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启听了太原王氏神色如常,似笑非笑看着她,暗指性地说了句,“他又有何用”
    卫姌听懂他话里的含义,拿王致之来挡丝毫没用。
    那边王致之见桓启全然没将他放在眼里,心头火起,这时突然又想起,当初对卫姌家世背景也了解过,她家中只有一兄一弟,何来二哥——只有一人可以做此称呼。
    他爽朗一笑,道:“原来是桓兄,何必如此着急,不如一起坐下用饭。”
    桓启不咸不淡道:“与你无关。”目光只落在卫姌身上,“还不走”
    卫姌抿着唇,小脸紧绷,还要说什么。
    桓启却不耐烦,手臂一伸,拦腰将她抱起抗在肩上,大步就往外走。
    王致之目瞪口呆,没想到行事如此霸道,全然没有士族风雅习性,他站起身来,“你……”却见驿亭外侍卫已目光冷肃地看来,只得又把话咽了回去。
    卫姌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桓启抗了起来,一时天旋地转,上下颠倒,她用力狠拍他的背,桓启却跟挠痒痒似的,半点反应都没有。
    走出驿亭,桓启目光一扫,立刻就看出哪辆牛车是卫姌的,他快步过去,把人放下往车内一塞。
    卫姌脸色乍红乍白,直呼其名,“桓启,你这是要做什么”
    桓启冷哼,“不叫二哥了”随即声音更冷了两分,“怎么,早早溜了,就为了和那个断袖浪荡子一起说笑,胆子不小”
    他何等眼力,远远就就认出在驿亭中的她,还与王致之亲热坐在一处说话,桓启气得头顶几乎冒烟,等进亭时见两人并非远看那般亲近,这才怒气消了大半。
    卫姌暗自心惊,刚才并未提起王致之的名字,他竟然已知道王致之的身份,还知道他喜好男风,消息实在太过灵通。
    桓启将她朝里推了推,自己也上车来。侍卫很快将牛车护在当中。
    卫姌听见外面正让车夫调转方向,赶忙问道:“这是要去哪”
    桓启道:“回江州。”
    卫姌急道:“不行。”
    桓启看着她,“那你说说,想去哪”
    卫姌紧紧抿着唇,没回答。
    桓启却已经对外喊了一声“回去”,牛车掉了头,往来时方向驶去。
    卫姌心头乱糟糟的,撩起帷幔朝外看去,果然是原路返回。辛苦奔波半日,现在却又在往回走了。她手指在袖子里摸了摸那封书信,心里暗暗叫苦。
    桓启面色沉静,也没说话,若有所思地打量卫姌。足有半年没见,她又张开了些,越发清丽秀美,红唇滟滟,让人移不开目光。他想起当初她逃离豫章的决然,心里恼意就涌了上来,板着脸半晌不说话。
    “二哥。”卫姌开口。
    桓启嗤笑一声,“玉度,可没你这样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刚才还直呼姓名,现在喊二哥是又想谋算什么呢”
    卫姌刚才见一路往回走,心下着急,这才稍稍放软姿态想和他商量,哪知才张口,他却看穿了她似的,让她无法再说下去。
    桓启却神色自若,见车里放着糕点,便拈了一块来吃,两口吃完,又拿一块。卫姌看了过来,他笑道:“还不是为着你,早上才吃两口就追出来,一路都空着肚子,吃你两块糕还不乐意了”
    说着他拍了两下手,像是要朝她脸上摸来,卫姌撇开脸,口齿清晰,缓缓问道:“不知二哥与翁主婚事可定下了”
    桓启一怔,身子往引枕一靠,道:“定下如何,不定下又如何”
    卫姌盯着他,语气极缓慢地道:“我虽并非门阀贵胄之后,但也是士族出身,绝没有与人为妾的道理,二哥好说也曾在卫氏庇护下长大,就算不念过去情谊,难道还非要如此绝情,逼我上绝路不成”
    桓启听到一半的时候脸已经黑了下去,时隔半年多,他见着她心里止不住的欢喜,但她却冷言冷语,仿佛兜头给他泼了盆冷水。他挑起眉,道:“若不是我真的心疼你,能叫你这么容易从豫章跑了玉度,你是没见识过什么叫做逼迫。”
    他说话语气还有几分温柔,卫姌却不禁心里有些发寒,扭头朝外面看了一眼,心中焦躁。广陵私兵的事是机密,决不能从她这里泄露,可眼下这个情况实在难以脱身,卫姌刚才还想说几句好话,可还没开口就叫他截断。桓启何等精明,在豫章时被她蒙混一时,又岂会在同一个错上犯两次。
    卫姌想来想去也没想着好法子。
    桓启慢慢悠悠地又喝了杯茶,若有似无地打量她一阵,脸上笑意收起,眼中一片肃然,忽然开口道:“说说吧,为什么出了建康就往北走,这是要去广陵”
    卫姌眨了下眼,道:“近日建康是非之地,我出来躲躲,随便寻了个方向,也没想好去哪里。”
    桓启笑了笑,就没再说什么。
    卫姌瞧不出他到底是信还是不信,面上只佯作无事,心却绞麻花似的拧起来。
    一路走了二十余里,前方有歇脚的驿亭,卫姌撩开帷幔,看见有几辆牛车停着,十分眼熟,正是许翎几个。他们从驿舍出来,正到这里停脚休息。而卫姌是跑远了又折返回来,正在这里又碰上。她张嘴就要招呼外面,身后突然一股大力,将她搂进怀里。
    卫姌大惊。
    桓启在她身边低沉道:“又打什么主意呢”
    卫姌惊吓的声音憋着,怕外面瞧见,赶紧将帷幔放下,挣了两下没有用,她故意往后一撞,没能将他推开,后背碰到他坚实的胸膛,她身体一僵。
    桓启把人抱在怀中,身心都十分愉悦,甚至有些激动,脸上笑意懒洋洋的,“这几个就是你在建康认识的垂髫小儿,能有什么用你不是指着他们做什么罢”
    卫姌没好气道:“只不过见着熟人打个招呼。”
    桓启摸摸她的头发,“玉度交朋友的本事着实厉害,豫章那几个小子如今还念念不忘,听说时常念叨着你。幸好这几个有眼无珠,瞧不出你是个女郎。”
    卫姌听他口气阴恻恻的,身子不禁一缩。
    牛车已经缓缓驶过驿亭,很快与许翎等人的车架擦身而过。
    驿亭内的许翎这时转头看来,还与身边人嘀咕一句,“你看那辆,像不像玉度的车。”旁边两人都笑他多心,只看那些拱卫在侧的侍卫,就知道身份绝不一般。
    卫姌错过与许翎几人说话的机会,低头沉吟不语。
    申时过半的时候,牛车又回到驿舍,驿丞亲迎了出来,只见桓启下车,转身又牵着卫姌出来。驿丞道:“原来那屋还留着呢,小郎君的也是。”
    桓启将人拘在身边,道:“她与我同住。”
    卫姌神色骤然一变。桓启抓着她的手,捏了一下道:“我们兄弟许久未见,该好好说说。”
    卫姌胸口憋着一口气,心里又压着要紧事,这一瞬间胸闷气短,脸色变得更差。
    桓启将人带上楼,进了屋,立刻就叫人打水来擦脸擦手。仆从忙碌,卫姌远远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有些失神。桓启目光沉了沉,路上就看出卫姌心中藏着事,他若有所思,走到外面,召来蒋蛰,吩咐道:“派几个人,顺着这条道,去广陵好好探一探。”
    作者有话说:
    第178章 一七七章听话
    蒋蛰立刻去了, 不一会儿,就有四匹快骑离开驿舍。
    站在窗边的卫姌看在眼里,心里咯噔一下, 她扭头瞄了眼桓启。他正歪在榻上, 仆从端了茶进来,他拿起来两口就喝了个干净。
    卫姌洗过手, 让仆从去包袱里拿了套干净衣裳出来,然后走入屏风后换衣裳,仆从正要跟着进去,没等卫姌开口, 桓启就冷着脸将人喊走。
    卫姌听着外面动静,将袖中书信取出,飞快将上面内容看了一遍,然后长出一口气,果然如她所猜想的,信中内容平常,并未只言片语提及调兵入城, 司马邳生性多疑, 如今还只是皇亲身份,蓄养私兵这样的事绝不肯落笔给人留下把柄。
    这封信瞧着再普通不过,卫姌心道, 定是司马邳与谢宣早就约定暗号,外人无从破解。
    此时天色已逐渐暗了下来,屋内点起灯。屏风上投射出高大健硕的身影。桓启的声音传来, “换个衣裳怎么那么久”
    卫姌收好书信, 看了屏风一眼, 脸色顿时涨红, 呵斥道:“你别过来。”
    桓启摸了摸鼻子,退开两步。他并非急色想进去,只是卫姌进去后半晌没声,不能叫仆从去探,他便自己走了过来。被卫姌喝止后,他朝屏风盯了两眼,耳朵却似乎变得分外灵敏,隐约听见衣物被褪下是轻微而柔软的声音。
    他坐回榻上,拿起茗碗饮茶。
    卫姌换了一身衣裳出来。
    这时仆从将晚上吃食送了进来,桓启和蒋蛰低声说着什么,卫姌听了一句半句的,都是些军务。她朝外飞快扫了一眼,见夜色渐浓,心里权衡挣扎许久,依旧有些拿不定主意。
    司马邳说的那句“除了谋逆,余罪借可赦”诱惑太强,让她就这般放弃,心中实在不甘。
    卫姌唇微动。
    桓启忽而道:“吃饭,有什么等会儿再说。”
    卫姌听了这话,便知他已猜出些什么,暗叹一声,将心中焦躁压下。一整日都未好好吃些什么,还真感觉有些饿,她吃了些鱼肉和面,剩下一大半的全进了桓启胃里。
    仆从收拾离开,桓启道:“心神不宁一天了,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卫姌暗自咬牙,将书信取出,放到桓启面前,“琅琊王殿下命我将信送到谢家手中。”
    桓启将信展开,看过之后,神色如常道:“是封密信。”
    卫姌道:“这是自然,我并非琅琊王掾属,真有机密也不会让我得知。”
    桓启修长有力的手按住信件,沉吟片刻,道:“竟不是送至会稽方向,而是广陵,谢家何人在那”
    卫姌道:“谢宣。”
    桓启挑起眉,脸上的笑淡了几分,目光更是一沉,嘴里重复道:“谢宣”
    卫姌点了点头,坦然自若。
    桓启朝她一瞥,冷哼一声道:“倒是巧了,竟不叫别人,让你去送信。”
    卫姌道:“庾氏突然发作,王府中人,太原王氏都被看着不能离城,也只有像我这样不起眼的身份,才不惹人注意。”
    桓启这时却来了句,“未必是不起眼,卫氏玉郎之名如今天下还有谁不知。”
    卫姌听他语气不善,也不去辩驳,只道:“如今你已知缘由,可能让我去送信”
    桓启断然道:“不行。”
    卫姌皱眉,心中早有预料,也没有太过恼怒,又道:“派你的人快马去送一趟,这总行吧”
    桓启摇了摇头,并没有立刻答应,抬起眼,目光深沉,道:“司马邳多疑猜忌,玉度和我说说,到底做了什么,竟叫他将这么重要的事都交给了你,当初在豫章,也是他有意托庇。”
    卫姌没料到他此时翻起旧账,道:“没做什么。”
    桓启盯着她看了一回,脸上微微笑着,目光却凌厉起来,“没做什么就能叫你司马邳另眼相看,眼前这般境地,还将信交给你,司马邳是将半条命就交给你了,这还叫没做什么”
    卫姌被他目光一刺,心重重跳了两下,立刻反唇相讥,“二哥疑心什么,难道怕司马邳知晓我身份”
    桓启被她说破心思,眉头皱了皱,却也没恼。刚才短短一瞬他脑中闪过这样的怀疑,但随即想到以司马邳的性情,若是知道卫姌是女郎,只怕更有避忌。
    “他如何打算先不去说,你对他倒也是尽心尽力,”桓启道,“皇亲门阀正争斗,你无官无职都敢掺和进去,不知死活。”
    卫姌定定看着他,浅浅笑道:“富贵历来都是险中求,二哥当年抓住成汉细作不也同样凶险,若非我运气不好,路上碰见你……”
    见她忿忿模样,双眸明净清亮,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伶俐,桓启笑起来,展臂一捞,把卫姌抱进怀中,心想,任她如何机敏,该是落他手上,逃也逃不了。
    卫姌本在说着正事,也不知他为何刚才还有些严厉,此刻却突然又不正经起来,双手用力推他。
    桓启抓着她的手,去亲她的脸,被一下避过,亲在了头发上,却也馨香好闻,他捏了捏她的手掌,道:“你一个女郎,莫非也要学着忠于事君那套”
    卫姌力气挣不过他,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道:“外间都在传,殷浩流放,桓家再无掣肘,如今又多了江州一地,有了地利之优,发兵可直达建康,二哥不肯送信,莫非就打着这样的主意”
    桓启笑道:“流言无知,岂能当真。”
    卫姌道:“未必会发兵,但却可以瞧着庾氏在建康搅动风雨,等着收渔翁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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