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契苾璋今年四十大几了,但二十岁就当上泰宁军节度使的朱瑾今年还不到二十九岁,正值最好的年华,也是最不服气的时候。
    他想打朱全忠,很奇怪吗?之前朱瑄不想打,朱瑾很是失望,如今遇到了契苾璋,就又勾起了他的念想,于是就有了刚才的提议。
    “也罢。”契苾璋说道:“朱帅既欲南下,我也多个帮手,甚好。夏王用兵多年,今岁调集十余万大军,南北夹击全忠。梁贼左支右绌,已然支撑不住,败亡是早晚的事情。”
    “我也无甚别的念想,斩了全忠狗头便行。”朱瑾笑道:“便一起南下,杀他个天翻地覆。”
    ※※※※※※
    随着高仁厚往河南投入第二波兵马,以及李唐宾加强对新安县的攻势,梁军北线的局势陡然紧张了起来。
    而在南线,大规模的战争则已持续数日。
    淠水西岸的大营内,粮草已经囤积了足够两月所需。梁军大队开始寻机渡河,但数次被发现,均未能成功。
    没办法,他们一面在下游强突渡河,一面到上游扎营立寨,打造浮桥。
    苍茫的大地之上,邵树德翻身上马,将陈诚拉着缰绳的手拨开,大笑着策马离去。
    亲兵们呼啸跟上,吼声如雷。
    陈诚气得连连跺脚,但不久后又无奈地笑了,偷偷唤来两人,让他们带上几匹空马,追上去紧紧跟着大帅。
    淠水岸边已经有一批梁兵渡河而来。
    领头的是一批老卒,看样子凶悍耐战。他们被发现时已经渡过来了三百余人,迅速结成了一个小阵,缓缓向外推进,给后续跟着的人马打开空间。
    一千夏军步卒火速赶至,草草列阵之后便冲杀了过去。
    但离谱的是,他们从高丘处下来,占着地利,人数也更多,但却被人数只有他们三分之一的梁人渐渐反推了回去,有些立不住脚。
    “氏叔琮!”关键时刻,百余骑奔至,齐声大呼。
    正在墙列而进的梁人一愣,后排有人下意识四处张望。
    “氏都头在东岸督战,弟兄们不要为贼人所惑,杀呀!”一名军校大吼道。
    “嗖!”一箭飞出,正中此人面门。
    梁人军校最后关头发觉不对,下意识想躲,但箭矢来得太快了,直插眼窝,惨叫一声后摔倒在地。
    “氏叔琮!”这次邵树德没示意,但亲兵们自发呼喊了起来。
    “在那!”邵树德大笑,抬手一箭,又中一人。
    射完之后,一拨马首,横向疾走。
    “氏叔琮!”李忠挥舞着大纛,几乎喊破了音。
    “氏叔琮!”亲兵们整齐高呼,几乎盖过了马蹄声。
    “在那!”又一箭飞出,直中一名梁军勇士。
    此人剥了衣甲,肉袒前冲,手持一柄重剑,连续砍倒两名夏军士卒,勇不可当。
    箭矢带着坚锐的呼啸声飞了过去,狠狠贯入其胸腹。此人踉跄着走了两步,轰然倒地。
    亲兵也掣出骑弓,发出了一轮箭矢。
    突然间遭到侧翼袭击,饶是梁军凶悍,也有些乱了阵脚。
    而夏军在稳住之后,这些蔡人也爆发了凶性,怒吼着展开了反冲杀。
    士气此消彼长之下,竟然让他们占到了上风,开始将梁人往回推了。
    邵树德不再管这股冲得最远的梁军,转而带着亲兵,策马奔至梁军渡河之处。
    他右手抽出一支箭,高高举起。
    “氏叔琮!”呼喊声从未有如此高亢过。
    “嗖!”河岸边的梁军鼓手栽倒在地。
    又一支羽箭高举过顶。
    “氏叔琮!”
    “他死了!”邵树德手一松,箭矢飞出,梁军傔旗惨叫毙命,另一人猝不及防,竟然让大旗倒下了。
    “氏叔琮死了!”欢呼声响彻整个原野。
    蔡人新卒们看主帅如此神勇,士气愈盛,原本残留的紧张心绪抛到了九霄云外,有些生涩的动作也变得顺畅无比。
    他们大吼着冲杀,将当面的梁军给冲得节节败退,一直溃到了河边。
    河岸边已经有第二波七八百名梁军渡河而来,都是来自楚州的土团乡夫。
    方才被邵树德两箭射杀鼓手和旗手,已经有些乱了,这会被己方败退回来的老兵一冲,乱上加乱。
    蔡人新卒得势不饶人,个个如下山猛虎一般,将梁人冲到了河里。
    梁军溃兵哭喊着跳入淠水,试图游过对岸。但寿州刚刚下了两日大雨,河水一夜涨三尺,水势浑浊、汹涌,这些人扑腾了几下,很快便随着泥沙和枯枝败叶一起卷向下游,渐渐没了声息。
    河岸边的杀戮还在继续。
    蔡人杀起了性子,格外嗜血残忍,有梁军想要投降,但很快被乱刀斫成了肉泥。
    剩下的人不抱希望,除少数幸运者抢上了渡船,划往对岸外,大部分人都争先恐后地往河里跳,已经完全崩溃。
    邵树德扫了一眼战场,策马回转。
    郑勇刚刚带着千余人赶至,亲眼目睹了这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心情澎湃。
    邵树德高举着骑弓,呼啸而过。
    走到哪里,军士们皆以枪杆击地,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大红色的披风,欢呼不已。
    郑勇羡慕地看着主公。他是这支部队的军使,最近一个月也一直在辛苦操练,吃住都在军营内,可谓同甘共苦。但如今看来,得了军心的还是夏王,个人武力之重要性,可见一斑。
    听闻晋阳李克用亦甚得军心,或许和他经常在一线厮杀脱不开关系吧?
    他的长子李落落,目前担任骑将,亦喜身先士卒,每每带队冲锋。这样的主公,确实容易得军心,也更能掌控部队。
    “贼人已溃,我军必胜!”郑勇高举起手中的铁锏,喝道。
    “必胜!必胜!”
    整齐划一的吼声越过淠水,传到对岸。
    真正的氏叔琮立于高坡之上,见状冷哼一声,下令击钲,停止渡河。
    虽说渡河作战从来都是难题,古来征战,夹河对峙者不知凡几,但突破不了一万新兵的防线,确实让他的脸有些挂不住。
    不过这才是第一次试探攻击,接下来他会好好想一想,一定要杀到淠水对岸去。
    第050章 稳如泰山
    邵树德也不知道进入三月以后,为何一直雨势连绵。
    这个时节的气候,真的有点乱了,或许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过,对于农业生产来说,或许不是什么坏事。农作物生长季节需要大量的水,如果你没被战争波及,田地没有撂荒的话,那么应该会很开心。
    淠水水位涨了多少,已经没法说清了。原本清澈的河水变得非常浑浊,这是上游有大量泥沙冲下来的标志。
    河面上的枯枝败叶也很多,偶尔见到一些动物的尸体。
    到了这几天,人的尸体变得更为常见,一具又一具地漂往下游,汇入淮水。
    这里面大部分是战死的梁军尸体。自从三天前那场战斗之后,这两日梁军又在试探渡河,其中一次还是夜间冒险,但都被挫败了,前后大概损失了近两千人。
    到了这会,他们已经放弃用船只渡河的想法了,因为运力小,效率低,即便上了岸,人数也严重不足,容易被赶下河去。
    梁军最新的举措是将船只收集起来,到上游找地方造浮桥。
    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朱景的“游击队”牢牢盯着。而造浮桥需要动用许多人力,根本瞒不住,这会刚造了一半,就被夏军遣人用火船焚毁了。
    河西岸的这一万蔡人新兵越打信心越足,原本的惧怕已经丢了不少,算是缓过劲来了,发现靠着淠水阻敌,好像也不是太难。梁兵一次能过来的太少,往往后援不继,他们完全可以靠人数优势,趁着敌军刚渡河那阵的混乱,战而胜之。
    当然,凡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没那么简单。
    邵大帅为了阻止梁军渡河,也是拼了老命了。数次上阵,带着五百骑亲兵多次救场,不然多半已经让梁人得逞了。
    就比如第一次渡河,那三百梁兵差点直接击破千余蔡人新兵,若不是关键时刻邵树德亲自带骑兵赶来,多半就没戏了,成功被梁人抢渡。
    “雨势连绵,本来我不喜,现在看来,帮了不少忙呢。”邵树德策马走在河岸边。
    河面宽了不少,水深了很多,冬季枯水期能直接趟过去的河段已经不存在了。
    “大帅,谨防梁人绕道偷渡啊。昔年伐灵州,卢怀忠便自上游数十里外渡河,于风雨之夜强袭贼军营寨,大破之。”陈诚下意识走在邵树德外侧,提醒道。
    “朱景偷袭了几次梁人,声势大振,部众扩大到了三千。有他们这支熟悉地理的兵马在,梁人从南侧迂回,也没那么简单。”邵树德说道:“再者,盛唐、霍山那一片,多沼泽山林,地形复杂,我看梁人已经放弃从南侧迂回渡河了。这与伐韩朗、康元诚时不太一样,灵州地势平坦,一眼望不到头,到处都是路,与寿州完全是两回事。”
    “便是南侧不行,北侧呢?”陈诚又道:“折从古便在淮北遇到了贼军,五千余众,可不一定能拦住。”
    折从古的两千骑兵在颍上县附近遭遇了氏叔琮所部五千余人。
    一番试探之后,发现这支以步兵为主的部队不好对付,骚扰了两天,人家一点没有累得受不了,要崩溃的样子,反倒顶着袭扰继续前行。
    折从古也是个聪明人,立刻分出一千骑,冲进沿淮各个村落,将大大小小的船只尽皆破坏、烧毁。
    梁军这才停下了脚步,返回颍上县休整。与此同时,骑兵侦察到了颍口大营附近囤积了不少船只,他们还是有可能利用这些船只,继续向上游挺进的,不得不防。
    “守一天算一天。”邵树德的思路很清晰,立刻说道:“淠水并不是我的底线。全军后撤也是可以接受的。此战之精髓,在于迟滞。朱全忠的时间,可没我那么充裕,每多等一天,他的后方都要被搅得天翻地覆。我倒要看看,他在蔡州、淠水一线与我耗,有什么意思?”
    白狗城那边的战事很激烈。
    庞师古的兵其实并不多,能打的也就一万八九千步骑,其余全是州县兵或土团乡夫。这个实力,在围攻白狗城数日后,很快暴露出了问题,攻不下。
    其他计策也使了。
    杨师厚分兵西进,结果城内懒得理,视若未见,诱敌出城的计划最终失败。
    现在庞师古也坐蜡了。邵树德估摸着,他可能是想攻下白狗城,对朱全忠有所交代之后再退兵。不然带着三万人马南下,莫不是来春游的?
    “从局部来说,我军有危险。”邵树德说道:“比如戍守白狗城的横山都一定会死伤惨重,比如咱们这个淠水防线也不是很牢靠。但整体来说,我军战局稳如泰山,除非朱全忠不想过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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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子没法过了。”郑州阳武县北,县令仓皇奔逃,丢盔弃甲。
    县令也是武人,但他被击溃了,一如他的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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