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的衣裳是冉嬷嬷负责熏香的,整整一夜的熏染,冉嬷嬷身上难免也会沾染上香气,而她又在席上给魏姝送过螃蟹……
    魏婧一边懊悔自己思虑不周,竟忘了冉嬷嬷这茬,一边分神听见母后在吩咐冉嬷嬷,要冉嬷嬷把魏姝扶到偏殿去。
    魏婧顿时顾不得礼仪,急忙上前,再次故技重施,装作不小心,把一碗汤打翻到冉嬷嬷身上,趁机从冉嬷嬷手里接过魏姝道:“嬷嬷衣服脏了,先去换了衣裳吧,我扶姐姐去偏殿。”
    冉嬷嬷看了眼身上的污渍,无奈只得叫来其他宫人帮忙,自己先去更衣。
    人群中,谢兰臣盯着魏姝和魏婧两人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
    碍于男女大防,他不能上前查看魏姝的情况,但却敏锐地留意到了席上的一些异常。
    自打谢兰臣入席后,便发现平宁公主魏婧频繁望向魏姝,便是自己和洪廷比箭的时候,平宁公主的注意力也依然在魏姝身上。
    甚至魏姝发病时,平宁公主更是震惊地打翻了自己的酒盏。她脸上对魏姝的担忧不似作假,但过分疑惑震惊的神情却显得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而且,据谢兰臣所知,因为先皇厌恶郭皇后的原因,平宁公主和魏姝的关系很一般,这就越发显得平宁公主对魏姝的在意异常了……
    *
    崇宁公主突然出事,宫宴自然无法继续下去,但因为还不能确认公主昏厥是否为被人下毒,在场诸人一时还不能离开,需得接受盘查。
    直到太医赶至偏殿,确认魏姝不是中毒,宫宴上的人才得以陆续离宫。
    之后事情的发展,便如同魏婧梦境里的一样。
    魏姝的急病太过凶险,庄太医不在,其他太医便都不敢下方,只说需要先去查庄太医当年的医案。
    元和帝见魏姝的形容越发不好,心里也着急起来,狠狠叱骂了太医们一通,无奈太医们都怕担责,坚持只有先查阅庄太医的医案,才敢开药,元和帝气道:“既然如此,还不快去查医案!”
    然而近二十年的医案,宫里贵人和宫人的又混在一起,满满一大屋子的卷宗,又岂是好查的?
    即便元和帝派来了几十个识字的太监宫女一起查找,速度依然很慢。要查完整间屋子的卷宗,少说也要等到晚上,可魏姝却等不了那么久了。
    魏婧又仔细回想了一遍梦境。
    梦里,直到魏姝死后的一个多月,太医院的人才发现,有部分陈年医案混在了太医院记录药材的账簿里,而记录有魏姝幼年病情的那本医案,恰好就在其中。
    魏婧怕耽误魏姝的病情,借口帮忙,便带上四个宫人,也去了太医院。
    她找到太医,故意提示道:“存放医案和存放账簿的房间挨得这样近,会不会有医案不小心混进账簿里?要不也分些人手查查账簿吧?”
    众太医却想也不想地拒绝道:“这些医案还不知道要翻到什么时候,哪里有功夫查那些账簿?崇宁公主等不得的。”
    魏婧心下着急,正要再劝,却忽然听见身后有道声音道:“我帮公主一起找吧。”
    魏婧闻声回头,发现竟然是谢兰臣。
    谢兰臣解释道:“是皇上特许我来帮忙的。”
    突然对上自己梦里的丈夫,魏婧一时心绪复杂,略定了定神,才问谢兰臣道:“王爷相信我的话?”
    谢兰臣点点头:“我觉得公主方才说的很有道理,而且,他们那边的人手已经够多了,多我一个和少我一个并没什么影响。”
    谢兰臣的眉眼和语气都很温和,极容易引起人的信任和好感。
    魏婧确实需要人手帮忙,便没多想,和谢兰臣主仆俩、以及自己带来的宫人,一起在存放账簿的房间查找起来。
    医案簿和账簿外表大小相似,但是封皮上有不同的字迹可以区分,几人倒是很快把混在账簿里的医案簿给捡了出来。
    但是捡出的医案簿数量也不少,且需要一页页打开翻看,才能知道记录的是哪一年的谁。
    魏婧几人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但谢兰臣却一目十行,很快便能翻完一本,一个人的速度甚至比魏婧几人加起来都快。
    时间一点点过去,集英殿来人都催了两趟,说魏姝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可魏婧他们还没能找到那本医案。
    每次集英殿来人催的时候,魏婧都会悄悄观察谢兰臣的表情,见他面上并无焦虑之色,看起来也不像是很在意魏姝的样子,和梦里谢兰臣对待自己也没什么差别,一时间心里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终于,在集英殿第三次来催的时候,谢兰臣举起手中的一本医案簿道:“我找到了。”
    太医们急忙上前查看,欣喜道:“就是这本!”
    上头记录了庄太医为魏姝诊治的全过程,所用的针法和药方虽有些刁钻,但几个太医合计后,觉得可行,便立刻开始为魏姝施针下药。
    魏姝现在已经不是幼儿,施针的力度和用药的剂量,自然较之前有所不同。可等施过针喂了药,魏姝依然没有转醒的迹象。
    一直如同慈母一般守在魏姝床前的郭皇后,急急质问太医道:“人怎么还不见醒?”
    太医回说:“到底耽误了诊治的时间,眼下病情不再恶化便是好的,公主真正能不能醒,还要看明早。”
    谢兰臣站在偏殿门口,远远地看了魏姝一眼,没再听郭皇后又和太医说了什么,便带上谢闵,和作为彩头的四箱金子,一起出了宫。
    这时候,郭皇后比任何人都不希望魏姝死在宫里,有郭皇后在,魏婧在宫里养病很安全。
    *
    待回到会同馆,谢兰臣便差人把金子送去崇宁公主府,说道:“三箱是原欠公主的,多出的那箱是利息。”
    谢闵看着四箱金子被抬走,终于忍不住问道:“王爷不是想和崇宁公主复婚吗?当时那么好的机会,为何不趁机讨要崇宁公主?”
    即便皇上十有八九会拒绝,但因是先许诺过的,即便皇上不答应,后头也能有更多的说头。
    谢兰臣却道:“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能被当成彩头一样赐来赏去?我是要复婚,不是要讨一个姬妾。”
    回答完谢闵,谢兰臣便要水沐浴。
    谢闵打水的时候,还在琢磨谢兰臣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又突然注意到谢兰臣的眼睛竟然红了,下意识便以为谢兰臣偷偷哭过,震惊之余,猜测谢兰臣十有八九是在为崇宁公主担忧难过。
    谢闵跟在谢兰臣身边多年,还是头一次见他为什么事情红了眼,不由又是稀奇,又十分贴心地趁谢兰臣沐浴,提前准备好了香案香炉。
    现在还没到谢兰臣往日休息的时辰,谢兰臣突然在这时候沐浴,肯定是要沐浴焚香,为崇宁公主诵经祈福了。
    谢闵自以为是地准备好礼佛要用的东西,待谢兰臣沐浴完,看见门口摆着的香案,不由疑惑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谢闵看了看谢兰臣比之前更红了的眼睛,表情比谢兰臣更疑惑:“王爷不是要为崇宁公主诵经祈福吗?”
    “我何时说要祈福了?”谢兰臣反问谢闵,“万物无常,有存当亡。我已经做了我该做的,剩下的不是我该操心的事,况且,诵经祈福如果真灵验,这世上便不会有死人了。”
    谢兰臣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眼睛看,隐约猜到他误会了什么,扫了他一眼道:“我眼睛泛红是因为在宫里翻看了太多的医案簿,用眼过度,以及存放医案簿的地方久无人打理,到处都是灰尘碎屑的缘故,并不是你胡思乱想的那些原因。”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我今天确实很不高兴。”自己看上的竹子,还没长好,突然便被人连根拔了。
    谢兰臣不舒服地眨了眨眼,又对谢闵道:“你如果闲来无事,不如想法子帮我多留意平宁公主,另外,不是十分紧要的事,今晚便别来打扰我了。”说罢,便直接关上了房门。
    谢闵在门外讪讪地应了一声,然而,半夜还是敲响了谢兰臣的房门。
    门一开,谢闵立刻举起手里哭得双眼通红的孩子,问道:“你儿子哭着来找你,算要紧的事吗?”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更晚了……晚上大概还有一章
    第20章 20、嫡子(补一千)
    昭儿出生后,便一直和魏姝住在宫里,两人几乎时时刻刻都待在一起,就算偶尔魏姝有些应酬,需要暂时和他分开,也一定会赶在晚膳前结束。
    然而这次,魏姝出门参加宫宴,眼看太阳落山,已经过了用晚饭的时辰,却久久不见回家。
    魏姝不在,昭儿不肯用晚饭,叫人把他的木头小马搬到大门口,他一动不动地坐在上头等魏姝。
    奶娘和织云好不容易哄着他吃下半碗饭,正要派人去打听宫宴上的情况,宫里却先来了人,对方直接当着昭儿的面,不管不顾地说了公主在宫里突发急症,以致昏迷不醒的事。
    昭儿虽然语迟,人却早慧,把宫人的话囫囵听了个大概,知道魏姝得了重病,当即大哭不止,闹着立刻要进宫找魏姝。
    织云和奶妈哪里敢让他去?先不说宫门马上就要落锁,这时候进不得,便是能进宫,公主正昏迷不醒,小郡王见了除了会更伤心外,并无益处。
    可不能进宫,见不着魏姝,昭儿就一直哭,直把才吃的晚饭都哭吐了出来。
    织云和奶娘安抚不住,心里又是急又是心疼,折腾到半夜,小郡王的嗓子都哭哑了,仍执拗地不肯停下,织云实在没法,只能哄小郡王道:“咱们去找嘉王,去找你爹爹,他今天也去了宫宴上,咱们去找他问问公主的情况,好不好?”
    昭儿还记得谢兰臣在会同馆弄哭魏姝的事,还有些记仇,但他也没忘记娘亲曾说过,爹爹是和皇祖父一样的人,皇祖父从来对娘亲有求必应,爹爹应该也会答应自己,带自己去找娘亲的吧……
    闹了这么久,昭儿也知道织云和奶娘是不会带自己进宫的,便转而把希望寄托在了谢兰臣身上,于是便泪眼婆娑地答应了。
    这才有了眼下,昭儿被举到谢兰臣面前的场景。
    一大一小,两双红眼睛在门口正对上,谢兰臣脸上面无表情,昭儿则怯怯地朝他伸出双手,表示出想要他抱的意思。
    跟随昭儿一起来的织云和奶娘,正站在不远处,悬着心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她们统共也没和嘉王见过几面,并不清楚嘉王的秉性,不知道嘉王喜不喜欢昭儿。
    尤其是织云,见谢兰臣迟迟没有动作,更是懊悔自己不该因为着急就乱出主意,万一嘉王对小郡王有偏见,说出或做出什么对小郡王不好的事,她会后悔一辈子。
    就在织云忍不住想把昭儿再抱回来的时候,谢兰臣终于动了,他不甚熟练地从谢闵怀里接过昭儿,还顺手给他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织云和奶娘见状,齐齐松了口气,急忙上前说明情况。
    昭儿却一落进谢兰臣怀里,立刻便伸手指向会同馆大门口的方向,示意谢兰臣带自己去找娘。
    谢兰臣却道:“很晚了,小孩子这时候应该在家睡觉。”
    昭儿见他不肯带自己走,又开始委屈地掉眼泪,忽然又仰头讨好地朝他喊了一声“爹”,然后继续指向门外。
    “嗯。”谢兰臣答应得很干脆,只是脚下依然一动不动,只吩咐人取些温水来。
    昭儿意识到自己那声爹白喊了,顿时哭得更凶了。
    他哭的时候,倒也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大喊大叫,只小声地抽噎,泪珠儿一颗连着一颗地往外滚,眼睛鼻头和脸颊都红红的,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要不要喝点水再哭?”谢兰臣把他抱进屋问道,“你眼睛里流了那么多的水,不多喝点儿水的话,一会儿再哭该没有眼泪了。”
    昭儿把头扭到一旁,并不理谢兰臣。
    谢兰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又说道:“看见门口那棵蔫答答的花儿了吗,它就是因为喝水太少,才变成那样的。”
    他抱着昭儿面朝门口在桌前坐下,又把下人送来的温水放到他手边,说道:“不是我不想带你去找你母亲,你母亲今日在宫宴上多饮了几杯,醉倒了,今晚才不能回来。这时候宫门已经落锁,我们进不去皇宫,但是等明天天一亮,我可以带你去。
    “所以,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哭,然后变得和门口的那棵花儿一样,等天亮了,我带你去找你母亲。另一个是,喝完水,吃点儿东西,再睡一觉,依然是等天亮了,我叫醒你,带你去找你母亲,你选哪个?”
    昭儿一时被谢兰臣的话绕了进去,一时间竟然接受了“等天亮了再进宫找母亲”这个前提,然后对比第一个和第二个选择,自然是要选第二个的。
    就在昭儿犹犹豫豫要伸出两根手指时,才猛然反应过来,谢兰臣刚才说的话和宫里来人说的不一样。
    谢兰臣说娘亲是喝醉了,但传话的宫人却说,娘亲是快要病死了。
    昭儿又把手指收回去,疑惑地看向谢兰臣。
    谢兰臣猜到他在疑惑什么,便又说道:“你母亲不是生病,只是喝醉了,你都叫我爹了,我还会骗你不成?”
    小孩子对大人的情绪很敏感,先前织云和奶娘在得知魏姝出事后,各自心里都惶恐担忧得不行,劝着劝着昭儿,自己都能哭出来,昭儿受她们情绪感染,自然更加惶恐,更想要找魏姝。
    但此刻谢兰臣神色淡定泰然,看起来很稳重可靠的样子,他说出来的话,在昭儿听来也就更加可信。
    昭儿最终犹犹豫豫地捧过杯子,开始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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