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侄来也。”邵树德直接将小孩子抱了起来,一脸笑意。
    “大王,注意威仪。”折芳霭无奈地看着邵树德抱着野利遇略的儿子,说道。
    “都一家人,无须在意。”邵树德笑道。
    昨天带几个小家伙去城外的马场玩。野利、没藏家的都是山上下来的,对一望无际的草原非常感兴趣,有姑夫亲自陪着玩,非常尽兴,这感情也拉近了不少。
    城北的这个马场是专门圈出来给亲兵们练骑射的。以前有不少各部进献的好马,如今都被邵树德下令送到了银川牧场。
    马政事关紧要,各部进献的都是非常神骏的战马,留在马厩内太可惜了,不如去银川牧场上配种。
    牧场有马籍,按照国朝传统,都是在马屁股上烙印,然后记岁齿、毛色,但不登记血统。欧洲此时的马政管理还不如中国,但人家后来居上,从17世纪开始登记血统,一代代培育,良马开始不断涌现。
    邵树德也不清楚为什么国朝不登记血统族谱,顺手为之的事情。你都在马屁股上编号了,登记下族谱很难吗?
    银川牧场从今年开始也这么搞了。部落进献过来的骏马,统一送过去登记入籍。马和人不一样,人可以通过后天学习、锻炼努力改变命运,人与人之间的血统没有根本性差异。但马不一样,好马就是好马,基因就是优良,不然汉武帝也不会劳师动众求汗血宝马了。
    牧场的马,现在都是适应西北气候的,然后可以挑选肩高、体重、速度、冲刺力、爆发力、脾气、纪律性综合较为出众的进行培育。它们的后代继续考察,一代代优中选优,期望培育出优良的马种。
    欧洲人也是这个路数。没有什么神奇的科技,就是繁琐、漫长的选育培养。
    耐不耐粗饲,不在考虑范围内。耐力好不好,暂时也不太重要,可以作为一项指标,但权重较低。因为自己的骑兵,以后可以骑乘耐粗饲、耐力好的马赶路,战马则是精心呵护的,喂养精饲料,时时清理卫生,保持充沛的精力和体力,就为了与敌骑交战那一刻的摧枯拉朽。
    西班牙的安达卢西亚马,冲锋时威势惊人,速度、爆发、冲力达到极致。但冲半个小时后,浑身汗如雨下,一点力气没有了。比耐力,和蒙古马完全没法比,但人家骑兵就顶喜欢这种马,因为在交战的那半个小时内你占有绝对优势,足够你杀死敌人好几回了。
    “姑夫,明日还要去骑马。”野利克成在邵树德怀里扭来扭去,说道。
    “可也。下次来得早些,姑夫带你去白马骝城(回乐县)骑马,那边有草场,有大河。”邵树德笑道:“不过今日须得赏月。”
    “这不是汉人的节日么?”野利克成问道。
    “姑夫便是汉人,你喜欢汉人么?”
    “喜欢。”
    “没什么汉人、党项人,此皆国人。中秋赏月,阖家团圆,此乃国人风俗,明白了么?”
    “那明日可去骑马么?”
    “自然可以,姑夫挑一头小马驹送给你。等长大了,姑夫让你做大将。”
    没藏结明、折嗣伦的孩子在一旁听了,也非常羡慕,纷纷闹着要马,邵树德一一答应。
    折芳霭又好气又好笑地在一旁看着。夫君此时一点也不正经,没有威严,没有冷酷,就像个溺爱孩童的老人一样。
    她知道自家夫君不容易。野利氏、没藏氏都是横山大族,实力不可小觑。夫君是定难六州之主,对这两族也一直是笼络为主。现在带着这帮孩童玩耍,可能也是想让他们对自己这个姑夫亲近一些。日后长大了,回忆起年少时和姑夫之间的亲情,也更容易归心。
    待过两日,好好犒劳一下夫君。想到这里,折芳霭的脸都有些红了。有些事情,她一直不愿意,但这会有点心软了。
    罢了,男人亦是孩童。顺从他一点,给他点甜头,自然有好处。
    家里那几个姬妾,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第008章 出征前的日子(下)
    中秋这个节日起源较早,但真正作为一个节日固定下来,还是在国朝。
    不过老实说,此时的中秋,还比不上其他节日,因为朝廷不放假。邵树德中秋给诸曹司官员放假,算是比较少见了。
    根据元和七年的诏令,此时一年至少有51天假。最多的是元旦和冬至,各七天,然后是寒食至清明,连放五天。就中秋前后来说,七夕一天假、中元一天假、重阳一天假,唯独跳过了中秋不放假。
    邵树德是来自后世的人,对中秋比较重视,因此遍邀在夏州的亲族过来饮宴——似乎全是妻族,比较尴尬。
    “国人重功名,羁旅在外,中秋难以团圆,故中秋多思乡之作,而作‘玩月’之诗。”宴席上,邵树德端着酒樽,看着天空的明月,道:“某是做不成诗了。不过诸位皆有才,可随意吟和。”
    赵玉、封氏姐妹闻言皆笑。
    “郎君,外侄们饿了,还做甚诗。”折芳霭亦笑道。
    邵树德尴尬地一笑。穿越先辈们,不知道靠诗词斩获了多少名声以及美女的倾慕。轮到自己时,时已近晚唐,大部分诗已面世,纵是抄亦没法抄,如之奈何。再者,自己乃党项人中威名远扬的“邵扒皮”,也没人信自己会作诗啊。
    不过他脑海里倒真的蹦出来一首诗,许浑写的,就记得两句:“汴人迎拜洛人留,虎豹旌旗拥碧油。”这可真是奇了,怎么想起这个,难道太想干朱温了?这人确实是大敌,李克用看似嚣张,但仇家遍天下,其实空间已经被限制得死了,多半很难向外扩张。
    “大帅,幕府推官黄文江颇有诗才,不妨召其来对月作诗。”许是看邵树德有点尴尬,大舅子封渭笑着建议道。
    “罢了。黄推官昨日与某说,今夜要至石佛寺,寻僧人碾茶,对坐品茗,不能打搅了他的兴致。”邵树德回到座位,举起酒樽,道:“吾从军十年矣,从阴山至河东,又从河东至关中,终至塞北。而今开府建衙,富贵无忧,有诸君辅佐,有家人陪伴,复有何憾?来,满饮此杯。”
    “满饮此杯。”众人纷纷举杯痛饮。
    邵树德放下酒樽,扫了一眼在座众人。赵植、封渭、封隐、折嗣伦、没藏结明、野利遇略,这桌都是男客,也是他最近一年多来大肆起用的妻族。
    有他们在,自己也能安稳一些。
    “方今天下,诸镇征战不休,百姓流离失所。此等情形之下,又不知几人有心情赏月。”邵树德又说道:“某有匡扶天下之志,须得用到诸位之才。异日关中月圆,定在长安置酒,请诸位饮宴。”
    大王喝多了,这是众人的想法。不过在座诸位既然来夏州投奔,哪个不是抱着点想法的?这话说便说了,也无甚紧要,因此纷纷贺道:“定与大王共赏长安明月。”
    孩童们跑来跑去,男人们喝酒行令,女人们窃窃私语。一场中秋宴饮,倒也落得个尽兴而散。
    送走了宾客后,邵树德舒服地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的明月。折芳霭坐在他怀里,两人十指相扣,静静地不说话。
    没藏妙娥略有些失落地看着在那温存的邵、折两人,轻手轻脚地整理着床铺。
    大王真的好荒唐,今晚竟然让她们两人侍寝。不过这还算好的,上次甚至还想让拓跋蒲与她一起,幸好有所顾虑,没那贼胆,不然真是羞死人了。
    没藏妙娥曾经去见过几次拓跋蒲,小姑娘还当她是嫂嫂,这要是姑嫂两个一起,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整理完床铺后,没藏妙娥定定地坐在床头,靴子无意识地晃来晃去。她想起了与大王共处的日子,拓跋仁福的影子是越来越淡了,每次到了最后,她总是忍不住转过身来将大王搂紧,为他轻轻地擦拭汗珠。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大王的性子,不但要击破你的军队,占领你的地盘,还要将你的娘子夺走。哪怕看她为你垂泪,也要遂行征服挞伐之事。
    奇怪的男人!不过她确实很久没想起拓跋仁福了,大王若是知道了,应会很满意吧。武库中挂了那么多缴获的敌将兵器,女人,或许也是他的战利品。
    偏不让你知道我已快忘了拓跋仁福!
    没藏妙娥用力晃着匀称的小腿,有些嫉妒地看着被大王抱在怀里的女人。
    不就是折掘氏么!
    那边的折掘氏已经慢慢从邵树德怀中滑落,消失在了桌案之下。
    没藏妙娥恨恨地转过头去,或许下次该在大王面前提一提拓跋仁福。
    ※※※※※※
    “总办来了!”一位少年在门口喊了一声,随即“轰”地一声,二十余人纷纷涌出学舍,看着正在吴廉、陈诚二人陪同下进来的邵树德。
    “吾之儿郎来也!”看着一个个脸上犹带着点稚气的半大少年,邵树德很是开心。
    “拜见总办。”一众半大小子纷纷行礼道。
    “你是何檠吧?”邵树德看着一位少年,道:“武教谕告诉某,你在斋中箭术第一。惜枪术还差了那么点,须好好锤炼。”
    “禀总办,门下枪术每日苦练不辍,一刻未曾懈怠。”何檠答道。
    邵树德点了点头。冷兵器时代的军官,与后世火器时代完全是两个概念,枪术、箭术、骑术,还有其他各种技艺,非得长时间锤炼不可。
    十岁起练,往往二十岁才敢说各门技艺都有所“精通”。低级军官,靠的就是技艺、武勇,若你还不如手底下的老兵技艺娴熟,如何得授队正、队副?如何能服众?
    “你是刘重吧?汝父乃驿将,手下雁使,健步如飞,传递信件,从无差错。汝亦当勤学苦练,不辍尔父之名。”邵树德又对着一位少年说道。
    “禀总办,门下日夜苦练,就为有朝一日可为总办疆场杀敌。”刘重激动地说道。
    “好,好,自有机会。”邵树德笑道。
    “李璘,汝父乃镇内通儒,而今既入武学,当勤学苦练。或曰文武殊途,但某不这么认为,出将入相,方显英雄本色。尔家学渊源,若能在武技一道上多加锤炼,当大有前途。”邵树德又走到一位少年身边,说道。
    “门下谨遵总办教诲。”李璘大声道。
    邵树德又一一与每个学生都交谈了一遍。他基本上一有空就往武学跑,对每个学生都很熟悉,都能叫得上名字。而少年郎们看到名镇西北的灵武郡王居然随口就能叫出自己的名字,且对他们家里的情况也了如指掌时,都十分激动。再加上那毫无架子的温言抚慰,更是心神激荡,恨不得现在就完成学业,分至各军之中,为大王杀敌。
    武学,是自己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带来的改变之一。今后要让这帮人成气候,成为主流,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李克用在代北集团、河东集团之间搞平衡,自己亦可用武学生来对冲将门的影响力。
    这事成与不成,就看今后二十年了。反正只要自己掌权一天,就会精心呵护他们一天。自己是武夫,但也要做传统武夫的掘墓人。新时代的武夫,要懂文化知识,知民生疾苦,会战阵厮杀。
    他们,注定是武夫中的异类,但亦是新时代武夫的开端。自己当与他们一起共勉!
    “明年,某想在灵州再开办一所武学。回乐县武学、灵州武学,一如夏州这边。县武学招五十孩童,最好是孤儿。州武学再招二十少年,必须有基础,枪棒、箭术、骑术都要有点底子,不然来不及培养。”出了夏州武学大门后,邵树德对陈诚、吴廉二人说道:“将才,怎么也不会嫌少的!五十个人,能有一个成材便满意了。”
    “遵命。”吴、陈二人应道。
    正待再说些什么,却见任遇吉走了过来。陈诚、吴廉二人很有眼色地告退,任遇吉与他们打了下招呼,然后到邵树德身前,低声道:“大帅,王重荣答应条件了,粮食已开始起运。”
    第009章 十万熊罴似潮涌(上)
    光启元年八月二十七日,夏州城北,天高云淡,大军云集,等待主帅检阅。
    “真乃横山壮士!”邵树德看着一水的威猛壮汉,十分满意。
    没藏氏总算把真家底掏出来一部分了。这次下山了千余猛士,身材高大壮实,力大无穷,兼且吃苦耐劳,沉默听话,若披上重甲,当可为陷阵死兵。
    没藏庆香个老狐狸!现在才舍得下本钱。
    若是没藏妙娥替自己生个男孩,再立其为继承人的话,岂不是全族下山?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这两天折芳霭一直垂泪,认为自己做了下贱的事,有失主母威仪,害得自己多番安慰,并赌咒发誓,一定让嫡长子继承大位,这才稍稍止住。
    没藏氏、野利氏、嵬才氏、赵氏、封氏,没机会了。在这件事上,有后世那么多血淋淋的例子摆在那里,自己断不会犯糊涂。
    “此千人编为义从军横山都,没藏都保可为十将。待会去陈判官那里领器械、装具,入籍衙军。”邵树德说道。
    “谢大帅栽培!”没藏都保大喜道。
    入了衙军,便有粮赐、赏赐,亦可一步步晋升。大帅治军,不论羌、胡、汉,只要有战功,便可赏,大家都很服气。
    横山步跋子么?甚好。就是不知道山上还有多少人,若是能全下来就好了。
    邵树德有时候其实也奇怪,为什么穷地方的人长得那么高大,明明营养不足来着。后世达尔文前往火地岛考察,在当地挖出了很多土著的骸骨。缩水后的骸骨最低的都有1.8米,那人活着时岂不是两米的身高?
    火地岛土著,文明水平低下,当地气候寒冷,大冬天都只能裹着兽皮,甚至没衣服穿。平日以猎食骆马、海豹为生,极为艰难困苦,但身高体壮,很不科学。想来想去,大概是吃不饱的人早就在恶劣环境下死了,活下来的都是营养充足、身强体壮的,因此身高得以保证。
    没藏部的山民,应该也有这个因素。这算不算马政育种的翻版?只不过一个是自然选择,一个是人工干预。
    邵树德又走到另一部前面。
    这是两千骑卒,皆来自草原,各部凑起来的。你五十骑、他一百骑,嵬才部出得最多,五百骑,编成了这支部队。自带马匹、器械,夏州提供食宿及少部分赏赐,统一训练,服役两年,两年后轮换。
    其实就是传说中的宫帐军。各部落给草原可汗选派勇士,为可汗征战。邵某人如今不就是河套地区的大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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