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敢冲得太快,不然到时候就没力气厮杀了。但也不敢走得太慢,战机稍纵即逝,说不定就被范居实发觉,及时调整部署,导致功败垂成。
    冲得近了。
    城门吱吱嘎嘎打开了半扇,薛离抛弃杂念,带着三百健儿一跃而上,冲了进去。
    大街上响起了一阵喊杀声。
    薛离大惊失色,以为遇到埋伏了。定睛一看,却见两股汴军正在厮杀,刀刀见血,箭矢横飞。
    “上!”他一马当先,持刀冲了过去。
    乱箭袭来,薛离兜盔被射飞,下意识就扑倒在地,躲避箭矢。
    “贼将死了!”对面有人呼喊道。
    “放屁,老子没死!杀啊!”薛离从地上一跃而起,带队占据了城门洞,奋勇厮杀。
    而在城外,契苾璋犹豫了一会。
    那阵喊杀声实在来得太蹊跷了,让他下意识以为王氏兄弟诈降,骗他们进城。
    不过在等了一会后,城门始终没有关上,且远远有人出城奔过来报信。
    他也不再犹豫了,从草丛中立起,道:“随我进城。”
    三千余人打起火把,如长龙般涌向怀州城。
    第049章 转折点
    范居实匆匆被人喊了起来。
    情势紧急,他甲都没来得及披挂,从亲兵手里夺过一把重剑,赤着脚,披头散发就冲了出去。
    大街上一片混乱。
    怀州兵与汴宋兵杀做一团,怀州兵互相之间也在厮杀,看样子并不是所有人都反了。
    范居实披着单衣,吼声如雷,重剑左劈右斩,连杀两人。
    “结阵!结阵!”单打独斗必死无疑,范居实赤脚疾走,踩得鲜血淋漓,脚底都割破了,但他毫无所觉,大声呼喝道。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他身边。黑夜中奋战良久,汴兵都有些泄气,此时看到主将的身影,士气有所恢复。
    “范居实在那里,射死他!”城楼之上,王班大呼小叫。
    “叛贼!”范居实唾骂一声,取来步弓,一箭射去。
    王班吓得一缩头,箭矢射中了身侧的亲兵。
    随即又有些恼火,命左右用强弩连射,将范居实一帮人的气焰给压了下去。
    越来越多的夏兵开进了城内。
    飞龙军的战斗力固然不如城里的汴宋兵,但胜在人多,队列较整,又占了夜间突袭、敌军自相残杀乱作一团的便宜,从大街上层层推进,一板一眼地打,步弓齐射、长枪攒刺,步弓再射,再墙列而进,长枪攒刺,很快就将仅剩的汴兵给击溃。
    范居实原本有机会逃,但他毅然决然带着五百人蹿进了内城,据险而守。
    三千多大军陆陆续续进城,很快就把残余的汴兵、怀兵清理干净。
    “参见契苾将军。”王班见契苾璋骑着战马进了城,立刻上前行礼。
    契苾璋瞟了他一眼,坐在马上没动,道:“王将军还有多少人?”
    “还有四百人。”王班老老实实地回答。
    “四百人,不少了。薛离!”契苾璋喊道。
    “末将在!”
    “运道不错。”契苾璋赞了一句,下令道:“你带一千五百人,与王将军所部一起,趁汴贼军心不稳,猛攻内城,一定要给我拿下。”
    王班脸色骤变。
    “遵命!”薛离也知道若大战之时,城内还留个隐患,那将是非常致命的。不但会牵制他们本就不多的兵力,还极为影响士气,必须尽快清除。
    “王将军,事不宜迟,贵部熟悉内城,便由你们攻第一阵吧?”薛离看着王班,用征询的语气说道。
    王班心里万分不愿,可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了。
    二人离去之后,喊杀声再起。
    契苾璋则坐进了州衙之内,等待军士们清点缴获。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明。
    作为重要的物资转运中心,怀州城内有粮十余万斛、箭矢三万多捆,其余各类杂七杂八的军资器械无算。
    这还是多雨季节刚刚来临没多久,汴州发送的物资还没来得及经沁水运抵城下的原因,不然怕是要更多。
    契苾璋靠经验估了下,如果杨亮所率的千余骑兵、四千骑马步兵赶来,全军将有九千人,一万三千余匹马骡,十余万斛粮草,够他们消耗三个月了,毕竟那些马骡的食量就抵得上四万步兵——实在太他妈能吃了,骑兵真不是穷人玩得起的!
    契苾璋想了想,又加派了一些士兵护卫仓库。
    怀州新得,谁知道城里藏着什么人,若是被人趁机放火焚烧,灵武郡王知道了,这功劳可就大大降低了。
    内城那边还在厮杀,契苾璋心中不耐,正打算亲自去督(砍)战(人),薛离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薛将军可是有喜报?”契苾璋屏息静气,坐了回去。
    “回军使,末将奋战半夜,杀贼军三百余,俘百余,贼将范居实自焚而死。”薛离向后面示意了一下,几名军士捧着一个烧得面目模糊的首级呈了上来。
    契苾璋霍然起身,接过头颅,仔细看了看后,笑道:“贼军俘虏是怎么回事?”
    “内城有亳州兵两百,下半夜作乱,欲献范居实而降,不果。末将见机,遣人猛攻,终破内城。此战,死伤不下千人。”薛离答道。
    契苾璋默然无语。
    若不是有人不想陪着范居实一起死,这会怕是还打不下内城,伤亡确实有点大啊。
    不过没关系,军中自有抚恤。
    怀州一下,杨亮所率兵马再赶来的话,河阳局势就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捷报已经连夜遣人送往河清,大帅很快就能收到了。
    而他们,现在面临的很可能是气急败坏的汴军的围攻。
    ※※※※※※
    “庞师古的打法,与丁会相差无几。”柏崖仓城内,陈诚又在给邵树德和他的亲兵亲将们讲解战场形势了。
    亲兵既然有机会外放当下级军官,当然要轮番学习,这种结合战场实际的讲解课,效果尤佳。
    “庞、丁二人攻兖、郓、徐三镇城池,如果不能一鼓而下,便以筑垒围困为主。与他们相比,朱珍花样较多,曾经有过诈败诱城内守军追击,歼灭其兵,随后一举破城的例子。”陈诚说道:“庞师古掘壕推进,筑寨十余,造土台用强弩居高临下射击,动摇我军士气,迫使天德军退出西北营垒。下一步,汴军可能移师南方,故伎重施,水陆夹攻蓼坞,夺占此据点。”
    汴军是在昨日攻破西北营垒的。
    严格来说,应该是夏军主动撤退,放弃此地的。
    终日被人在头顶射来射去,士气损伤太大,高仁厚直接下令撤退,保存实力。
    退下来的天德军步卒,一部分回了柏崖仓城,一部分进入河清县。至于蓼坞,地方不大,原本那点兵力够了,更何况河清县、柏崖仓都能派兵援应。
    “庞师古这种打法,人员损失固然小,但旷日持久,消耗较大。”陈诚继续说道:“若不是汴宋诸州近在咫尺,转运粮草便利,怕是早被人催促速战了。”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了一下,众人便开始互相议论。
    邵树德伸手止住了众人,道:“全忠得尽全力,我只出得一半力,然我军有地利,防守终究比进攻容易多了。这仗,在其他方向没有结果之前,还是得耗。朱全忠遣军十万,即便是在家门口,消耗也不是什么小数目。”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十万大军的消耗是非常惊人的。小说电影里动辄十几万、几十万大军,还深入敌境作战,现实中是做不到的,尤其是你进占的地方是一片白地,什么基础都没有。
    中原遭到黄巢、秦宗权破坏的,主要就是河南府、汝州、蔡州、邓州、唐州、襄州以及河阳二州,这是他们的主要活动区域,百姓不是被杀光或裹挟入军,就是逃亡宣武军的地盘,能剩下三分之一都是好的,一些地方甚至十不存一。
    朱全忠年年征战,无论是历史上还是这个时空,动辄十万大军,有时同时打三四个藩镇,还在民间得了个赋税较轻的名声,这固然与汴宋诸州财大气粗有关,但一直这么搞,家底总有耗完的一天。
    “大帅,有军报。”亲兵十将郑勇走了进来。
    那边也有一名文吏进门,拿着份牒文递给陈诚。
    邵树德、陈诚相视一笑。
    “定是好消息。”邵树德拆开来,仔细阅览。
    陈诚便也很快看完了。
    “大帅,此事——”
    邵树德伸手止住,随后倒背着双手,踱起了步子。
    屋内的嗡嗡声瞬间止住,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转动。
    “河阳大局定矣。”邵树德笑道。
    “但庞师古仍在。”陈诚亦笑道。
    “他不得不走。”邵树德把玩着手里的公函,道:“正面久攻不下,侧翼受到威胁。若我是朱全忠,现在头疼的是该怎么收拾河阳残局,尽可能减少损失。”
    “下令——”邵树德终于决定亲自微操了,只听他说道:“抽调河中衙军万人、土团乡夫万人,前往齐子岭,与归德军一起,攻轵关。”
    “给野利遇略传令,铁林军一万三千步骑东进,配属高仁厚指挥。”
    “给王歇传令,阴山、横山蕃部八千步骑东进,配属高仁厚指挥。”
    “给李唐宾传令,别再歇着了,猛攻当面汴军,不得偷奸耍滑。”
    “给契苾璋传令,固守怀州,不得有误。若有余力,可出击抄袭济源、轵关一线汴军归路,若无机会,当以自保为务。”
    “给梁之夏传令,邵州五县,续调土团乡夫万人,至王屋县集结。”
    这就是全线反击了。
    从二月份出兵开始,这场战争已经进行了三月有余,而守城战也持续了一个多月,但似乎已经到了转折点。
    其实按照邵树德的本意,守城战至少还应该持续三个月以上,耗尽汴军的精力,这会就全线反击,汴军尚未成疲军,时机不成熟。
    但怀州局势变化很快,你再不反击,人家就走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是庞师古的机会。如果他胆大心细,抓住夏军从乌龟壳里出来的机会,取得几场大胜的话,说不定就攻下河清,反推至邵州一线,威胁河中了。
    “另者,给灵州朱叔宗传令,征募新兵万人,调来邵州。”邵树德下完这些命令,就不再说话了。
    反击战,他不会再微操,全部交给几位大将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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