鄯州的土地质量是相当不错的,又严格执行了三茬轮作制这种全新的农牧业混合经营模式,同时湟水谷地的水源得到了充分的利用,故人口迅速增长,已有约19800户、77600余口,青唐城在远近地区的名声也越来越响亮。
    最后,他还在冬季枯水期组织人手,疏浚湟水及其支流河道,一方面避免汛期发洪水,另外也是为了维护通往兰州的航道。
    对这最后一点,邵树德尤为嘉许。
    北宋曾经在湟水一带伐木造船,利用湟水航运输送物资、兵员。吐蕃人不重视这些,汉地来的唐人怎么能不重视呢?
    皮筏、木筏、小船之类的交通工具,固然不太起眼,但比起陆路马车,成本还是要低多了。而马车的成本,又比驮马、人力低很多。
    能用水运,绝对不会走陆运,因为成本会高上十倍乃至几十倍。
    韩建的苦心经营,对于杨悦、折嗣裕在河湟地带的“剿匪”行动至关重要。
    根据最新的军报,数月以来,他们斩首三千余级,俘四万余人,牛羊杂畜数十万。邵树德已经下令将这些俘获尽数东迁,本来打算送往河阳的,如今先让他们抵达蓝田县,等待下一步命令。
    “北韩南郭”,如今应该被称为“西韩东郭”了。相比较而言,韩建的成绩更耀眼一些,成汭受限于商州的自然条件,成绩没那么显著,但总体而言还是有功劳的。
    至少,商州以前大量存在的烧荒开田、刀耕火种的陋习被终止了。百姓的农业耕作技术有所提高,而且随着商业的发展,许多廉价的灵夏牲畜进入到了丹水谷地,又进一步促进了农业生产的进步。
    这两人,或许可以登上更高的舞台,进一步展现他们的能力。
    “成使君对唐邓、襄州可有了解?”邵树德问道。
    “昔年在蔡贼军中时路过几次,应是比较荒芜的。百姓逃散一空,百里无人烟。如今安定多年,一些百姓应是回来了。但唐、随遭梁人数次掳掠,多半不怎么好。”成汭摸不清邵树德的想法,只能小心翼翼地回答:“唐州折帅,屡次移牒金商四州,令筹措粮草、器械、钱帛,可见较为吃紧。”
    成汭说的是实话。唐邓随三州中,唐州百姓受荼毒最深,因为地理上没有险要山川屏障,随州有一些屏障,但不能完全遮蔽,邓州相对要好不少,但屯驻于彼处的保义军军纪很一般,再加上唐州方向搜刮得较狠,地方上也较为萧条,人口始终增长不起来,甚至还在下降。
    昭信军四州基本上就是唐镇的后方补给基地,也是汴军咬牙切齿想要夺占的地方,奈何他们突不破唐邓随一线的防御,不敢深入到南阳腹地。
    “襄阳怎么样?”邵树德又问道。
    “也不太行。”成汭回道:“经历了黄巢、秦宗权两番蹂躏,几年前折令公又杀过来,最近又南征杜洪,打得难解难分,还要搜刮部分钱粮北上支援唐州,总之不太好。”
    邵树德点了点头。
    “若往襄州北部诸县迁移民户,开垦荒地,则何如?”邵树德下定了决心,要给南阳、襄阳这边一些实质性的支援了,而在此之前,他还想摸一摸昭信军的底。
    成汭听懂了言外之意,立刻说道:“那要看大王迁移多少民户过来了。一万户以内,咬咬牙,还可以支持得住。”
    这个“咬咬牙”,就是向百姓征收重税了。
    事实上他们的税负本来就不轻,而今是重上加重,白养新来的民户一到两年,支持他们渡过最艰难的一段时日。
    “两万户都不行?”
    “难。”成汭实话实说。
    邵树德突然又想苦一苦关中百姓了……
    发乾州五县百姓一万户,外加青唐俘获的四万多吐蕃、羌人,“借”襄州的谷城、邓城两县安置,修缮水利、开垦荒地,作为唐邓随的第二处后勤供给基地。
    说实话,这年头的江汉地带,开发程度是非常低的。
    水泊纵横、河网密布、沼泽连天、树林茂密,村落点缀其间,被原始的自然环境给分割得一块一块,且经常发洪水,蚊虫孳生,疫病很多。
    开发这样一块地方,是要付出代价的。
    中国的南方地带,如果说唐代重点开发了江南、江西的话,宋代就是把两湖地带发展成熟了,这都是能容纳大量人口的地方。
    但这种开发,前期死亡率都不会太低的,邵树德没太多的人口来填,故只能找相对成熟的靠近南阳的谷城、邓城两县了。另外,邓州的新野、随州的枣阳也是备选区域。
    迁移了人口过来,当然也要给他们配备官吏了。原本的官员,能留任的留任,不能留任的走人,让赵匡凝头疼去。
    毫无疑问,这些新官吏不会听赵匡凝的,也未必会听折宗本的,算是邵树德在这片区域掺的沙子了。
    他也不想动作搞得太大,慢慢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一步步完成“和平演变”。反正赵匡凝不是那种意气用事的武夫,邵树德吃死了他的性格,不敢掀桌子,那就慢慢玩喽。
    邵树德在商州停留了三天,等待落在后面的辎重补给队伍。
    嫡长子邵承节在随军而来的杜弘徽、赵观文的监督下,学习词章、典籍,同时还要上摩尼法师亲授的算术、几何课程。这还没完,折家武师还在等着呢,武技的练习也不能落下。
    课程无穷无尽,让人绝望不已。
    至于他老爹,则带着陈氏到州西的仙娥驿游玩去了。
    邵承节昨晚亲眼所见,老爹偷偷在翻诗集,吟诵着什么“商山无数峰,最爱仙娥好”,估计今日想在魏国陈夫人面前表现一番。
    呵,无聊!
    十一月二十五日,邵树德带着“仙娥”回来了,同时接到了赵匡璘的密报。
    “我同意了!”当着从后阵赶来的陈诚的面,邵树德说道:“杜洪仍任节度使。”
    杜洪的地盘,镇名“鄂岳”,军号“武昌”。曾经有七州,沔州罢废后,还有鄂、岳、安、黄、蕲、申六州。
    值得一提的是,鄂岳镇后来被各势力分食,其中岳州为湖南马殷所得,从此注定了岳州与湖南有缘,成了湖南的地盘,一直延续到后世。
    “大帅,杜洪来投,固然是喜事。可若杨行密驱兵西进,杜洪求救,要不要救?怎么救?”陈诚提出了一个现实的问题。
    杜洪背叛朱全忠,本来就是因为他见死不救,灰心失望,如果你也不救,那他又何必来投呢?继续在朱全忠手下混不好吗?说不定哪天就有救兵了呢。
    “陈长史有何良策?”邵树德拍了拍陈氏的翘臀,让她回避一下,问道:“从襄阳顺水而下,倒是可以抵达鄂州,然兵力足否?赵匡凝有那个实力否?”
    “大帅,某有一计!”陈诚胸有成竹道。
    “别卖关子,赶紧讲。”
    “大帅,安州(安陆)有六县,户口十余万。今鄂兵多集于鄂州,防备黄州瞿章。安州之地,屡遭淮人洗掠,民甚苦之。不如遣一军驻其地,名为助战,实则侵吞,以分杜洪之势。”陈诚说道。
    邵树德看向地图。
    杜洪的势还要分么?他就两个州的地盘了啊,再分,就他妈一个鄂州了。但确实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安州与随州相连,北境有桐柏山脉,挡着申、光二州,东南方可至黄州,位置还是比较重要的,处于大驿道之上。
    “遣何人往屯?”
    “时瓒!”陈诚说道:“鄂岳遥远,不值得投入我军精锐。时瓒之玉山都,有兵万人,以徐镇将校子弟三千余人为核心,若好好整顿一番,汰弱留强,还是有一战之力的。时瓒既以父礼事大帅,那么不妨收其为义子,着其镇守安州,协助杜洪抵御淮人。”
    “这是要几面开战么?”邵树德笑道:“正与朱全忠厮杀不休,又要得罪杨行密?”
    “谁让杜洪主动来投呢?”陈诚亦笑道:“总不能把人往外推吧?再者,也可以与杨行密讲和嘛。大帅出面调解,让杨行密去打钱镠、钟传甚至朱全忠,那么多扩张方向,何必盯着杜洪呢?”
    “时瓒是故司空时溥留下的唯一血脉,安能收其为义子?不妥。”邵树德摇头。
    “若时瓒愿意呢?”陈诚说道:“听闻时瓒有四子二女,完全可以过继一、二子到其他支房,仍以时为姓,时司空九泉之下,亦可享得香火祭祀。”
    “安州……”邵树德不答,只看着地图,良久后方道:“安州北上,出百雁关可至申州,不失为另一条打击张全义的路线。唔,可以尝试,你先拿个方略出来吧,各方都要考虑到,杜洪、杨行密等。有些地方,烫手得很,不一定好拿。不过安州,对打击朱全忠的大业有利,户口亦众,确实很诱人。”
    “遵命。”陈诚应道。
    第028章 邓州
    商州是一个交通节点。
    从这里向东,可以走崎岖的洛南道至陕州。
    向南又有两条线路,一者南行九十里至商洛县,然后向东南走九十里至武关,出关就是邓州。
    另外一条路线是南下至上津县,然后到均州,乘船下至襄阳。
    邵树德当然是走第一条路线了。
    出武关抵达邓州内乡县的时候,已经是正旦了。
    军士们领到了一张记名票据,这是正旦的赏赐,一人两匹绥州绢、两缗钱。没人不满,因为迄今为止所有票据都兑现了。如果他们不幸战死,家人还可补领赏赐。
    陈氏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再也不是那副淡然的性子了,坐在马车里时,经常掀开窗帘向外张望,似乎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能勾起她的思乡之情一样。
    唯一的不满,大概就是漱口不太方便。
    在内乡停留了五日,还是为了等辎重队伍。
    商山道太坑了,辎重队伍绵延出去十余里,不过总体而言还是比他当年前往兴元府时走的道路要宽阔一些,应该是朝廷花了大力气整饬的。开山修路,一次就征发役徒十余万,“死者其半”,而历史上还不知道征发了多少次。
    停留期间,他接见了杜洪派来的使者周通。
    周通奉上了一份礼单:金银器百件、银五千鋋、钱十万缗、绢二十万匹。
    当然这仅仅是礼单,财货还在运输途中,不过没人担心会有什么变故。
    杜洪的投靠不可能瞒得了任何人。他当年“阴附”全忠,不还是搞得天下人皆知。王卞“阴附”树德,最后也大白于天下。有些事,不可能瞒得住的,更何况后面还将派部队进入安州助守。
    这些事情,自然有陈诚手底下的人负责商谈,邵树德只需知道最后结果便可以了。
    乾宁二年正月十一,大军抵达邓州理所穰县,折宗本亲自前来迎接。
    “拜见外翁。”一番寒暄见礼之后,邵承节来到了折宗本面前,规规矩矩地行礼。
    “外孙子长得如此雄健英武,将来定是沙场健将。”折宗本也很多年没看到外孙了,乍见之下十分欣喜,拉着承节的手不放,笑道:“我看朱全忠诸子,皆豚犬尔,如何比得上我家英胄?”
    “恭喜折帅。”
    “恭喜令公。”
    “世子真乃俊杰。”
    “世子身上流着折家血脉,自然勇武。”
    “若再娶个折家表妹便好了。”
    折宗本带来的诸将纷纷拍起了彩虹屁,其中不少人本来就是折家子弟。
    邵树德含笑听着,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诚冷眼旁观,也感觉到有些违和。
    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折家军”就是折家军,将领们除一开始向夏王见礼外,大部分时候都簇拥在折宗本身边,注意力也在他身上,甚至世子得到的关注都比夏王更多。
    这支军队,有问题,有问题啊!
    “外舅辛苦了。孤军悬于唐邓,杀贼无数,功莫大焉。”驿站之内,邵树德含笑说道。
    “汴人不好打,一把老骨头了,还不是为了这个外孙子。”折宗本大大咧咧地坐在胡床上,状似感叹道。
    “承节,还不给外翁倒茶?这基业,将来都是你的,外翁在替你厮杀呢。”邵树德说道。
    邵承节立刻起身,给自家外公敬茶。折宗本大笑接过,将外孙拉住,坐在他身旁。
    陈诚陪坐一旁,笑容满面。
    这翁婿两个,上来也不绕弯子,都是直爽人啊。
    “唐州可需要什么?”闲聊了一会后,邵树德谈起了正事,问道:“汴军在南线抽走了不少人,如今能打的不过三万余,外舅可有什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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