给困难的山区打。他们兵多,马多,胃口大,消耗大,极其依赖后勤转运,咱们就盯着这个薄弱点打,能极大抵消我军劣势。”
    李袭吉听了这话,不由得刮目相看。
    康君立这人,还真有几分门道,弄死太可惜了。
    夏军骑马步兵这次结结实实给他上了一课,但康君立吃完亏后,看来也没闲着,竟然让他琢磨出了几分反制之法。
    夏军机动快速的背后,对应着后勤的巨大消耗,几倍于晋军,这是无可掩盖的事实。
    夏军兵多,那就找不便于展开大兵团的地形。
    夏军战斗力强,那就用环境、地形抵消其战斗力方面的优势。比如在险要处修城寨,一个临时征来的农民,也能在城头轻易杀死一个身经百战的夏军悍卒,这就抵消了他们的优势。
    “你提的这法子,我回去与晋王说一说。”李袭吉立刻说道。
    慈隰二州,古来战事不算太多,因为并不在主要交通线上。本身又穷,人口少,河东方面本来也没想在这个方向主动出击。
    若非河中衙兵叛乱,而汾水关、霍邑一线夏人严阵以待的话,他们也不想从慈隰南下。
    如今看来,以后倒可以在这个方向多做做文章了。
    慈、隰、石、岚,这是一整片的山区,从最南面的绛州龙门县,到北边的岚州,出楼烦关至朔州,一共九百二十五里。这片区域,大有可为啊,何必在平原上与夏人打生打死?
    “泽潞那边,情形如何?”见李袭吉态度越来越和蔼,康君立心情大定,关心起了其他方向。
    “一潭死水。”李袭吉摇了摇头,道:“夏贼天雄军入太行陉,攻天井关……”
    “哈哈!”康君立笑了起来。
    李袭吉也笑了。太行陉车不能方轨,几人并排都嫌挤,能打个锤子仗!除了偷袭,别无他法。
    “晋王在潞州督战,各部轮番从乌岭道下山,打得不太理想。”李袭吉又道。
    康君立笑容一收。
    打得不太理想,就是打不过夏人呗。听闻武威军左厢及赤水军的少量留守部队就在晋绛,多半是碰上硬茬了。
    “汾水关、霍邑县也遣人查探了一番,夏人部署的是战力羸弱的州兵及土团,但防守比较有章法,强攻不划算,便作罢了。”李袭吉又道。
    汾水关对面就是雀鼠谷南口,有前后双保险两座要塞,晋军严密布防之地。
    雀鼠谷周边地势艰险,但谷中较为宽阔,竟然还有两个县,即灵石、介休二县,人口也不算少,物产马马虎虎,两县征丁三万不成问题,从这里打是比较困难的。
    当然晋军南攻汾水关也非常困难。
    这个方向,双方都没有动兵的打算,算是僵着了。
    “你这边按照自己的方略来,切勿冒险了。”李袭吉说道:“王镕、罗绍威、王郜刚遣人送来一批钱帛、军资、战马,以壮我军声威,同时告知了一个消息,夏军可能要攻邢洺磁,这是我军的软肋。我担心要爆发大战,所以西边绝不能添乱。”
    王镕是个务实的人,知道自己不太能打,所以花钱资助能打的晋军,让他们养更多的兵,也是有意思。
    但邢洺磁这个地方,以平原居多,打起来确实很不利,是个不小的隐患。
    今年以来,李袭吉已建议迁三州之民入河东定居屯垦。但动作很慢,因为怕搞得太大了激起当地士民反对,也是艰难。要知道,当年迁燕兵家属至太原府定居,就因为搞得太过激烈,起了叛乱,这个教训还是很深刻的。
    “放心吧,这边无事。”康君立拍着胸脯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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