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鞑靼遭受契丹、奚人侵攻,部众四散,有人西迁、南下,渐渐扩大了影响力,并强大了起来。
    西迁的一支到了振武军、天德军以北的阴山草原。在邵树德治下的阴山五部强大起来后,他们不得不向北远遁。这一支,在后世居于可敦城一带,到金代时变成了“阻卜人”。
    还有向西迁得更远的。一度非常强盛,使得很多部落冒称鞑靼,开始了鞑靼化,这些人被称为“近塞鞑靼”或“南鞑靼”。
    其实这种称呼都是国朝偷懒了。里面根本就不是一个部落,互无统属,人种、宗教、习性也大不相同,一盘散沙。
    阴山附近还有一股逐水草而居的鞑靼,势力不小。他们从兴安岭一带南迁后,与生活在附近的从西域过来的部落融合,开始信景教(基督教聂斯脱里派),血统也有所变化,国朝称之为阴山鞑靼,主要分布在云州以北的大草原上。
    这个部落,在后世逐渐演变为“汪古部”。
    这个部落和李克用有没有关系呢,答案是有一点的。
    因为沙陀部本就来自西域,不堪吐蕃奴役之后东逃唐境,属于白种人。迁移到河东后,因为当地的昭武九姓也是白种人,吞并起来非常方便。
    而吞并了大量昭武九姓的沙陀三部,不可避免被其文化影响,景教小范围流行起来。而阴山鞑靼恰好也信仰景教,双方之间存在着大量的文化交流,关系自然十分密切。
    庞勋之乱爆发后,李国昌奉命率军征讨。他带过去的军队除了沙陀兵外,还有大量阴山鞑靼人,进一步加深了关系。
    但这也说明不了阴山鞑靼就和沙陀有什么从属关系。不然的话,李国昌父子兵败,北奔大漠的时候,鞑靼酋豪也不会因为收了赫连铎的钱,就打算对李克用父子动手了。
    “振武军之实力雄浑者,党项、吐谷浑也。室韦、鞑靼并未成气候。阴山白鞑靼骤然西进、南下,或以劫掠为主?”陈诚仔细思考着。
    振武军、天德军的阴山内外,原本是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部族的,但经过这些年的发展,杂部要么跑路,要么被吞吃掉。
    阴山鞑靼既然与李克用藕断丝连,又突然西进,莫不是在会面前出动的?为的就是袭扰他的后方?
    陈诚懒得管这些事。
    他只管一条,既然你来了,那么就得干死你。
    铁骑、银枪两军已经大举出动,对付来袭的阴山鞑靼牧民。这是邵树德下达的命令,配合他们的还有契苾、藏才氏的部落蕃骑,全军自朔州北上,隐于长城、阴山间,打探消息,等待命令。
    黑矟、金刀二军也将动身。他们将从旋鸿池一带北出,豹骑都及嵬才、哥舒两部的蕃骑跟随,提供包括侦察、骚扰、袭击在内的一些列活动。
    鞑靼人,捋虎须捋了好多年了,一直没出什么大事,自以为得计。
    但正所谓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
    邵树德领了“五十万骑”横行阴山内外,如果没点进项,此番出兵岂不是很亏?
    鞑靼人,现在成了“进项”。
    ※※※※※※
    离开云州东行的路上,李克用遣人去了一趟北边。
    白鞑靼于越阿布思与他亲善,此番受他所邀,南下阴山。而他们似乎又联络了西边的鞑靼别部,一同南下劫掠。
    邵树德多半已经收到鞑靼南下侵掠的消息,但他未必知道来的是哪一部鞑靼。
    回鹘覆灭之后,草原没一个成气候的势力。鞑靼一度比较强盛,但也没有建立汗帐、王庭,没能把各部统一在一起。但就他们这副鸟样,已经“威名大震”,吸引了很多小部落冒姓鞑靼。
    信萨满的、信佛的、信景教的,说突厥语的,说党项语的,说回鹘语的,都说自己是鞑靼,简直乱来!
    白鞑靼应该已经大举出动了,现在撤回还来得及。如果被邵贼缀上,他的骑兵太多了,下场多半很不好。
    草原上作战,比的就是谁的兵多、马多,谁发起的战争有突然性。
    邵贼在阴山南麓有城池、农田和牧场,被别人攻来,他可以守。但草原上的部族一旦被他进攻,除了跑路外,别无他法。
    使者离开后,数万大军一路东行,浩浩荡荡。
    李克用心中憋着一团火。
    狗日的刘仁恭!这次不把你挫骨扬灰,我他妈就不回去了!还有契丹狗贼,正好大杀特杀一波,把营、平二州的奚人、契丹人收编起来,免得他们投降八部契丹。
    迭剌部的耶律亿,最近很出风头,让李克用很不喜。作为实控幽州的军头,李克用突然觉得,义弟邵树德的威胁,似乎并不比耶律亿大多少。再给耶律亿几年时间,他说不定可以整合起几十万骑,那可就麻烦了。
    干死他们,一劳永逸!
    第015章 两条线
    突然之间就下了一场大雪,阴山内外,惟余莽莽。
    敌骑呼啸着冲来,不停射出箭矢。
    守军躲在营栅后,扛着大盾,好整以暇地消磨着敌人的箭矢、马力和精力。
    这么冷的天,弓弦很容易被拉断,鞑靼人很富吗?有许多长时间保暖着的弓弦可用?怎么可能!
    铺天盖地的箭矢射了一轮又一轮,牛羊死伤不少,但人却没伤几个。寨内守军发出嘲讽的笑声,让人脸红羞愧。
    许是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吧,贼渠急了,直接让人下马冲寨。
    寨内积存着很多牛羊和财货,攻下来的话就可以极大补充他们的储备,然后继续往南扫荡,前往传说中富裕的丰州以及灵州——据北逃的沙碛部族所言,贺兰山以东的灵州是豪富到极点的地方,攻破那里,便可以一跃而成草原上最强大的部落。
    穿着皮裘的鞑靼人发出野蛮的吼叫,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直冲营门。
    “轰!”营门突然打开。
    鞑靼人大喜过望,我正愁怎么破开营门呢,你居然给我打开了?
    但很快他们就知道厉害了:无数箭矢从营内飞出,轻易穿透了皮裘,将他们的身体扎成血葫芦。
    多少曾经自诩强壮的勇士被射倒在地。在箭矢面前,他们的身体脆弱得难以置信,就像靶场上的草人一样,被射得跌飞出去。
    “杀贼!”一名军校大吼着跃出,挺着一杆步槊,找准一名身材高大的贼人,轻巧地刺了进去。
    数百步卒跟在他身后,墙列而进,配合默契。
    不管鞑靼人有多么凶悍,但他们的装备低劣是事实,不是专职武人也是事实,因此在严密的军阵面前,被杀得节节败退。
    偶有一些技艺高超之辈,穿着宝贵的铁甲奋力前冲,但也只能小小地阻遏这个军阵一小会,掀起一些不大的浪花,但很快就被那些老练的步兵配合搞死。
    “贼人顶不住啦,杀!砍翻他们!”军官怒吼一声,又刺死一人。
    军士们加快脚步,不断收割人命,勇不可当。
    鞑靼人终于溃了。他们返身溜回驻马处,刚要逃跑。却见营门内一堆蓄势待发很久的骑兵冲出,大约三五百骑的样子,挥舞着粗大的马槊,紧紧跟到他们后面,大肆砍杀。
    贼渠让人吹响了牛角,鞑靼人如释重负,纷纷溃去,竟然连留在战场上的那百十人也不管了。
    守军又冲杀了一阵,确保没有任何敌人还活着后,也不追击,而是遣人打扫战场,收拢马匹等物资。
    他们就一千步卒、五百骑兵,还要分守城外的两个寨子,压力是很大的,兵力也严重不足。
    鸊鹈泉城内倒是还有一千步卒、五百骑兵,但未摸清楚敌人的情况前,他们不会贸然行动的。草原上的胡人有一种战术,即引诱你到某处地方,然后利用人数优势,四面八方围过来,不断袭扰、厮杀,就如同狼群打猎一样,最终将猎物撕碎。
    如果你仓促间没有准备,附近也没有可供休憩的城池堡寨,那么事情就比较麻烦了,很可能被人吃掉。
    对付草原人,最好使的战术还是摸清他们的汗帐、王庭在哪,然后拣选精锐,一波流冲过去,砍他个七零八落。
    因为草原的生产模式注定了他们必须分散在广阔的范围内放牧,在没有集结动员起来的时候,汗王手头的兵马其实也很有限。如果他们的内部凝聚力再低下一些,大汗的威望并不足以让所有人效死的话,那么这种斩首战术成功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杨悦登上了土城子的城楼,眺望还在远处徘徊的鞑靼人。
    是的,庄浪氏在鸊鹈泉筑的这座城,规模不小,但名字土得掉渣,就叫“土城子”。
    接到鞑靼游骑频繁活动的消息后,新泉军奉命北上丰州,大部屯于大安、高阙一带,部分北上至三百里外的鸊鹈泉,协助庄浪氏守御。
    与此同时,丰、胜、灵三州的土团乡夫也被动员了起来,整个战争机器开始发动。所有人都很恼火,鞑靼居然又来了!
    “贼骑为何不退走?”已经年过六旬的杨悦看着那些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鞑靼骑兵,似乎闻到了浓郁的为难的味道。
    这是出了什么状况?
    不至于吧?打输了回去要被斩?以如今草原那松散的状态,不太可能。
    良久之后,就在杨悦都准备派出骑兵去冲他们一下的时候,鞑靼人终于结束了争论。十余骑冲到了城外,大声呼喊着什么。
    城内有勇士下去,与鞑靼人交涉一番后,又被吊篮拉了上来。随后,他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他们在远处还有几千人,想投降!”
    投降?你们才死伤了几百人啊,这边也没纵兵追杀你,自己退走就是了,为何投降?
    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
    邵树德一大家子仍然住在沃阳宫内,整个朔方幕府及夏王府各机构也在此办公。
    屯驻于旋鸿池、盐池、沃阳宫一线的部队已经明显减少。
    铁骑军、银枪都已经返回阴山,但比较注意行踪,尚未暴露。
    土团乡夫继续留在朔州,因为李克宁的部队尚未完全退走,还得继续戍守一段时日。
    金刀、黑矟、豹骑三部在等待出击的信号,他们的目标是诺真水汊。
    铁林军、侍卫亲军、银鞍直护卫邵圣。
    “几十年来,契丹日渐强盛,牛羊、丁口众多,冶铁水平也超过其他部族一头。在他们的欺压下,鞑靼大量西迁避难。”朝露殿之内,陈诚开始讲古:“这个西迁的空间是回鹘人留下的,他们走后,黠嘎斯人没那个本事控制漠北王庭,于是出现了真空,给了不愿受契丹欺压的部族一个去处。”
    其实,西迁的同时,还有东迁。
    当年吐蕃人对西域、中亚的扫荡是冷酷而无情的。所有被灭亡的国家、击破的部落,大肆征丁掳掠,然后替他们打仗,与大食争锋。
    这谁受得了啊?于是不断有人逃跑,向东跑的就很多,焉耆龙家、北庭沙陀就是典型。
    而除了他们之外,西域、中亚还有一堆部落从金山迁移到阴山,这些操突厥语族的白种人游牧民与西迁的操蒙古语族的黄种人部落互相融合。
    但兴许是吐蕃太猛了,契丹还不够强,西迁的鞑靼人还不够多,阴山以北的漠南、漠北草原,白种人——夏王府官方称呼色目人——游牧民的数量仍然占有绝对优势。
    拓跋仁福之前在草原上娶的鞑靼酋豪之女,似乎就是色目人,可惜他没来得及带走。
    但鞑靼人西迁是大趋势,不可改变。契丹越强,西逃的鞑靼人就会越多,这是毫无疑问的。
    这些西迁的部族,沿途与其他部落融合,血统很杂,宗教、语言亦十分混乱,但长期生活下来,渐渐对历史产生深远的影响——五代十国时期,差不多是这些部族西迁的高峰。
    从此,留在原地没走的成了塔塔尔部,与铁木真相爱相杀。
    向北逃窜的变成了弘吉剌部,似乎是黄金家族的后宫来源。
    南迁至云州北方草原的成了汪古部。
    西迁的一部曾经控制了回鹘王庭,但被击败,后来又涌来了一大批鞑靼人,干脆全投靠了回鹘,形成了乃蛮部。
    此外还有一个克烈部,也是西迁的鞑靼人与当地人融合后形成的。
    高昌回鹘衰弱后,乃蛮、克烈渐渐兴起,但都没能达到当年高昌回鹘的实力和战斗力。
    “但回鹘西迁,却不代表甘心让出自己原来的地盘,所以他们一直在反扑。”陈诚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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