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全忠也无语了。
    这会犹豫不决,事实上选的就是第一策,以拖待变,寄希望于晋军给他们减轻压力。听闻青州还有夏军使者,那么双方一定在谈条件,这就更好理解了。
    “张将军觉得何策为佳?”朱全忠突然问道。
    “今日我看了看诸营军士,挺像模像样的。”张居厚说道。
    这就是倾向于第二策,反攻了。
    “李克用要出兵,不知道几时了。眼下还能撑多久?”朱全忠示意了一下,朱友诲起身,给张居厚斟了一碗酒,只听他继续说道:“听闻王茂章在海州,有众万余,朱瑾还有不少兵马,其人又骁勇异常,不如约其一同出兵,与夏贼拼死一战。”
    “梁王果知我武人之心。”张居厚一听,大起知音之感,抱怨道:“依我看,还不如把登莱诸牧监的马都带上,拣选会骑马的武人,奔袭贼人后方。主力再从青州正面发起进攻,胜算其实很大。”
    登莱二州,即便在天宝年间,亦只有二十多万人。后世明代的登莱二府,地域范围与唐代登莱二州差不多,却有一百六十万人。故此时的登莱,开发程度极低,野外到处是荒原和低矮的丘陵,几乎成了淄青镇的专属养马地。
    平卢军素有骑兵传统,马匹保有量还是不小的,本身还进口靺鞨马。粗粗武装一下,让数千军士一人双马机动,通过密州、沂州进军夏人后方,还是有可能的。
    “都头、张将军。”朱友谅突然闯了进来,脸色苍白地说道:“南边传来消息,夏兵已破即墨,大军一路向北,来势汹汹。”
    “什么?”张居厚有些吃惊,刚刚有些醉意的脑袋立刻清醒了。
    朱全忠心中微微一紧,但脸色没什么大的变化。
    征战半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事情没经历过?夏贼的手段,他以前不熟悉,不适应,但现在基本弄清楚了。
    “此路夏贼必是从密州过来的。”朱全忠站起身,道:“传令下去,囤积粮草、柴禾、器械,收拢各营军士。军中乱传消息,高声喧哗者,立斩。另遣人至州城,知会一声。”
    朱全忠是都教练使,没法插手地方政务,因此他只能做到通知的义务,不过人家多半也已经知晓了。
    “张将军,你是留下来,还是……”朱全忠把目光转向张居厚,问道。
    “我立刻回青州。”张居厚毫不犹豫地说道。
    “好!劳烦告诉王帅。君之盛情,感佩至今,贼众远蹿登莱,平海、团结二军虽成军时日尚短,但定会与贼死战。登莱二州,交给我好了。”朱全忠一脸决绝地说道。
    张居厚重重点了点头,也没心思仔细思考朱全忠话里话外的意思,匆匆离去了。
    朱全忠与两位侄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了然神色。
    登莱二州八县,确实不起眼,但每一块地盘都是来之不易的,都值得珍惜。
    ※※※※※※
    大军没有在即墨停留,匆匆征集了一下粮草骡马之后,便直接北上,冲入沽水流域,直抵昌阳城下。
    昌阳就是后世的莱阳,不大,城池也很破,守军更是少得可怜。
    大军在此停驻之后,将士们顾不得长途行军的疲累,匆匆制作了简易梯子,直接攻城。
    应该说,守军的意志还是很顽强的,昌阳上下仓促之间也做了不少准备。但在攻打一天之后,还是在十月初六这天将其拿下。
    全县从县令到县尉,以及几个出钱出粮帮着征集丁壮上城的富户,尽数斩首。
    杜光乂只当没看见。
    他知道这会在军中的名声很臭了,还是夹着尾巴做人比较好。更何况杀的也是该杀之人,没什么好多说的。
    “跑马半天,见不到几个人影,这还是河南么?”
    “安史之乱没波及到这里,淄青镇被围剿时这里也太平无事,奇哉怪也,人还是这么少。”
    “好多平地都在长草,没垦成农田,可惜了。”
    “关我屁事,我只看有多少赏赐。”
    军士们控制了县衙、府库,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待看到杜光乂走来时,都闭嘴了。
    有人想抽刀吓唬他一下,不过旁边伸过来一双大手,将刀按回了鞘。
    “杜光乂之父是河西节度使,其弟杜晓当过灵宝令、邵州营田巡官,后来又到夏王身边做事,几个月前外放当了亳州刺史。”那人说道:“不想死就别乱来。”
    “毛锥子可恨。现在还只是受他们气,若将来有一天被他们摆布,我宁可死。”
    “到时你就不想死了。天下太平之后,这些措大是定然要起势的。”
    “那就不让这天下太平。”
    “别胡说!”
    杜光乂听不见武夫们在背后的议论,他快步走进了县衙,远远见到契苾璋向他招手,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走,小跑了过去。
    “我要给朱全忠来一下狠的,杜随使帮我参赞一下。”契苾璋笑道。
    “李都头的命令下壮大声势,逼迫王师范投降……”杜光乂迟疑道:“军使,这很可能是夏王的意思,过了都头一道手罢了。”
    “不击破贼军,如何壮大声势?”契苾璋反问道:“别总想着走捷径,不战而屈人之兵。有时候就是要打,打疼了贼人,他们才会服软。”
    “那便径向西北,攻莱州好了。拿下此地,可沿着驿道向西,抄截青州侧背。”杜光乂说道。
    契苾璋想了想,这样确实可以制造敌人的恐慌,加速战争进程。
    “那便杀过去,将朱全忠擒了,献给大王。”契苾璋下定了决心:“全军休整两日,恢复马力。八日入夜后出发!”
    第040章 大失所望
    很多战斗总是不期而遇的。
    成群的骑兵从丘陵上冲下,从树林后绕出,从村庄里杀出。他们气势汹汹,杀气腾腾,好像要把敌人全部撕碎一样。
    梁汉颙带着千余骑迎了上去。骑士们放平马槊,与敌人狠狠撞在一起。
    两千余骑交错而过,各自丢下了满地的尸体。
    拓跋仁福有些惊讶。飞龙军不是下马作战的步兵么?虽然隐隐听闻他们中也有会骑战的勇士,但总觉得和他手下这帮常年在马背上战斗、行军乃至睡觉的士卒相比,飞龙军的骑战武士是不够专业的,不够精锐的。
    但战斗的结果让人十分诧异,飞龙军挑选出的骑战士卒非常勇猛,也精于马上搏杀,人马结合得非常好,技巧熟练,动作合理,并不逊于他手下的兵士。
    梁汉颙也有些龇牙咧嘴。
    他身上受了处小伤,但不严重,还可以继续战斗。他心痛的是方才一番正面冲杀,起码死伤了三百多人。
    步战、骑战双双精通的武士,可比专业骑兵或步兵值钱多了。这样打下去,十分吃亏。但气氛烘托到这了,咋办呢?
    “再来!”梁汉颙拨转马首,带着手下又杀了回去。
    拓跋仁福也有些恼火,一马当先,迎了上去。
    人马交错,又是血雨纷纷、满地尸体。
    骑兵——尤其是中原传统枪骑兵的交锋,与步兵打法差别不大,比的就是谁的技艺更精湛,谁忍受伤亡的能力更强。
    一方忍受不住,溃败而去,另一方就会进行追击,收获战果。但一般而言,中原战场的骑兵都是从属于步兵集团的,他们会尽量避免直接交战。
    “再冲!”梁汉颙打出了性子,带着严重减员的部队发起了第三次冲锋。
    薛离也带着步军大队摆开了阵势。
    辅兵收拢马匹,然后用长枪、步弓驱赶敌方的游骑。他们并不是善茬,很多人经历了陕州院、灵州院长达五年的严格军事训练,还以续备军的身份远戍过河陇,其他人要么是曾经的梁军老卒,脸上带刺字的那种,要么是渴望建功立业的土豪子弟,要么是乡间收拢的亡命之徒,敢打敢拼。
    战兵们更是快速列好的军阵,试图包抄敌军骑兵。他们的表情镇定从容,对于集群骑兵的骚扰冲锋毫不在意,甚至多有嘲讽之意。
    负责骚扰他们的拓跋游骑被步弓射杀了十余人,更有两人自恃勇武,直接冲了过去,准备表演捉生口之类的戏码,结果直接被钩镰枪勾住马腿,人也被拖下马来,消失在了人丛之中。不一会儿,两枚死不瞑目的头颅被扔了出来。
    游骑再也不敢靠近了,也失去了袭扰阻遏的意义。
    双方的骑兵对冲完第三次后,梁汉颙已是披头散发,满脸鲜血,看了一眼左右,熟悉的面孔少了许多。
    “再冲!”他浑然不顾身上的伤势,怒吼道。
    身后的骑兵沉默不语,但纷纷举起了马槊。
    梁人的厅子马直不过千余骑,就能连冲十几二十个回合,最终大败朱瑾的骑兵,谁还比谁差了不成?再冲,冲到贼人受不了为止,冲到他们以后看见飞龙军就绕道走。
    冲!冲冲冲!数百骑再度提速,带着淡漠生死的肃杀之气。
    敌骑鼓起余勇,大叫着迎了上来。
    “轰!”只一击,贼骑便溃了,原本还算紧密的阵型被冲了个七零八落。
    拓跋仁福脸色铁青,在亲随的掩护下,拨马狂奔,试图冲进营寨。
    团结军的步卒刚刚出营列阵,目睹了一场荡气回肠的骑兵厮杀后,陡然见到己方骑军狼狈奔回,顿时大哗。
    朱全忠策马而前,抽出横刀,道:“敢言败者,斩!”
    “敢言败者,斩!”朱氏亲兵齐声大吼,勉强压住了喧哗声。
    “骑军反冲一下。”朱全忠下令道。
    今日这场仗,说实话他本不想打的。但拓跋仁福部火速增援而来,令他起了一些异样的心思。
    想要登莱二州作为栖身之地,一仗不打似乎说不过去。如今他最需要的就是威望,而胜仗是提升威望的最快手段,没有第二种。
    团结军的骑军硬着头皮上前接应。
    他们的马速还未提到极致,却见梁汉颙调转方向,直向他们冲来。
    “哗啦啦!”数百骑冲入了团结军骑卒阵中,几乎将其拦腰截断。
    “杀你如杀鸡耳!”梁汉颙抽出鞘套里的铁锏,连续敲落两名团结军骑卒。
    看他们那样子,入伍前应该就有点基础的,又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训练,水平应该不至于太差。但当他们真正与敌捉对厮杀时,真正面对浑身浴血杀人如麻的对手时,却笨拙得像个小孩子一样,肌肉僵硬、表情扭曲,下意识挥舞器械格挡,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动作有没有变形。
    杀他们,太简单了!
    杀还没来得及成长起来的对手,太简单了!
    千余敌骑被一冲而散,比拓跋仁福手下那些对冲了四轮的骑军散得还要彻底。
    “随我冲一下!”梁汉颙热血上涌,对亲兵吼道。
    身后的傔旗摇了摇将旗,大群骑兵跟了过来。
    团结军步卒大阵手忙脚乱。
    平日训练时非常流利的队形转换变得极为滞涩,士兵的大脑一片空白,你挤我我撞你,乱得一塌糊涂。
    军官都是老兵,表现还算正常,他们大声下令放箭。
    有人克服了心里的恐惧,轻轻放下手里的步槊,将上好弦的步弓掣了出来。
    有人还傻呆呆地站着,仿佛没听到命令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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