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陉之战,朱全忠大将张慎思统兵一万三千余人,与李存孝、安金全对上,血战连场,始终未能截断这条归路。
    李克用统主力北归后,他们便遁走了。
    呃,李克用留下来断后的是康君立,康君立再留李罕之断后……
    仔细想想,李克用数次领兵,攻邢州就两次敌前火速撤退,与幽州大战也派人接应安金俊,竟然从来没有被人追击得一溃千里的,这手艺相当可以。
    李克用退后,银枪都传来消息,汝州方向大军陆续集结,兵力多寡看不出来,但至少不下三万人,可能更多,应是庞师古从南方带回来的了。
    邵树德只恨杨行密还没起势,无法给朱全忠在淮南施加压力,不然庞师古能如此潇洒带兵回来?
    今后该多加联络了,回去就让圣人给杨行密升官,宣歙节度使不要了,直接上淮南节度使。朱全忠在淮南据有寿、楚二州,其中楚州还是块飞地,与杨行密是存在“领土争端”的,这便是机会。
    “参见大帅!”邵树德遣使快马召集诸将来大帐议事,折嗣裕、野利遇略、夏三木、徐浩、李唐宾、符存审、杨璨、臧都保、牛礼等将纷纷前来。
    这种规模的议事不可能经常举行,统兵大将也不可能天天待在主帅身边,一般只有需要作出重要决策的时候才会这么做。
    “庞师古、葛从周在汝州集结大军,即将兵进洛水河谷,威胁我侧翼。河阳方向,晋师已退,朱珍所部得胜之师随时会西进,或许这会已经来了。全忠在汴、晋之战后期便已调动兵马,往洛阳而来,主帅是胡真,这两路有可能合流,兵力当不下十万。全忠,这是倾力而来了。”给诸将介绍形势的还是朔方节度副使陈诚。
    “天平军、泰宁军、武宁军是死人么?都不会动弹一下的?”徐浩个大嘴巴直接开喷了,众人闻言皆笑。
    邵树德看了看,很好,士气还不错。
    出征以来,连连破敌,虏获军粮四十余万斛、河南府百姓十万有奇,财货若干,更杀得三将、俘一将,打响了朔方军的威名。
    “天平军、泰宁军,应已失去主动进攻的实力和勇气了。武宁时溥,应也不太行了,他还面临着丁会所部的压力,没用的。”邵树德在旁边补充了一句:“不要把希望寄托他别人身上,这会害死自己。”
    “折军使,胡真所部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邵树德问道。
    “刘捍那三千人溃灭后,其主力按兵不动,屯于洛阳以东。末将遣游骑近前查看,被贼骑驱走,应是有骑军上来了。然贼骑不恋战,驱走我游骑便了事,像个守户犬一样。”折嗣裕答道。
    诸将又笑。
    朱全忠怕是不舍得继续消耗宝贵的骑兵了。
    他继承了宣武、宣义两镇的旧骑兵,派庞师古去淄青、淮西两地募骑手组建新骑兵,大概还收编了秦宗权的蔡州骑军、天平、泰宁二镇的降兵,可能还有一些巢军降兵,这便是他全部的骑军实力了。
    蔡、郓、兖三镇降兵被葛从周带到了河南府,如今不知还剩多少,尽数集结于汝州。
    胡真身边的骑卒,估计就是左右德胜军了。
    朱全忠,精于骑术的兵源是有的,主要是“淮夷”。骑将人才亦有,比如贺德伦为代表的科班骑将世家。但他马政才办了几年,马匹数量严重不足,这是掣肘他骑兵部队的最主要因素。
    不能让他再得到淄青镇了!
    那地方马匹保养量众多,而且和淮西一样,当年侯希逸、李正己带一万多人从辽东浮海南下,都是常年镇压契丹的平卢军的后裔,骑兵传承深厚。
    “得到全忠主力增援,胡真应是要西进了,但他就未必当得了主帅了。”邵树德想了想后,下令道:“铁骑军继续袭扰、迟滞,但不要和贼骑正面厮杀,除非有军属骑兵在侧。”
    军属骑兵,显然不可能了,那是配属给步军用的,活动范围有限,很难到洛阳东面去。
    “忠顺军已有近六千众,连带其家人,全部迁走。各部做好准备,万一叛乱,即行镇压。渑池百姓,亦全部迁走。”邵树德不想再与这些人维持脆弱的表面关系了,事实上不可能的。
    “全军退往崤坂二陵地区,中军屯于胡郭村。”
    为什么屯于胡郭村,当然是有讲究的,因为这是一个战略要地。
    从胡郭村往东南,经几个险要地段,可至洛水河谷,然后折向东北至洛阳。这也是国朝皇帝前往洛阳就食的一条路线,沿途行宫众多。
    胡郭村往东,便是邵树德此时走的路线,一路上也有紫桂、绣岭等行宫,皇帝有时候也走这条路去洛阳就食。
    这就是一个要冲路口。汝州方向大军若过来,直插胡郭村是最方便的。
    当然也有其他路,可直插朔方军后方,甚至插入陕虢,把朔方军后路给断成三五截。
    那些地方山势连绵,不利骑兵驱驰,汴军步卒可从容守险要地势,断朔方军归路。
    “大帅——”陈诚犹豫了一下,道:“是不是太冒险了?百姓行走速度比不得大军,若汝州汴军走熊耳山、二崤山山道,我军骑卒拿其毫无办法,而汴军可挑选断我归路的地方太多了,且都易守难攻。”
    “末将请大帅先撤往硖石。”令邵树德惊讶的是,天雄军副使牛礼突然站了出来,道:“我军兵少,又前出太过,后路漫长,极为不稳。今可失大军,不可失大帅,请大帅退往硖石县,统率留守大军,接应我等。末将愿领天雄军在此撤离百姓,定不辱使命。”
    臧都保有些惊讶,他这个军使还没说话呢,牛礼居然站了出来。
    于是他忙道:“请大帅放心,天雄军五千众皆有死战之决心,定不辱使命。”
    “或许是我太贪心了。”邵树德伸了伸手,让他俩坐下,道:“目前看来最大的威胁,其实不是朱全忠可能带过来的十万主力,而是庞师古、葛从周聚集在汝州的这支部队。”
    正想继续说下去,亲兵十将郑勇突然走了进来,禀报道:“大帅,李克用遣人送来了一位信使,他们在河阳抓获的汴军信使,有带到陕虢的密信。”
    “拿来。”邵树德伸手接过信,仔仔细细看了两遍。
    看完后沉默半晌,其实没看出来什么,但脸上表情极为丰富。
    “把这封信处理一下,原封不动送到灵宝,应是给朱简的,我立刻启程,返回陕虢。”
    其实送不送都无所谓了,因为朱全忠不可能只派一位信使。
    这是个大危机,但危中有机。
    第040章 操作
    朱全忠站在高处,俯瞰整个驿道。
    一支大军行了过来。
    队列整肃、盔甲鲜明,万人之中,令骑过个不休,并无一丝喧哗之声。
    朱全忠细细听着那整齐的脚步声和甲叶碰撞声,再看看军士们脸上杀气腾腾的模样,满意之色甚浓。
    这是长直军左厢,亦称左长直军,约万人,一直由他亲自兼任兵马使。
    长直军右厢兵马使寇彦卿,汴州将门子弟,忠心耿耿,勇武不凡,是他一手提拔的。
    昔年带五百人上任,内平亳、颍叛将,外讨黄巢、秦宗权,复攻二朱,再打时溥,接着又屡次大破魏博罗弘信,今日再败晋阳李克用,东征西讨,几乎无月不战。
    方今天下,几乎就没有一个藩镇战争频率和惨烈度有这么高的。
    打了几十次仗,再青涩的新兵也淬炼成赳赳武夫了。
    左右长直军、左右长剑军、左右雄威军、左右飞龙军、左右飞胜军、左右匡卫军、左右德胜军……
    踏白都、亲骑军、捉生军……
    一支支部队,都凝聚着他的心血。
    这是他的本钱,是他赖以威震中原的利器。
    灵夏邵树德,麾下应也有这些部队吧?
    铁林军?武威军?经略军?铁骑军?
    铁骑军应该是如今名气最大的,因为他们重创了保胜军。
    “折嗣裕在那棵槐树上留了什么字?”朱全忠听闻夏将折嗣裕给汴军留字了,不知道是邵树德授意,还是他自己搞的,多半是后者,这人几次行动,看起来有些桀骜。
    “‘保胜军不保胜,德胜军不得胜。’”这话也就敬翔敢直说,其他人都有些惴惴,生怕被迁怒。
    朱全忠哈哈大笑,道:“尽做大言!吾大军一至,还不是灰溜溜跑了。中原,不该那个西北可汗来撒野。”
    此时的中原,武德充沛,确实对草原胡人充满着心理优势。
    历史上二十余年后,契丹入寇,号“五十万骑”,河东派七万军驰援幽州,其中只有三千骑兵,结果大破契丹,俘斩数万。
    三十年后,耶律阿保机引契丹开国精兵十万骑南下,刚刚称帝不久的李存勖率五千人迎战,契丹久攻不下,后唐援军继至,大破契丹。
    溃不成军的契丹人为争抢一座沙河桥渡河,互相砍杀。有人等不及过桥,纵马从冰面上走,结果河冰薄脆,溺毙于冰水者不知凡几。又遇到大雪,人马无食,死者相属于道。
    十万精兵只回去了两万,阿保机之子亦被俘虏,从此转攻渤海国,再不敢南下。
    怪不得后世宋朝有人说如果采用藩镇割据模式,或能挡住金兵南下。
    藩镇割据,对老百姓很不友善,但确实锻炼了一大批精兵强将。
    朱全忠的这些军队,如今在中原还没遇到敌手,便是河东兵也拿他们没办法。
    但前阵子吃了个闷亏,被“假可汗”、“真节度使”邵树德给杀入河南府,人口、钱粮损失不轻,还折了衙将张延寿、刘捍——至于冯霸、郝振威,看来是真的无人关心了。
    “重建左右保胜军。”看了一会后,朱全忠突然说道:“以留守兵马为基干,从其余各部抽调人手组建。”
    “大帅,欲委何人为都头?”敬翔问道。
    朱全忠叹了口气,心情低落,神色悲哀道:“天生刘捍为我所用,今折之,复择何人为将?何人有刘将军之忠勇?”
    身旁将佐听了面红耳赤,一瞬间便有数人出列,道:“末将愿为之。”
    朱全忠扫了一眼,脸色一肃,道:“保胜军士气已堕,你等若为都将,可能重整?”
    “大帅,请任末将为保胜军都头,定重整其军,若不成,提头来见。”衙将霍存恳切道。
    朱全忠故作沉吟了一会。
    霍存是巢军降将,曾经率骑军大破秦宗权。箭术也好,攻濮州时,对方有人在城楼上谩骂,霍存远远一箭将其射落城下,技惊四座。
    “大帅!”霍存涨红了脸,道:“从今往后,末将便住军营里了。”
    “某岂不识霍将军?”朱全忠脸色一收,多了点笑容,道:“那便委霍将军为都头吧。夏贼是能打的,霍将军日后可不能掉以轻心。”
    “遵命。”霍存起身道。
    “树德跑得倒挺快。”朱全忠又转身看起来驿道上的大军。
    以大车置于两侧,骑卒在外屏护,步卒在内行军,浩浩荡荡,看不到尽头。
    “敬司马,今攻树德耶?二朱耶?”
    “大帅早有定计,何须问我?”敬翔笑道。
    “若陕虢那边能成事,倒也可以尝试一下。”朱全忠亦笑道:“若不成,自去攻二朱。”
    二朱是熟透的果子,夏贼经营多年,士气正盛,骑卒众多,不妨放到后面来打。
    当然朱全忠也没想到,主力尽丧的天平军、泰宁军的抵抗意志会那么顽强,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
    陕州灵宝县内,朱简愁眉紧锁,似有难解之事。
    小妾给他端来茶水,轻声劝解了几句,结果被朱简一瞪眼,吓走了。
    这是要举大事,妇人来凑什么热闹?
    “唉!”朱简一屁股坐了下来,还是下不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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