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壕寨离硖石很近,一天的路程。
    在离夏贼这么近的地方设寨,与其说是坚守,不如说是警戒,这就是一个大号烽燧罢了。
    石壕寨之东,有乾壕寨,这是驻扎了重兵的,计有徐宿降兵千余、河南府衙军千人,外加宋州州兵千人、滑州兵五百,总计三千五百步卒、二百骑卒,被整编为一支外镇军,即乾壕镇军。
    乾壕寨规模也比较大,外面挖了壕沟、陷马坑,放置了铁蒺藜、拒马枪。
    北边神雀台上,亦设一小寨,由滑州兵镇守。
    这里,是可以抵挡夏贼大军很长时间的。待其攻势疲惫,士气不振之时,机会便出现了。
    “出发!”见准备得差不多了,刘康乂下达了命令。
    五千大军,来源很复杂,有兖、郓降兵,有河南府衙军,有屯田兵中拣选的勇武之士,还有宣武衙军,经过去年冬天和今年春天半年的整训,已经是一支可战之军了。
    刘康乂有些遗憾,大帅派到河南府的宣武镇兵太少了,且多屯于重要地段。
    有时候他都阴暗地想,这莫不是在消耗什么人?
    但想过之后又不寒而栗,将这个念头甩了出去。大帅如此英雄人物,带五百人出镇汴州,与宣武旧军衙将勾心斗角,收其精兵,再破亳、颍叛将,灭秦宗权,军队不断壮大,从最初的几万人急速增长到接近二十万。
    还屡次大胜魏博,得其钱数十万缗、绢百万匹,自此臣服,年年上供,将士们都分润到了好处,士气高昂,战意甚坚。
    此乃雄主!雄主所做的一切,自然有其道理。
    大军整备完毕后,刘康乂将仅有的数百骡子兵派了出去,远远散开,护卫左右。随即大车小车,五千人趁着茫茫夜色,悄然下了山。
    对付夏贼的招数其实很简单。
    河南府多山,不利夏贼骑兵驱驰,兼且地形复杂,可藏身之处众多。
    他已经选好了一个山谷,山中有涧泉,可容纳数千人马,非常隐蔽,位置又处于石壕寨与胡郭寨之间,出击非常方便。
    军士们都已经提前接到了命令,不许举火,不许燃烟,禁止喧哗,禁止走动,一切等待命令行事。
    若有违命者,斩!
    整训了这支部队半年,刘康乂还是有些威望的。从这会来说,命令执行得非常不错,这让他很是满意。
    再打几次仗,凝聚力就更强了,便是一支强军。
    中原战火遍地,民风强悍,淬炼了一支又一支强军,他手里这支崤镇军,必然将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借着月色行走了大半夜之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骡子军已经先期进入,他们占据了一些高处,伏以弩手。
    在收到安全的信号后,大队人马分批开入。
    他们不顾疲累,立刻开始搭建营地。
    有辅兵开始分发食水,众人吃着粗粝的干粮,并无任何怨言。
    先人谓秦兵耐苦战,焉不知河南兵亦耐苦战?任谁经历了百余年的战争、动乱,都会变得更加坚韧的。
    下山第一战,就要让夏贼大吃一惊,好好洗刷下去年的耻辱。
    第011章 投石问路
    大顺三年五月二十三日,风和日丽,春风习习。
    野梨树的叶子在头顶轻轻飞舞着,荒草将道路密密遮住。
    一辆辆马车从路上驶过,赶车的吆喝声,鞭子的呼啸声,牲口的叫唤声,从远远近近的树林边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城寨。
    寨墙之下,攻城战已经正式开始。
    国朝的城防体系,大概分为军、守捉、城、镇四级,石壕寨属于典型的“镇”。
    镇外挖了一道浅浅的壕沟,或者叫堑壕,俗称护城河,正式名称叫城隍。
    《高祖纪》记载:武德九年,“命州县修城隍备突厥”。
    “城隍修理”也是国朝考核地方官员的重要内容之一。
    到明代永乐年间,朝廷为城隍立神修庙,按期祭祀,城隍被神圣化,于是隍堑被改名为“护城河”。
    壕沟无水,故称“隍”,石壕寨外的城隍还挖得很浅,几乎起不了多少阻挡作用。
    此时只听一声吹角,几座临时搭建的高台、行女墙之上,步弓齐发,如雨点般密集的箭矢顺着南风飞入了寨中。
    寨墙之上的汴军士卒纷纷举起大盾遮掩,一时间手忙脚乱。
    “冲!一人一个来回,回来后领赏。”青唐都辅兵十将怒吼一声,大群夫子扛着装满土的小麻袋,面容狰狞地冲了上去。
    寨墙之上只有稀稀拉拉的箭矢落下来,射中了几个倒霉蛋。
    他们惨叫着倒在地上,被无数人踩踏而过,只一会便没了声息。
    冲得最快的夫子将麻袋往壕沟内一扔。
    沉重的沙袋落入沟底,将棘刺压在下面。此人满脸喜色,转身便往回跑,不料还没跑两步,直接被后面的人挡住,推推挤挤之下,直接落入了沟底。
    无数沙袋落在他身上,惨叫了半天后终于没了动静。
    “下次得征召些吐蕃、羌人、党项夫子过来。”土台之上,高仁厚小声吩咐道。
    幕僚拱了拱手,将这句话记在心里。
    “听闻去岁大军攻石壕、乾壕等寨,张全义竟然连城隍都没挖,更别说羊马墙了,真是武备废弛。”高仁厚看着渐渐被填平了好大一段的壕沟,笑道:“今年挖了壕沟,但无羊马墙。”
    羊马墙,是指位于城隍和城墙之间的一道矮墙,仅及肩高。
    国朝有制,隍堑与城墙之间间隔三十步,羊马墙就在这个距离之中,平时圈养羊、马等牲畜,故得此名。
    高台之上的箭雨仍在落下,而且此时又新组装好了两台行女墙,数十弓手登了上去,连连开弓。
    国朝武夫,箭术是第一考核内容,其次是长枪步槊,不会这两项技能的,当兵这碗饭吃不了。高台之上,正规衙军居高临下,借着风势,将寨墙上的河南府州县兵压得抬不起头来。
    这个时候不得不再提一下张全义,这厮真的离谱。
    若换了汴州、宋州、许州等地的州兵,水平不会差的,但河南府州兵的箭术,和他们节度使打仗的本事一样,不提也罢。
    填平壕沟之后,义从军大阵内响起一阵鼓声。
    数十名军士钻进云梯飞车下方,推着往前移动。
    这种寨子,冲车之类的器具完全不需要,城防设施极其简陋。高仁厚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寨子里的守军可怜,完全就是给后面人起预警作用的。
    大阵侧后方,两千骑卒无所事事,牵着缰绳站在那里。他们是防备敌军出城毁坏攻城器具的,但看起来似乎没有出动的必要了。
    而在旁边的一处山谷、一处树林后面,还各有千余骑隐蔽着,等待着哪路不开眼的贼兵过来援救,但今日多半也要失望了。
    围点打援,如果你围的点人家压根不重视,那也只能徒唤奈何。
    云梯飞车搭上寨墙之后,横山都的甲士们从车底冲出,顺着飞梯就往上爬。
    高仁厚已经没多大兴趣看了。
    看守军这个样子,不太像能有多强力的抵抗。
    朔方军军容鼎盛,器械精良,他们远远看着,就已经在士气上落了下风。再加上自度无援军能及时赶来,更是丧上加丧,败之必矣!
    “不知白将军可能等到汴贼援军。”高仁厚向左右问道。
    这话没人能回答,很难说。
    他们来得太快了,一天两夜就完成攻城准备,然后毫不停顿,立刻展开了坚决的进攻,汴贼来得及反应吗?
    “有壮士登上寨墙了!”望楼车上传来兴奋的声音。
    高仁厚定睛望去,却见数人先后登上寨墙,挥舞着长杆钝器横扫。
    他们身披重甲,贼军刀斧难伤,反倒被挤得节节后退。
    “该准备攻乾壕寨了。”高仁厚的目光越过石壕寨,看向东边的原野,道:“那是块硬骨头,得准备点方略出来。”
    “遵命。”幕僚们纷纷应道。
    ※※※※※※
    “方略其实没错,而今需要耐心。”山谷之中,白珪安坐如山,气定神闲。
    其实他比谁都急,急着建功。
    但行军打仗,急是没有用的,反而会露出破绽。
    多年的军旅生涯,见过太多事了,白珪不敢轻视任何人。
    前朝末年,王世充和李密在洛阳周边交战。世充领步军,李密有一万多骑兵,皆持长枪,阵列冲杀,威势惊人。
    但最后还是王世充的步兵赢了,李密的一万多长枪骑兵尽归世充所有。
    轻视敌人,乃兵家大忌。
    “南边有消息传回来了吗?”白珪问道。
    南边自然是指汝州方向。
    作为河洛游奕讨击使,全军所有骑兵暂归他调配使用。他将都护府亲军司辖下的五百轻骑部署在崤山以南,散开活动,监视汝州方向的敌军。
    葛从周、杨师厚随时可能带着忠武军、蔡州军北上。
    淮西多骡子,会骑马射箭的“淮夷”很多,蔡、陈二镇兵的机动能力很强,不可轻忽!
    “还没有。”
    “扩大搜索范围。”白珪毫不犹豫地下令:“遇敌勿战,报我即可。”
    “遵命。”
    白珪又拿起李唐宾发来的命令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汴军主力,应该还是在崤山以东,那里离新安、洛阳更近,更容易得到补给,更不易被抄截后路。
    崤山以西,固然有不少驻兵,但看样子非其主力,也不是积年老贼。
    如果能顺利吃掉这股贼军,那么首战得胜,士气将得到一定程度的提升,这是他与高仁厚拟定围点打援方略的目的。
    但会不会遇到意外呢?
    乾壕寨的贼军会怎样?崤山的敌军又会怎样?有没有新来贼军从别的方向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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