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认真挣脱昭宁帝的手,只是摇头:“父皇,儿臣想去接澈儿。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开过京城,甚至都没怎么在宫外过过夜的,他一定怕极了!”
    “元元,他十二岁了,本来就该长大了,知道吗?”昭宁帝又试着拉了她一回,“你先起来,地上凉,别跪着。”
    其实殿中地龙烧的旺,哪有什么凉不凉的。
    可是不能再跪了。
    赵盈是会拿捏分寸的人,顺势起了身。
    她往后退,正好就退离昭宁帝的范围,掖着手,看起来无比乖巧:“儿臣知道的。
    他总要长大的,长成顶天立地的郎君,能为儿臣撑起头上的这片天。
    可父皇,母妃去得早,她过身时澈儿甚至都不记得多少事。
    澈儿长这么大,对母妃没有太大印象了,他的世界里,一直都是‘阿姐’。
    我想顾着他,想替母妃顾着他。
    去福建是儿臣跟您提议的,他在回程路上出了这样的事,儿臣真的是……儿臣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李寂说的含糊,父皇,您跟儿臣说句真话吧,澈儿的腿伤有多厉害啊?”
    她是真的急切,急的要哭出来。
    一直包在眼眶里的泪水也终于滚落下来。
    昭宁帝眸色暗下去。
    宋氏刚进宫的时候喜欢哭,整日都是以泪洗面的。
    梨花带雨的模样也极美,只是很招人心疼。
    “你别哭,这个样子,叫我怎么跟你说呢?”
    赵盈早知道结果的。
    尽管杜知邑没有消息送回京,但只要这个奏折入了京,那就一定是事成了。
    赵澈的腿废了,不过样子总是要装一装的。
    她下意识踉跄一把:“您别吓我。”
    昭宁帝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三两步,上手去扶赵盈,一递一步把人送到官帽椅上坐下去:“杜知邑奏本写的明白,话也不敢隐瞒,三郎的腿伤恐怕不好。
    闵广护随行,他的医术你是知道的,诊治过后,他说束手无策。”
    赵盈眼前一黑,本来是想抬手去拽昭宁帝袖口的,后来顿住,转而去死死捏紧了官帽椅的扶手:“那……那回了京城,胡泰成不成?”
    昭宁帝还是摇头:“杜知邑折子上说,闵广护当时就回过乃明和他,就算是胡泰,恐怕也无能为力。”
    那就是救不回来那条腿了——
    赵盈脸色煞白,人也猛地往椅背上靠去。
    她大口喘着气,实在觉得呼吸困难。
    昭宁帝叫她这幅状态吓的不轻,扬声就叫孙符。
    人没进殿,昭宁帝第二声也没再叫出来,赵盈被迫无奈牵上昭宁帝袖口:“我没事,父皇别传御医来。”
    她缓了一瞬,吞了口口水:“儿臣真的不能去吗?”
    昭宁帝再没有这么好性子过的时候,始终是轻声细语的哄着她:“你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三郎伤在腿上,回程也不能赶路,只能慢慢走了,这一去不知要几个月,你皇祖母身上也不好,这个时候你突然离京,她若问起来,难道把三郎的腿伤一五一十说给她听吗?
    你听话,我会再派人往福建,一路迎着去接他们。
    这样,三郎的腿伤究竟怎么样,还是要等回了宫,叫胡泰看过。
    天下名医何其多,也不只有胡泰和闵广护两个,你就别跟着操心了。
    要不然这阵子住在宫里,养一养精神,要是有什么事,你也好及时来告诉父皇,好不好?”
    赵澈才出了事,就想收她手上的权吗?
    赵盈心里冷笑,面上是不露出分毫的:“儿臣现在也不想搬回来住。
    您说的对,皇祖母病情不好,儿臣若住在宫外,不必日日到未央宫去请安,皇祖母自然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现如今搬回宫,儿臣忧心澈儿,实在是放心不下他,还不知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情。
    既回了宫,总是要去请安的,皇祖母看儿臣神思恍惚,一定会追问。
    您不愿儿臣离京去寻澈儿,是觉着儿臣就算是去了也没什么用,还会影响到皇祖母,儿臣现在也是这个考量了。”
    昭宁帝深吸了口气,稍稍退了两步:“行,按你的心思就是,你不想搬回来住,就还住在司隶院,横竖你自己舒心最要紧。
    但是你要有什么不高兴的,或是想不开的地方,不要自己一个人闷着,千万要回宫来告诉,知道吗?”
    赵盈勉强扯了个笑容挂在脸上,点了点头应下了昭宁帝的嘱咐:“儿臣晓得,父皇不用为儿臣忧心。
    去年一整年时间朝中出了那么多事,才复朝又有姜大人御前参奏,还有澈儿这个样……”
    她哽咽了一声,顿了顿:“父皇政务繁忙,是心系天下的人,总是为儿臣操心操劳,儿臣都十五了,也是大人了。”
    “是啊,一转眼元元都十五岁了。”
    昭宁帝这话说的意味深长,赵盈别开脸去不肯再看他。
    他没当回事,只当她还为赵澈的事情放不下,旋即又添了句:“你去见见孙氏吧,急匆匆把你召进宫,就当是孙氏有事情寻你,也别叫你皇祖母多心了。”
    第298章 暗潮涌动
    昭仁宫赵盈还是去了。
    要赵澈断腿这件事她之前也并没有告诉过孙氏。
    现在奏本抵京,昭宁帝每天会到昭仁宫来,自然会告诉孙氏。
    入得宫门,赵姝正蹲在西南墙角的树根下刨什么东西,小手上沾的全是泥。
    孙贵人心情不错,叫人挪了贵妃榻置于廊下,两个孩子交给了乳母在偏殿哄着睡,她也放了贴身大宫娥在旁边守着,眼下就看着赵姝玩闹。
    见她进门,笑着招手。
    赵姝远远地也瞧见,起了身,也不管手上的泥,提了裙摆朝着她的方向跑来。
    赵盈诶着就往后退:“小皮猴子,这满手的泥,我这身衣裳新做的,你可别给我沾一裙子的泥糟蹋了。”
    赵姝才规规矩矩把手往身后背,神神秘秘的叫皇姐:“你来看看我挖什么吗?”
    “姝姝,去玩你的。”孙贵人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仔细听是有几分严厉的。
    她是绝对的慈母,赵盈就没听见过她对赵姝大声说过话。
    当下拧眉,叫住要跑远的赵姝:“你在挖什么?”
    赵姝一吐舌,摇了摇头,本来打算跟她比个噤声的手势,手往外一伸,竖着指头对着赵盈摇了摇。
    赵盈看笑了,索性摆手叫她去,才提步往台阶上走。
    上了台阶往廊下去,贵妃榻的尾端本就放了张小圆墩儿,一看就是给赵姝准备的。
    赵盈落了座,笑呵呵的,孙贵人把高脚莲花碗捧在手上,往贵妃榻尾放去。
    里面满满当当的葡萄,深紫的颜色却晶莹剔透。
    这也不是吃葡萄的季节,昭仁宫如今的确是该有的有,不该有的也会有。
    赵盈捏了一颗,清甜可口,只后味带着一点点酸,却不涩,算是难得的佳品。
    她多吃了两颗,眼神才往赵姝的方向瞥了两下:“姝姝在挖什么?”
    孙贵人叹了口气:“贵嫔娘娘生前留下的两坛子酒,据说是她亲手酿的,前些日子皇上叫人抱到了我宫里来,就埋在那棵树下。”
    母亲留下的东西,她所得也没多少。
    孙贵人说的酒,她知道。
    早些年还陪着昭宁帝喝过两杯,后来昭宁帝总是神神叨叨,她就不愿意陪他吃酒。
    重生回来晓得他那些龌龊心思,就更不愿意跟他谈及母亲分毫。
    他把剩下的两坛子酒,送到了昭仁宫——赵盈深吸了口气,苦笑出声:“我都没能得上一坛子。”
    孙贵人抿了唇角:“那只是皇上放在我这儿的,不是赏了昭仁宫的,是以我没有打算送给你,也没法子给你送去。”
    赵盈说知道,把笑意收了起来:“留在您这儿吧,父皇大概是想找个人陪他吃上两杯酒。
    小的时候还陪着父皇吃过两杯,后来长大一些,反而不陪着他去吃母妃酿的酒。
    这样也好,拢共就剩下那么两坛子,等过阵子吃完了,也就不剩下什么念想了。”
    她语气中难掩失落,孙贵人有心劝两句,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和赵盈是盟友不是朋友,她更不可能以长辈自居,怎么开这个口呢?
    宋贵嫔过身多年,赵盈心里从来就没放下过。
    只是这姑娘也称得上一句少年老成吧,总是把心思藏得太深也太好,真提起来,触及一二,她才会表现出浅显的一部分来。
    她既然有心打岔,没多想顺势就问了:“公主这个时辰怎么进宫了呢?”
    赵盈果然深吸口气将先前的情绪舒缓片刻:“是赵澈出了事,父皇急召我进宫来说话,又不想给人察觉,唯恐惊动皇祖母,所以让我到昭仁宫来见一见您,小坐片刻再出宫。”
    孙贵人面色稍显凝重起来:“惠王不是跟着常恩王他们一同去的福建吗?怎么会出事呢?”
    赵盈又捏了颗葡萄丢进嘴里,细细咀嚼,吞咽下去之后笑着摇头:“福建天不好,连日大雨,他们行在官道上,遇到了山崩,赵澈的马车被埋在了泥土碎石之下,人被救出来的时候腿受了重伤,闵御医看过之后说是腿废了,他无能为力。”
    孙贵人瞳孔一震,猛然倒吸口凉气:“那回京之后能不能……”
    她摇头说不能:“闵广护说,就算是胡泰,恐怕也束手无策。
    折子是杜知邑送回京的,父皇没给我看,只是大抵说给了我听,具体情况到底怎么样我是不知道的。
    不过照现在的情形看来,他后半辈子都要落下个不良于行。”
    “这——”孙贵人错愕不已,花容失色,“公主,惠王殿下他……”
    “我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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