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直军右厢兵马使,好大的官!你知道这世间的富贵有多好么?你当过节度使么?享用过最顶级的富贵温柔乡么?
    才色艺俱佳的女子,身份高贵的妇人,像狗一样跪在你面前,争着来舔你;出行前呼后拥,旌旗蔽野,一声号令,无有不从,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么;豪宅高楼,池苑猎场,积粟满仓,钱帛满库,你有过么?
    你你你——你他妈想死,别赖上我!
    寇彦卿冷哼一声,直接下了高台,接过一杆陌刀,点了一千战兵,出营而去。
    攻夏军营垒的部队久战不下,士气小泄,且战且退。
    寇彦卿亲自领兵上前,力战断后。
    两侧又有骑兵冲来,箭雨如下。只一小会,护卫在寇彦卿身侧的大盾上就像长了层白毛,望之触目惊心。
    三千余人徐徐退了回去。
    营内一片哀嚎,惨状遍地。刚才还忍着伤痛奋力拼杀的梁兵,这会精神松懈下来之后,有些人忍受不住,痛呼不已。
    可战之兵,只剩五千了!
    寇彦卿一脸伤感,都是他带了好些年的兵,如今都要葬身于此么?
    西边又响起了喊杀声,那是休息好后的天德军,发起了一波进攻。
    粗粗挖掘的壕沟作用有限,两千夏兵很快扑到了营前,又一场激战开始了。
    寇彦卿安顿好伤兵,又提起刀上前,身先士卒鼓舞士气,奋战大半个时辰,终于将天德军的进攻打退。
    寅时初刻,在西边安顿完毕的天德军杨晟部也发起了进攻。
    土团乡夫守营,两千余生力军分成三批,发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势。
    长直军被动迎战,营内外杀声震天,数千人舍生忘死,如同杀父仇人一样欲置对手于死地。激战至天明,天德军支持不住,溃退而去。
    阳光从东方升起,激战了一夜长直军满脸疲惫,几乎要脱力了。
    但他们没法休息。
    隆隆的马蹄声响起,那是有大队骑兵在集结。
    天雄军大营之内,鼓声激昂。
    都虞候李璘亲率两千战兵,出营列阵。
    “今日——”他高举起手中的重剑。
    “有死而已!”两千军士齐声高呼。
    “哗啦啦”抽刀入鞘的声音此起彼伏,查完刀剑之后,又开始给步弓上弦,一切有条不紊。
    “杀!”李璘大步上前。
    “杀!”两千甲士齐齐跨出脚步。
    梁军营地内如临大敌,疲惫到极点的军士互相鼓劲,奋起余勇,准备迎战。
    厮杀了这么多年,大伙都清楚,夏贼这么疯狂地进攻,怕是很难挺过今日了。
    气氛十分沉闷,他们仿佛理解了郓、兖、徐军士在被他们围攻时的内心感受。
    攻营的夏军陡然加快了脚步,然后弓手上前,强劲的箭矢近距离射出,肆意收割着人命。
    梁军这边的还击不是很有力,大部分人没有备用弓弦了,还能拉开的步弓并不多,弩也损坏大半。他们砸锅卖铁地凑出所有还能使用的弓弩,箭矢一蓬蓬飞出,正在前冲的夏兵如同秋天原野上的麦子,被农人一片片割倒。
    没有人后退,杀红了眼的人是不可理喻的。
    天雄军的步槊手咬着牙,一跃而上,与梁兵战作一团。
    李璘重剑连斩,连杀三人。他的兜盔被梁人一斧擦过,已经不见踪影。那一斧若再低些,以勇武名冠天雄军的李都虞候已经壮烈战死了。
    但他没事,不代表其他人也没事。
    眼角余光之内,何檠负伤倒地,捂着肚子,满脸痛苦之色。
    一起随他斩得朱延寿单骑走免的勇士也大面积战死,有人至死还掐着梁兵的喉咙,而梁人则将刀剑捅在他身上,死死往里插,头脸胸口之上满是纵横交错的伤口。
    “冲进来了!”李璘又斩一人,冷不防被人一枪捅中了大腿,摔跌而去。不过心中满是喜悦,越来越多的袍泽越过了车障和低矮的栅栏,不断往里冲杀。
    还有人在将车障移开,不远处的骑兵已经开始列队,银光闪耀的具装甲骑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们慢慢加速,顺着步兵打开的缺口,高速冲了进去。
    这几乎就是致命一击!
    激战正酣的梁兵猝不及防,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胡真手持一柄短剑,刺死了一名杀到他面前的天雄军士卒,然后且战且退,在一帮亲随的掩护下,移开了车障,翻身上马,狂奔而去。
    正在雪原上巡弋的骑兵见状,立刻围拢上来。
    寇彦卿挥舞着陌刀,勇不可当。这场战斗下来,他已经斩杀五人,其中两人还是身背认旗的武学生队头。但身边的亲随越战越少,已是到了穷途末路。
    东西两侧擂起了战鼓,天德军不顾伤亡巨大,又出动了。
    “杀贼将!”一群天雄军将士杀了过来。
    寇彦卿惨笑一声,舞起陌刀,斩断当面一人的头颅,义无反顾地对冲了上去。
    “从来幽并客,皆共尘沙老!死得其所,快哉快哉!”高亢沙哑的声音杀入夏兵阵中,踟蹰前行七八步后,渐渐消失不闻。
    “贼将死了!”
    “寇彦卿死了!”
    “胡真逃了!”
    外围有人齐声高喊,传入已经乱了建制,陷入各自为战状态的梁兵耳中,几乎瓦解了他们最后一丝斗志。
    “弃械跪地者免死!”
    “夏王仁德,弃械跪地者免死!”
    有骑兵绕着营地转圈,齐声呼喝。
    “哗啦!”第一个长直军士扔了器械,垂头丧气地跪倒在地。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器械掷甲声此起彼伏。除少数人还在负隅顽抗之外,大多数梁兵都弃械投降了。
    有梁将带着最后两三百人聚在一起,长枪向外,如刺猬一般,拒不投降。
    一瘸一拐的李璘踹翻了欲下令射箭的军官,带着数百重剑手,呐喊着冲了上去。
    臧都保、牛礼骑在马上,远远看着这一切。
    他们没有阻止。
    兵,没了还可以再练,但这种一定要面对面砍翻敌人的精气神,却练不出来——嗯,下不为例好了。
    蔡松阳、杨晟的军士冲了过来。他们二话不说,开始收拢俘虏,打算押解回营。
    “混蛋!”臧都保马鞭一指,道:“给我拦住。那些降兵是我的,蔡松阳好不要脸!”
    降兵的准确数字他不知道,但粗粗看了一眼,估摸着三千还是有的。这等久经战阵的锐士,谁敢抢我跟他急!
    “军使,抓到胡真了!”有斥候来报。
    臧都保点了点头,脸色有些嫌弃。这种人,怎么不去死?
    不该死的寇彦卿,却义无反顾地战死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何其之大。
    更恶心的是,胡真多半死不了,还会安享富贵,夏王多半还要赏赐他宅邸、财货,给汴州将官看。
    这世道,唉!
    第031章 除恶务尽
    乾宁三年正月十一,大战过后的第二天。
    天德军已经被打残。出征的五千五百步卒,如今还有两千七八百人能动弹,伤愈后归队的估计还有几百,最终能剩下三千五百人就不错了。
    蔡松阳还临时拉了一些土团乡夫及佑国军降兵入军,这部分人还剩一千多。一路征战,打出感情来了,这些人他也不打算放归,上报一下,将他们的名字编入衙军籍册算了,以后都是天德军一员了,慢慢提升战斗力吧。
    当然,天德军这次打得很不错,战后叙功,不但将士们要论功行赏,部队也会进行扩编,这都是夏军惯例了。
    长直军已经覆灭,一直吊着一口气厮杀的天德军陡然松懈下来,确实已经无力再战。而且,一直给将士们打鸡血,鼓舞他们超水平发挥的军使蔡松阳浑身伤得像个破布麻袋一样,故全军在吃了一顿早饭后,拔营启程,押着三千长直军俘虏退往洛阳。
    洛阳那边还有三千降兵,来自佑国军,由马嗣勋、段凝二人看守着。
    白司马坂近四千来自佑国军的降兵被驱使攻城,但士气低落,战斗力根本发挥不出来,仅剩的两千余人已经被后送至河阳。
    赤水军也俘虏了一些人,不过同样在攻城战中被消耗得七七八八。
    定远军王遇俘虏了两千多,已转至崤县,目前正由从潼关增援上来的河源军押往河阳。
    不知不觉间,开战十天以来,已经俘敌万余——成分比较复杂,长直军、佑国军这类正规衙军有,河洛州县兵有,土团乡夫亦有。
    天德军退走后,天雄军士气如虹,带着千余关北蕃骑南下,至伊阙关外扎营。
    臧都保、牛礼二人一边遣使招降,一边仔细观察山川地势。
    关内有一千长直军精锐,外加千把伊阙县的土团乡夫,两千人守着,以这个地势来看,强攻确实不易,伤亡怕是会难以忍受。
    最关键的是,守军只有两千是之前的情报,现在有多少人,鬼知道。
    玉门军一部也传来喜讯,他们突袭占领了偃师县东南的轘辕关,随后依照命令固守待援。
    至于玉门军主力,则转道前往太谷关。此关在洛阳东南五十里,长直军两千人前天夜里刚刚退至此处。
    定远军使王遇带着步军七千人刚刚抵达福昌县治一合坞,离洛阳还有四天的路程。可怜老王一直想与贼人厮杀,但这场仗打得太快了,他又没赶上趟,只能期待在下一阶段的大战中建立功勋了。
    洛阳南线的战局,基本上就这样了,长直军右厢主力的覆灭是最大战果,其他的都要逊色不少。
    接下来得工作,就是肃清后方一个个孤立得敌人据点。劝降和武力两手准备都要用,确保以最快速度打下来。
    正月十四,在将妻儿送回安邑龙池宫后,邵树德又东行河阳。
    铁林军交给野利遇略,走轵关前往怀州。这是一股庞大的力量,不投入战争可惜了。
    而且左右两厢交换了很多人员之后,相互之间的磨合已在训练中解决了一部分,剩下的还要去战场上磨炼。
    邵树德的初步意思,先让他们参与对河阳南城的围攻。
    高仁厚手头的兵力其实不是很充裕。天德军打残了,邵树德下令他们回河中休整,增加一千五百步兵编制,全军达到八千人。至于兵源,都教练使衙门先选送五百好手过来,剩下的缺口从降兵中择精壮补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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