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润哲瞳孔一震:“阁老是说,徐冽一路往清河郡去迎庄家的人了?”
    那还让他去?
    他莫名打了个哆嗦:“庄家的人已经落到永嘉公主手里,她肯定就知道了当年的事情,不然怎么可能暗中派人保护庄家人?
    她知道真相,就肯定会对阁老起疑,说不定连我的一举一动也都落在她眼中,阁老,我现在不能出城啊!”
    这些道理姜承德何尝不知道。
    但事到如今他还能怎么办?
    所有的这些事情全是冲着他来的。
    福建的事情怎么会一夜之间闹开,他不止一次怀疑过是赵盈手笔,但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证明是赵盈捣鬼,难道他能跑到皇上面前控诉赵盈掀起风波?
    目无王法,以修理河道加固大堤为由从朝廷拨走修河款,然后侵吞掉的,的确是他。
    “孙其这些日子已经很不得圣心了,庄家的人一旦活着进京,赵盈都不用撬开崔钊行的嘴,但凭他们就能置孙其于死地。”姜承德捏紧了拳头咬着后槽牙,“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快去快回,尽早解决这件事,之后的麻烦,我来解决。”
    杨润哲下意识往后退了小半步。
    他从前身在江湖,不受拘束,后来投姜承德麾下,这些年凡事都听姜承德的,但现在好像不太对劲。
    他只是对朝堂政务不大了解,但并不是一窍不通,而且这里头还有人心和利益。
    姜承德现在不舍弃孙其是因为孙其做了他心腹这么多年,朝野上下无人不知,孙其是他的人。
    孙其做过的那些事,姜承德现在只能替他来善后。
    他呢?
    他出身是假的,真出了事……
    杨润哲不寒而栗。
    他跟着姜承德这么些年,突然发现其实连自己的出身都是假的。
    他是能被舍弃的那个。
    姜承德锐利的目光投过去:“你也想造反吗?”
    瞧,多狂妄的语气和态度啊。
    杨润哲眉心拢了下:“阁老,我另外安排人……”
    “那是徐冽!”姜承德拍案而起,堵了他后面的话,“你派什么人去,能在徐冽眼皮子底下杀人?还是说,你瞒着我培养了一批死士,只为你所用的。”
    他闪身从书案后踱步出来,三五步而已,停在距离杨润哲不远的地砖上:“你怕了?现在想退缩了?怕我舍弃你?”
    老狐狸。
    杨润哲咬了咬牙:“不敢,我都听阁老的。”
    ·
    杨润哲出城了,一人一马,在夜幕降临时出了朝华门,沿官道直奔清河郡方向。
    沿途姜承德派去的杀手尾随护送庄家进京的她的人马,杨润哲为了避免暴露一定昼夜不停地赶路。
    赵盈听说他出城的消息反而高兴起来。
    周衍还在陪她下棋,见状一面落下一白子,一面问她:“徐二之前在他手上负伤,彼时校场对战,点到即止,饶是如此都负伤回来,这回他是为杀人灭口去的,殿下真不让徐将军赶过去吗?”
    “你就放心吧,我当然是问过徐冽,确定无妨,才会做此安排,徐二他们四个人一起去,也是徐冽决定的,不会有事。”赵盈在对角处落下一子,转头摆手叫进门回话的人退下去。
    周衍看她是成竹在胸的模样,又听是徐冽做此等安排,总算肯稍稍放宽心,但他还是想不明白,殿下究竟是怎么笃定姜承德会派杨润哲出京的。
    他心不在焉,一盘棋下简直就是怎一个臭字了得。
    赵盈在棋局上杀了他一个片甲不留,后来也觉得没趣儿,手上黑子扔回棋盒去:“你有心事,我可不是我表姐,下棋三心二意,你这局棋是被你自己下死的。”
    周衍似是才回过神,低头看棋盘,脸上慢慢浮上羞色。
    他喉咙动了下:“殿下怎么确定杨润哲一定会出城的呢?他武举出身,从军之初就被点入南境军中,现如今南境战事虽了,他名义上却还是南境军的将领,只是随主将回京献捷。
    无诏擅自离京,这罪名可大了去。
    臣还是想不明白。
    姜阁老只手遮天,要杀人灭口,一次不成,再多加派人手就是了,何必冒这样的险派杨润哲去?”
    赵盈笑着收拾起棋子,周衍忙要替她收,她又虚拦一把,自顾自的将黑白分明,放回各自棋盒中:“姜承德以为徐冽根本不在安玉观,而我此时用借口把他调出京,在姜承德看来,是让他往清河郡去接人的。”
    周衍错愕不已:“可徐将军不就在……您和徐将军做计,真就瞒过了姜承德?”
    “徐冽一身武艺出神入化,要避人耳目本就不是难事,从前他跟在皇叔身边做了那么多年暗卫,天下无人知他行踪,而他就在京城,要瞒过姜承德的耳目还不容易?”
    赵盈高高挑眉,抬眼看去,见他满脸不敢置信。
    周衍不算外人,相比而言他已经足够聪明本分,有些事赵盈也没打算瞒着他:“姚玉明这几天住在玉安观里。”
    看似毫无关联的话,更毫不相干的人,周衍眉心一动,却反而品出味儿来:“和姚九姑娘有关系?”
    赵盈嗯着声点头:“徐冽有意避开人,姚玉明再替他打一打掩护,姜承德的人在玉安观寻不到他,以为他离开京城,姜承德当然着急上火。
    有徐冽在,他再派多少人去截杀庄家人都不太会得手。
    非但如此,还极有可能为徐冽所擒。
    一旦失手被擒,他的处境只会更加被动。
    现而今他手上最好用的,只有杨润哲。
    当然,这个前提是我之前猜测的全都对了——”
    一箭双雕。
    杨润哲的确是姜承德的人。
    昔年名震江湖的玉面貔貅,因缘际会下投了姜承德麾下,多年来为他所用。
    殿下之前一直怀疑,种种迹象也表明大抵真是如此,但要说杨润哲和姜承德之间最直接的联系,又确实没证据。
    这下全有了。
    周衍心下不得不佩服,只是不知道姚家那位又是何时同殿下达成共识。
    他一向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见赵盈把棋盘上的黑白子各自收拾的差不多,才掖着手站起身,躬身礼过:“殿下运筹帷幄,是臣多思多虑了。”
    赵盈说没事:“不过你自己知道就行了,茂深心思浅,嘴上更没个把门的,在司隶院里办办差事还行,外面的这些事就少说给他听。”
    周衍微怔,又说知道。
    他正要退出去,赵盈叫住了人:“听表哥说你女儿后天生辰,我给她准备了一份礼物,一会儿你带回家去吧,明后两天我替你在朝里告假,也不用到司隶院来当差。
    跟了我这么久,大事小情不断,当我给你放个假,好好陪陪家里人。”
    周衍心下动容,忙又推辞:“殿下赏识器重,为殿下肝脑涂地也是臣……”
    “好了,这些客套话就免了吧,让你在家休息你就休息,一天到晚忙忙碌碌,显得咱们太紧张了,这件事听我的,你去吧。”
    ·
    是夜,月光皎洁,玉安观后山菜地果园因山崩被坏的差不多后,观里有花了一笔银子修缮出一座小凉亭,菜地果园暂且搁置下来。
    小凉亭旁还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的是什么看不懂,大抵是道法自然一类神棍似的话语。
    姚玉明打着团扇,扇柄触手生凉。
    她身后站着的男人是护卫模样,脸上一道刀疤,眼睛却生的极漂亮。
    婉转多情的一双眼,像个女孩子。
    这张脸配上这双眼,夜色下透着诡异,叫人看着还挺害怕的。
    伺候的丫头都退在凉亭外,甚至站的有些远。
    姚玉明回头看了那男人一眼,匆匆收回目光:“徐小郎君貌比潘宋,永嘉多狠心啊,这么糟蹋你这张脸。”
    那双眼波澜不兴,丝毫不为她调侃的话语而有情绪起伏。
    是了,那正是乔装打扮易容过的徐冽。
    他面无表情,声音清冷,开口说话的时候表情才有些扭曲,可能是因为脸上糊了什么东西,说话有点费劲儿,嘴角扯动起来,带着脸上的刀疤也动起来:“是姚姑娘的易容术出神入化,若要说糟蹋这张脸,应该是姚姑娘那双玉手。”
    姚玉明咯咯笑起来:“你还真有意思,那不然我糟蹋了你的绝世美貌,我赔你点什么?”
    她说着就起了身,人竟往徐冽身侧靠过去,压低声,更似耳语:“把我赔给你,徐将军要吗?”
    徐冽腾地就往后退开,那架势完全避之如洪水猛兽:“姚姑娘自重。”
    姚玉明嗤道:“我平生最厌恶自重二字,不过怎么办呢,你生的太好看,我竟舍不得同你生气。”
    夜色下被易容后的脸是看不出太多不同神色的,就是泛着白而已。
    然则隐在那面皮之下真正的皮肉生成的脸上,早已经五光十色。
    徐冽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个姑娘家调戏——没错,就是调戏!
    他十几岁名扬京城那会儿,出趟门也能遇上不少小娘子献殷勤,但投怀送抱没人敢,就算是言语间调戏一二,也无人做过。
    他咬着牙,一抹阴寒爬上眼底。
    姚玉明见状撇着嘴退开:“开玩笑而已,生什么气?你是永嘉的人,我还不敢动你呢。”
    她赌气,把手上团扇递过去:“但至少现在你是我的护卫,打扇会吗?”
    徐冽眼角抽了两下。
    殿下到底什么时候和姚玉明关系好到可以把这种事托付给她去办的?
    就算没有姚玉明,他也能在玉安观中掩去自己的行踪,让姜承德的人找不到他。
    他僵着身子立在原地,并没有接下团扇的意思。
    姚玉明掀了眼皮剜他:“这么高冷的吗?但你从前不是也替永嘉驾车?她是天家公主,我也是皇亲,这也不配?”
    徐冽合了合眼,强压下心头怒火:“姚姑娘若没有别的事,我也先退出去了,你自己赏月吧。”
    “徐冽。”姚玉明声微扬,噙着笑叫住人。
    徐冽刚转过身,背对着她,没回头。
    姚玉明踱步,转至他脸前去,入眼先是那道刀疤,啧了声:“你一点也不好奇永嘉为什么让我来替你打掩护吗?”
    他没接话,眉眼也没动,甚至眼底的情绪都未曾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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