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倒是训练有素,红绸喜帕往唐久安头上?一盖,珍珠垂脚莹莹生光。
    外面传来姜玺和旁人的抱怨声,要让司天监重算吉时,声音纷杂,看来人数居然?颇众,其中姜恩的嗓音最是洪亮,“这一整年每一日的吉时都算过了,今儿就是子时三刻,误了就得等明天。”
    唐久安:“……”
    时间虽然?仓促,但陈设布置礼仪规矩样样俱全,显然?是这段日子早做了周详安排——唐久安可?算知道姜玺为什么忙成那?样了。
    待得吉时刚至,外面宾赞齐颂,管乐齐鸣,寝殿大门被推开,姜玺走进来。
    唐久安做事向来是不大讲规矩的,此次也觉得颇有些?荒唐,并且还有一丝意外的莫名紧张:“姜玺……”
    “嘘,新娘子盖头未揭,不要说话。”
    姜玺的声音听上?去也有一丝发紧。
    紧跟着一根红漆杆伸到?盖头下,缓缓挑起盖头。
    唐久安的心怦怦乱跳,缓缓抬头,看到?了灯下的姜玺。
    姜玺一身太子吉服,大红底,金绣,龙凤祥纹遍地锦,一改近日的疲惫之色,风采夺目,一双眼睛明亮得惊人。
    “殿下,这是不是有点太过胡来了?”
    姜玺目不转睛地看着唐久安,耳朵停滞了好一会儿才接收到?唐久安的声音,他道:“哪里胡来?样样都有礼部?定的规制,一点儿没有逾制。”
    “谁家?成婚爹娘都不知道?”
    “嗐,这不是事急从权吗?”姜玺道,“再?说我请了几回旨,父皇都拖着不理,我怕他是不想?赐这个婚,只好先斩后奏,将生米做成熟饭。”
    唐久安:“…………”
    姜玺嘴里说话是顺溜,但手里握着那?根红漆称杆却是不知道如何安放,眼睛盯着唐久安不肯放开,一面看,面色一面慢慢泛红:“唐久安,你……你这样真好看……”
    也不知是身不由己,还是天赋异禀,紧张归紧张,人却是慢慢往唐久安那?边栽,越凑越近。
    唐久安拿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胸膛:“殿下,我要去北疆的。”
    “我知道。所以咱们先把事办了。”
    唐久安叹了口气:“办完事我也还是要去。”
    “知道。要去也得办事。”
    姜玺握住了唐久安的那?根手指,顺带包裹住唐久安的手,拉到?唇边,轻轻一吻,“洞房花烛之夜,娘子莫要浪费春光。”
    唐久安也没有太纠结这个问?题,要上?路也是明天的事。
    而此时,红烛轻摇,公子如玉,殿宇中充满着瑰丽的甜香,人就像花儿遇见阳光一样,自然?而然?便要绽放。
    当?初那?一夜荒唐是唐久安被丢在脑后的不堪回首,此时此刻却冉冉重生,她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喝到?了春酒。
    “看来我哪怕神志不清,也很会挑人,不好看的,我不要。”
    唐久安微微带着酒气,声音低得像呢喃,攀着姜玺的脖颈,亲了一口。
    姜玺的呼吸立刻变得粗重,跟着就要低头。
    “等等,”唐久安抬头,“那?称杆能不能放下?戳着我了。”
    宫人们精心准备的称杆被扔在了地上?,转眼被扔下来的红衣所掩盖,像红艳的落花,盖了一层又?一层。
    *
    不管这场婚事合不合制,反正第二天一早,百姓们全都知道大雍有了自己的太子妃。
    皇帝和关月知道自己有了儿媳妇。
    薛小娥知道自己跟皇帝结了亲家?。
    待薛小娥慌慌张张被礼部?官员接进宫,正好和刚从别院回来的皇帝及关月撞在一处。
    天下父母同?心,三人目标一致,都预备将这对目无尊长的新人骂个狗血淋头。
    然?而三人在东宫扑了个空。
    姜玺带着唐久安去了国公府,给老夫人敬茶。
    有老夫人坐镇,不论是谁,有天大的火气都得憋着。
    这条包括但不限于皇帝、关月、关山、薛小娥。
    关若飞和关若棠则双双暗暗地对着姜玺二人竖大拇指。
    牛。
    皇帝等人杀到?的时候,小两?口正在给老夫人叩头。
    姜玺朗声道:“外祖母,玺儿带媳妇来见你啦。”
    皇帝在后面七窍生烟。
    身为帝王,身为人父,他非但不知道儿子成亲,甚至连茶都没有喝上?一口。
    关月老夫人原本被扶着坐在椅上?,口角歪斜,目光呆滞,但此时,不知是哪一位神仙路过,随手点化,老夫人的喉头发出一声响,紧跟着眼珠子一动,慢慢对准了面前的茶。
    “媳、媳妇在……哪里?”
    大约是因为长久未开口说话,老夫人这一声低而含糊,但对于亲人们来说,不异于天音。
    “娘!”
    “祖母!”
    “老夫人!”
    惊喜如旋风般席卷屋内,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人还记着骂人。
    姜玺拉着唐久安的手,恨不能蹦起来:“早知道媳妇茶能治百病,我早该成亲的!”
    唐久安一面护着茶,一面目瞪口呆。
    欢喜混乱间,一名下人呈上?一只锦匣:“外面有人客人,说是贺殿下与太子妃娘娘新婚之禧。”
    这是姜玺与唐久安两?人成婚后送到?的第一份贺礼,姜玺兴致勃勃地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只香囊。
    香囊的布料上?织的是万字吉祥纹样,丝绦绾着如意结。
    唐久安心中一动,拿起来闻了闻。
    非常熟悉的香味。
    她下意识拉开口子在里面掏了掏,摸出一张小纸条。
    百年好合。
    子孙满堂。
    这礼物虽不值钱,但祝福却着实是好彩头,两?边长辈一肚子的气也被老夫人病愈的惊喜冲散了大半,再?一看旁人都送礼,他们怎能落后?
    于是赏赐的赏赐,送礼的送礼,连下人们都有孝敬,外面也接二连三有朝臣贵冑的礼物送来。
    皇帝再?命二人去太庙给祖宗叩头。
    姜玺乖觉地先把给父母的礼补上?。
    一大堆礼仪流程走完,已是华灯初上?时候,两?人才终于得空闲下来,来不及回东宫,直接就在宫城楼上?唤来下人,问?送礼的人何在,可?有说什么。
    下人回道:“那?人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孔,不过说他就在三元楼,二位若是去找他,他随时恭候。”
    唐久安与姜玺互相看了一眼。
    是姜玺。
    之前徐笃之命人满天下找姜珏,没想?到?他大隐隐于市,居然?藏身在京城。
    与其说是让他们去找他,不如说是让他们去拿他。
    姜珏这算是自首。
    唐久安拿着香囊,低头不语。
    事情已经水落石出,庆丰五年三月十七,给唐久安下药的人是姜珏。
    事后将姜玺挪到?牡丹楼的是姜珏。
    受段其忠蛊惑,勾结外敌带兵围城的是姜珏。
    但当?初在京城,她唯一的朋友是姜珏。
    之后一再?让她离开京城的,也是姜珏。
    最后调离护卫,以身形配合,方便唐久安与姜玺施展偏羽箭杀了段其忠的,也是姜珏。
    “要去吗?”姜玺问?道,“不带人。”
    “若是朝臣们知道,会说殿下在纵虎归山。”
    “朝臣们胡说八道的还少吗?再?说,反贼姜珏已经死在战场了。”
    姜玺道,“我们既然?已经放了他一条生路,又?怎么还会去拿人?”
    唐久安看着姜玺,穿着吉服的姜玺格外明媚,灯光照在他身上?,比夏日的阳光还要耀眼。
    这样的耀眼仿佛能驱散人世?间所有的阴暗、背叛、仇恨与报复。
    “殿下,你真好。”
    “该叫夫君了。”
    唐久安张了张嘴,还未喊出口,自己先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吩咐下人去三元楼找到?那?人,帮那?人点一只黄铜锅子送上?,算是她请的。
    “告诉他:礼物已经收到?,心意也已领收,愿君保重。”
    下人得令离去。
    为着庆祝太子大婚,京城重新开了宵禁,街上?人流如织,灯火辉煌,一如旧时繁华,战争仿佛不曾发生过。
    唐久安站在宫楼上?望着人群,轻轻地叹了口气。
    姜玺立即望定她:“……你可?是后悔了?我告诉你,生米已成熟饭,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唐久安轻声道:“姜玺,大雍没有带兵打仗的皇后。”
    “呵,从咱们起便有了。等父皇养好了身体,我不监这国了,就去北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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