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值守的宫女立马应道:“好像是织云姐姐和琢玉姐姐吵起来了。”
    琢玉也是永乐宫的大宫女,平日便是她和织云一起贴身伺候魏姝。
    魏姝这几日烦心和亲的事,一直没留意,这会儿听宫女提起琢玉,才发觉最近几天都是织云在殿内贴身伺候,倒是没怎么看见琢玉。
    她略微蹙了蹙眉,对宫人吩咐道:“去把她们两人叫来。”
    宫人应了一声,很快织云和琢玉便一齐跪到了殿内。
    “为何争执?”魏姝问道。
    琢玉心虚地垂下头,不敢答话。
    织云则冷笑道:“咱们的琢玉姑娘攀上高枝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认了皇后宫里的冉嬷嬷做干娘,刚才皇后宫里来人传话,要把琢玉调去皇后宫里伺候呢!”
    说完又狠狠啐了一口:“贪生怕死,背主忘恩的东西,不就是怕陪嫁去靺鞨吗?皇上还没给公主赐婚呢,你倒先跑了!”
    琢玉哭道:“公主,奴婢再过两年就能放出宫了,实在是家里还有母亲和幼弟要照顾,离不得奴婢……奴婢自知愧对公主,请公主责罚奴婢吧!”
    织云嗤了一声:“你现在可是皇后娘娘的人了,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谁敢罚你!”
    “奴婢该死!”琢玉也不分辩,只一个劲儿地朝魏姝磕头,砰砰砰地十分用力,才几下额头上便见了血。
    魏姝皱了皱眉,阻止她道:“够了,收拾东西去皇后宫里吧。你能找到好去处,我不会不放人,不用磕得满头是血,别人还当我连个奴婢都要和皇婶抢,众人皆知皇婶视我如己出,这要让御史知道,又该多给我安一份不孝的罪名了。”
    琢玉身体微僵,期期艾艾地道了谢,这才退出去。
    魏姝又提高声调,让外头的人也能听见她的声音:“其他人也一样,不想留在永乐宫的,就告诉张公公一声,自谋去处吧。”
    说罢,她又看向面前的织云:“周太傅今日的话你也听到了,良禽择木而栖,你如果也想走,我可以求皇叔,提前放你出宫。”
    织云红着眼摇头:“奴婢不走,奴婢十来岁就跟着公主,因着公主,这辈子不知道享了多少旁人享不到的福,见识了多少旁人见识不到的东西,这辈子也够了,前头就是刀山火海,奴婢也还跟着公主。”
    “能好好活着,谁愿意刀山火海呢?” 魏姝轻叹一声,“罢了,你想留下,我也不会撵你走,快别哭了。”
    她安慰了织云几句,把人劝住,又对织云吩咐道:“我记得嘉王曾经给昭儿送过一份贺礼,你去找来。”
    见魏姝主动提起嘉王,织云心有疑惑,但还是依言翻出往年的礼单,去库房翻找。
    只是库房的东西实在太多,大约嘉王的那份贺礼也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当时也没得到公主中意,便不知被放到了哪个角落里,织云召集了十来个人,翻找了近两个时辰,才算找到。
    “是一尊玉雕的鬼子母。”织云把东西捧到魏姝面前。
    只见雕像是一个坐于椅上的贵妇人,头戴凤冠,身穿敞袖圆领宝衣,一手持宝扇,另一手抱一小孩。雕像一尺来高,所用的玉石水头不错,上头妇人和小孩的五官也都很灵动,算是上品。
    只是,织云看看雕像,又看看魏姝,道:“奴婢怎么瞧着这雕像有点像公主呢?”
    魏姝也看出来了,她不但看出雕像上的妇人像自己,还看出来,那妇人手里抱着的孩子也有些像昭儿。
    礼单上有写明,这尊鬼子母乃谢兰臣亲手雕刻。
    虽然谢兰臣并没有见过昭儿,但昭儿恰好和她像了五六成,想是谢兰臣照着她的模样臆想了昭儿的样貌,又照着她和昭儿雕刻了这尊鬼子母。
    魏姝的目光久久落在雕像的脸上,思忖着谢兰臣当时送这样一件贺礼到底是什么意思,片刻后,她忍着雕像和自己过于相像的不适,对织云道:“找个清静的地方,先供起来吧。”
    第7章 7、以己度人
    不知周太傅是怎么劝说元和帝的,第二天,魏姝便被允许出宫,暂住公主府。魏姝也不耽误,立刻便叫人开始清点收拾东西。
    与此同时,还没消停两天的后宫,一夜之间又有了新的传言,到处都能听见宫女太监们凑在一处叽叽咕咕:
    “你们可知道,永乐宫的人为何最近总往藏书阁跑?是因为崇宁公主突然爱上了塞外风光,才特意叫人搜罗各种有关塞外的志记,读完之后,她还十分遗憾地同左右说:‘塞外壮美,可惜不能得见。’”
    “你又不是崇宁公主跟前伺候的,怎么可能连公主说了什么都知道?”
    “自然是有在公主跟前伺候的人亲口说的,被我听见了,还有,公主还说夷人虽然野蛮,但并不拘束女子,她十分羡慕外族女子能像男子一样抛头露面呢!”
    “咱们这位公主自来便不爱循规蹈矩,这是终于找到志趣相投的了。”
    “别的公主一听说要与外族和亲,都怕得不行,我怎么瞧着崇宁公主非但不怕,还十分向往呢?”
    “正好靺鞨王子想求娶崇宁公主,这不刚好凑成一桩美事?”
    织云去了趟内侍省,询问公主出宫的车马事宜,回来路上恰好听到这些闲言碎语气,当即气得黑了脸,回到永乐宫抱怨道:“肯定是琢玉那个叛徒在背后弄鬼,卖主求荣的东西!公主就算真随口说过那些话,也绝没羡慕向往靺鞨的意思!”
    魏姝听了,表情反倒很平静。
    皇叔同意她出宫的前提,便是她答应与靺鞨王子和亲,眼下的传言不过是提前造势,好让她之后的主动和亲显得不那么突兀罢了。
    若不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流言怎么可能一夜之间便传遍整个皇宫?想是要不了多久,皇叔便会为她和靺鞨王子正式赐婚。
    后天便是嘉王的册封大典,大典过后,皇叔会在宫中设宴,同时款待嘉王和靺鞨王子。
    魏姝猜测,皇叔十有八九便会选择在这场宫宴上提出和亲,届时一切便无可更改了。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魏姝没时间在意这些流言,她对织云道:“随他们去说,反正我们都要离开了,车马备好了吗?”
    织云闷闷地回道:“都已好了,随时能出发。”
    魏姝点点头,带着昭儿简单用了些午膳,便坐上了回公主府的马车,但只带了一小部分的家当。
    实在是魏姝库房的东西太多,不是一两日能收拾得完的。
    先皇在时,底下进上来的好东西,至少半数都被先皇赏给了魏姝,十几年攒下来很是可观,说句大话,就是如今皇上私库里的东西,都不一定有魏姝的三成多。这次便只带上了魏姝日常所用的,其他的留人慢慢收拾装点,稍后再送去公主府。
    按例,公主出行,沿路需清道净街,魏姝却不想张扬扰民,便把仪仗都省了,只留下龙禁尉护送。
    昭儿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出宫,见到市井上的任何东西都觉得新奇,小人儿趴在马车的窗户上,不停往外张望。
    织云和奶娘也在马车上照顾,两人有意引逗昭儿说话,便一边为他介绍外头的事物,一边刻意放慢语速,重复地说一些简单的词句。
    也不知是引导起了效用,还是昭儿太过兴奋,马车路过一群耍百戏的人时,昭儿竟然跟着街上那些看百戏的孩子们一起“哇”了一声。
    这一声虽然不大,却口齿清晰,绝不是小孩子还不会说话时,发出的那种无意识的音节。
    “小郡王开口说话了!”
    马车上的几人都听见了,顿时激动起来,织云和奶娘又哄昭儿叫“娘”,可惜昭儿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开口了。
    奶娘安慰魏姝道:“小孩子刚开口说话是这样的,需得慢慢来,不过一旦开口说了头一句,离口齿伶俐就不远了。”
    虽然没能听见昭儿叫娘,魏姝心里仍然很高兴。她揽过昭儿道:“昭儿喜欢看百戏吗?回头娘亲叫人买下一班人,天天耍给你看好不好?”
    昭儿虽然比一般的孩子说话晚,人却很聪颖,大人日常说的话,他都能听懂。
    昭儿意犹未尽地看着离得越来越远的百戏,想了想,伸出自己的小手,认真地数出三根手指,举到魏姝面前。
    魏姝当即笑道:“好,别说多买两班,就是多买二十班,每个月不重样地演给你看都使的。”
    昭儿也跟着开心地笑起来,右边脸颊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让他多了几分狡黠。
    魏姝继续陪昭儿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耳边却忽听见有人喊了一声:“谢公子!”
    她下意识心头一紧,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便见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转身走进了一间香粉铺子里。
    魏姝只来得及看清对方一身的青色华服,以及小半张侧脸,竟然和她印象中的谢兰臣有几分相似。
    但旋即她又觉得,一定是自己看花了眼,谢兰臣堂堂一个王爷,怎么可能会独自出来采买香粉?大约是昨晚自己想谢兰臣想的太多,才会一听到有人姓谢,便觉得是谢兰臣。
    魏姝很快便移开目光,又看向了别处。
    公主府离皇宫并不远,马车穿过街市的时候却多花了些时间,两刻钟后,魏姝等人才到达府门前。
    这些年,魏姝虽然不住在公主府,但府里一直留有人看守打扫,此次住进来,倒不用多费力收拾。
    织云正带着一群婢女帮魏姝布置寝室,张公公忽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进门先对魏姝隐晦地点了点头。
    魏姝挥退婢女,张公公便迫不及待道:“老奴都打听到了。”
    方才出宫时,张公公在宫门口便和魏姝分开,悄悄去了会同馆,打听嘉王这些天的行迹。
    他道:“嘉王这两天一直待在会同馆里,直到今天早上才和随从一起出了门,并不知道是去了哪里,不过昨天嘉王的随从,向会同馆的人打听了不少神京卖首饰香粉有名的铺子,大约今日出门便是和这些有关。老奴还打听到,他们留话让会同馆准备了他们的晚膳,应是晚膳前便会回去。”
    听张公公提到香粉铺子,魏姝不由又想起了街上看到的青衣男子,该不会那人真是谢兰臣吧……
    魏姝却没时间细想,她看了眼快要日落的天色,立刻唤织云进来为自己梳头更衣。
    她要尽快见谢兰臣一面。
    这是她最后的指望了。
    以皇叔对谢家的忌惮,谢兰臣本该是她最佳的求助对象,只可惜两人当初的婚事本就十分敷衍,和离的时候闹的也不太好看,主要是谢兰臣没少因为此事被人笑话。
    魏姝以己度人,觉得比起帮她,谢兰臣或许更乐意落井下石,看她的笑话。
    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魏姝不会去求他。
    好在那尊鬼子母的雕像,多少给了她一丝丝希望。
    算起来,她统共只和谢兰臣见过一面,昭儿出生的时候,时间又过去了将近一年,谢兰臣却还能清楚地记得她的长相,甚至愿意亲手雕刻出来。
    魏姝再次以己度人,或许就像自己之所以至今还清晰记得谢兰臣的长相,是因为谢兰臣简直像是照着她的喜好长的,每一处五官都完美契合她的心意一样,兴许谢兰臣也是喜欢——至少是喜欢过自己这张脸的吧……
    另一边,织云进屋后,从刚收拾好的箱笼里,照旧找出了一件素衣。
    魏姝虽然除了孝,但是这段时间在穿着打扮上,依然讲究素净,几乎不施粉黛。
    只是这次,她却对织云摇了摇头:“挑几件锦服出来,越华丽越好,另外,我要上妆。”
    新婚当晚,谢兰臣见到的她,便是锦罗玉衣,富丽华妆。
    作者有话说:
    前段时间电脑坏了,今天终于修好了,以后日更,晚上11点左右。感谢大家的收藏和阅读。
    第8章 8、认爹
    五六个婢女围着魏姝,分别为她洗脸更衣,梳头上妆。
    半个时辰后,桌上的铜镜里映出一张昳丽的面庞,云鬓峨眉,丹唇皓齿,灼如春桃。
    魏姝又挑了一顶累丝点翠嵌头冠,对镜装戴好后,又吩咐婢女把昭儿抱来,也给他换套新衣裳。
    昭儿刚一进屋,就对着镜子前的魏姝呆了呆。自打他懂事起,还从没见魏姝打扮得这么隆重华丽过,一时有些不敢认。
    直到魏姝唤了他一声,听到熟悉的声音,他才慢半拍地哇了一声。
    下午在马车上,任织云和奶娘如何哄他,他都不肯多开口一句,这会儿倒活学活用起来了。魏姝不觉好笑,一边亲手为昭儿整理头发,一边柔声对他道:“过会儿娘亲带你去找你爹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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