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湛君还是没决断,只有脸更红了些,抬起头偷偷看一眼,果然他是一副戏谑样子!
    湛君气到喘起来,同时心一横。
    罢了!同鲤儿比起来,脸面又算的了什么?于是她揪住了衣角,很有怨气地?求起了人。
    这?是求人的态度?元衍当然不满意。
    他自是知?道她对鲤儿有多看重,因此他也?将鲤儿当亲子看待,有些东西,他能给元凌,自然也?不会缺了鲤儿,所以他才在这?里停下来,放下了元凌他才好回去找她们。
    可?是她求他……
    好处谁不想要呢?
    于是他冷了脸。
    “我?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当着这?么多人给你儿子当马骑已然很丢脸,你还要我?哄你侄子,不觉得自己过分?吗?”
    湛君确实是觉得自己过分?,可?她自己没力气,况且就算她有力气,那也?是不一样的。
    想起方才鲤儿的神色,湛君抿了抿唇,伸手拉住他胳膊,气闷道:“可?以商量的……”
    元衍挑眉,饶有兴味地?问:“哦?你想怎样?”
    “我?……”
    元衍的眼神意味深重,“我?想听什么,你一定知?道的,怎么不讲?你只要讲出来,莫说是你给你侄子当马骑,什么我?不能应你?”
    这?就是求人的苦处了。
    再不情愿也?要忍着。
    “你别……别这?样……”
    湛君苦着脸。
    元衍笑道:“我?怎样了?还是说,我?心里想着什么,你其实全?清楚的,是不是?”
    湛君给逼急了,脱口而出道:“你难道还能想什么好的?”
    元衍忍着笑,佯作一副正经样子,“我?是想你答应我?,以后同我?好好的,别离开我?。”
    他这?副样子倒真的能骗到人,尤其是湛君这?种诚恳淳厚的,她真的怀疑起自己来,心里存了愧疚。
    可?是他又说,“对你,我?从始至终想的也?只是这?个罢了,那你呢?你想的是什么?你说我?想了什么不好的,倒是开诚布公地?讲一讲,我?想了什么不好的?明明就是你自己想了什么不好的,倒反来诬告我?!”
    湛君要气死了。是气她自己,竟然信他的胡话?!他难道真是个正经人?竟然敢信他有正经话?!她真的是个傻的吧!
    她瞪大的眼睛里有一种冤意。
    元衍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喊鲤儿。
    “鲤儿过来!姑父也?给你当马骑。”又对元凌道,“表兄先?,鹓雏你要等一会儿。”
    元凌不愿意,从来也?没有别人先?而他要等着的道理,但是表兄……他转过脸看了一眼,表兄担忧地?看着他,怕他不高兴。表兄。是表兄……反正一开始是他先?,不算他等,就还行吧……
    从来不让人的元小?郎君说服了自己。
    喊完了话?,元衍对湛君道,“你今天还没学,待会儿回去了……”
    “学什么!我?不学了!谁爱学你教?谁去吧!我?是不学了!”
    元衍不笑了。
    他的冷脸自有一番威慑。
    尤其他在她跟前一向都是笑,于是就更有威力了些。
    湛君稍窒了下,渐渐冷静下来,他是好心,她知?道,她讲这?样的话?,是辜负他。
    她动了动唇,正要说话?,却听得他一声冷哼。
    “这?样没长性?殿下,你待我?的心不会也?是如此吧?”
    她真是多余想那么些!
    攥紧了拳头,她冷笑一声,道:“怎么不是?等我?变了心,我?就毒死你,另找年轻貌美的!”
    元衍哼笑着道:“可?真是会想美事!你要真喂毒给我?,我?肯定吃,吃一口渡半口给你,叫你跟我?一道死!你死了也?要同我?葬一起,还想找年轻貌美的!你倒说说,是怎么样的年轻怎么样的貌美?说呀?”
    怎么样的年轻怎么样的貌美?湛君从来也?没想过。
    于她的人生而言,她认识他太早了,之后也?并没有再遇见什么人。也?不需要再认识什么人,她的爱早就全?数给了他,她没法再爱上别人,她俩个谁也?没有辜负这?段感情,之所以到曾经那个地?步,不过是因为这?世上有太多事了。
    她忽然沉默,又是一番思索的模样,他真以为她在想什么年轻貌美的,玩笑要是成了真的,那可?就一点也?不好笑了。
    “哎!我?在这?儿没死呢!你想什么呢!”
    湛君揉了揉额头,呼出一口气,轻声讲:“好了,我?错了,便是讲玩笑话?也?不该这?样没个边界,说这?些……我?怎么会给你下毒?更不要讲什么年轻貌美了……”
    这?话?听着,简直是暑天喝雪水一样的畅快!元衍得了意,但不知?道见好就收,毕竟他一向爱咄咄逼人。
    “我?是真的想听,你不妨讲来听。”
    湛君微微笑着,“谁能比得过你呢?”
    说话?间,元凌已经扯着鲤儿过来了。
    把人往前一推,元凌道:“快!表兄过后就是我?了!”
    鲤儿有些拘谨,眼睛一直看自己的鞋子,说话?也?吞吞吐吐,“我?……我?不必了,我?已经长大了……”
    元衍不由分?说地?架起他到肩头,“你长大了?那高过姑父了吗?难道姑父还背不动你?”说着特意动了动。
    害怕跌下去,鲤儿下意识抱住了胸前那颗头颅,然后腼腆地?笑了起来。
    湛君稍稍觉到了安慰。
    渔歌的声音蓦地?响起来。
    “二?郎,少夫人。”
    渔歌行过礼,对元衍道:“二?郎,少夫人有客。”
    湛君尚怔着,元衍开口问:“她的客?她有什么客?”
    第128章
    客人是吴缜。
    吴缜已经不怎么年轻了, 在元衍眼里也算不上貌美。
    但因为他是吴缜,元衍便不得不防。她曾经可是说过要答应他同他在一起的。
    这样的人元衍当然不想见。可是又不能不叫她见。
    黑漆漆的两颗瞳仁,寒凉的颜色, 错也不错地盯着人瞧——敢不给她见?
    于?是他笑起来,很无辜的神色, 有有些委屈,“做什么这样看着我??我?难道还?能不叫你见?”
    湛君想见吴缜的心是迫切的。
    她知道他一定是特意来寻她的。
    她二十四年的人生, 前十七年里一直在得到?,而后盛极转衰,只是失去,跌进了深渊似的, 一直往下, 没个尽头,到?了如今地步, 有的只有两个孩子, 和一个爱恨不能分明的人。
    吴缜的友情于?她而言很重要。她势必要再?得到?一些什么, 才能止住心中那一直坠落的恐慌。她不能承受再?失去什么的痛苦。
    而吴缜又是那样真?诚的一个人, 他是最能让人感受到?这世上?的一些美好的。湛君需要他, 不仅需要和他共处时的轻快, 更需要他安然?无恙。他须得好好的,对她来说这是一种安慰。
    吴缜一身素白衣衫, 站在厅堂里, 修竹一样清隽挺拔。他也是很高的, 但从没有那种迫人的感觉,他向来是儒雅的, 观之可亲。
    湛君不及说话,只是看见了人, 泪水就漫出了眼眶。
    这眼泪是情不自禁,有些委屈的意味在的,本质是因为她过的不好,失去的太?多,因此略有些得到?便分外的感怀。
    不过旧友重逢是件喜事,眼泪不合时宜,因此擦掉,再?换上?笑,疾步上?前去。
    她是该有很多话可以讲的,要问他为什么来,是怎么来的,一路上?可是辛苦,还?要告诉他她的喜悦欢快,可是真?到?了眼前,清清楚楚地见了那张脸,望进那双水一样柔和的眼……半晌的踌躇,只讲出一句:“怎么不坐呢?”讲完就懊悔,觉得辜负了眼前的人,连忙要再?讲,神色很有些急切。
    不过吴缜是个从来不会叫旁人感到?为难的人。
    他一直笑着,不待她再?开口,体贴地接过话,“正要坐呢,我?也只是才到?。”又讲,“你们走得也太?急了些,无声无息的,找过去才知道竟已经离开了五天了,一时真?叫人愕然?,赶忙回去整理行?装,本以为不费什么功夫的,哪成想却用掉了整整三日,是以一路上?车虽然?赶得急,但仍是今日才得入城,好在你安然?无恙。”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玉瓶来,递到?她跟前,“这东西虽然?用不上?最好,可还?是得有才行?,你要收好。”
    湛君没有接。她先是发怔,而后整个人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惊得渔歌忙上?前扶住,迭声呼唤。
    吴缜把?瓶子轻轻塞到?湛君的手里,声音也放得很轻,“老?师那时已很不好了,先头也是强撑,后来是实在没法再?亲身教,虽有口述,只怕也有参差,这东西你那里若是还?有,不妨予我?一丸,我?自行?比较,若没有,你可以先尝,要有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千万告知我?,我?好再?改,咱们须得早些将此事解决了,不然?不能安心。”
    湛君把?瓶子按在胸口,抱紧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没有了先生,活着不过是委屈。
    那个为她殚精竭虑的人,她的父亲。
    元衍哄完孩子后便赶他们回去换衣裳,自己则急急忙忙往厅堂去。
    到?了如今地步,她最好是别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眼见着厅堂近了,元衍放缓了脚步,一面理着衣裳一面不疾不徐地走过去,极舒缓的态势。
    他是绝不肯授她以柄的,免得她闹。
    可是还?没到?就听?到?她的哭声,撕心裂肺的架势。
    他原以为听?错,站住了,仔细地听?,确定是她在哭,于?是再?装不成从容,旋风似地跑过去。
    远远地看见她,跪着,哭得震天动地。
    他的心疼到?没知觉,还?要分神想,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哭成这样?
    吴缜知道湛君这哭是劝不住的,于?是只是站着,心里是极悲悯的。
    渔歌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职责所在,各种话说着,尽心竭力?地劝,又想着把?人拖起来,可是人哭成了烂泥,她也不敢真?的用力?气,因此只是徒劳,心里着急得很,直到?见着了元衍才松了一口气,忙起身让出地方。
    元衍旁若无人地半跪在湛君身边,挨紧了她,捧起她布满泪痕的脸,小心翼翼地问:“这是怎么了呀?告诉我?,好不好?不哭了,好了,这样多的眼泪,听?话,不哭了好不好?嗯?”
    按理元衍应当先招呼吴缜,这才是待客之道,他一向是个知礼的人,若不是沾了湛君,断然?不至如此。
    吴缜也并没有觉得怠慢,只是此情此景,那拥在一起的两个人叫他觉得自己是余出来的一个人,是不应该在这里的。是以他也做了一件失礼的事,未同主人告辞便出了厅堂。
    渔歌也极有眼色地借送客避了出去。
    厅堂里仅剩的两个人窝在一起,哭声仍在,那万般爱怜的细语也不曾有过片刻的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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