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太好了。”卫雪岚胸前郁气尽散,悬着?的一颗心被放下。
    这?间隙里,吴缜忍不住抬眼去看门边倚着?的少女。只是?他不敢看那张叫他瞬间匮于言辞的脸,于是?就?看到了那双烂掉了的鞋子,目光稍顿了顿。
    那鞋子开了口,动起来能瞧见里头白玉似的一块。吴缜头愈发低了,脸复变作赪色。
    “我?问?你,我?阿嫂肚子里这?孩子是?男是?女?”手搁在卫雪岚肩上,湛君问?眼前怎么瞧都有些愚痴的医者。
    “……我?诊不出来,许是?男孩……”
    卫雪岚攥住肩上那只手,捏了捏,对吴缜歉道:“她年纪是?有,可什么都不懂,又顽皮,您别见怪。”
    闻言,湛君不满地嘟囔了几句,可不是?生气,更像撒娇。她洗完澡,整个人都放松,好像过往烦恼都随了水流去,她又是?她了。
    吴缜想说话,可是?看到那张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低头坐着?。
    他实在窘迫,卫雪岚心慈,不忍见此,于是?寻了话同?他说。
    “听说吴郎去了城南?状况如何?”
    提及城南,吴缜蜕去了蠢钝样子,面色很?是?凝重,“不好,比我?想的还要坏,不过走出半里路,所?携药物已然全散出去,又不忍看,只好回来,想着?再带些药去。转至铺子,家中阿弟说夫人去过,于是?便?想着?先?为夫人诊治,再折返城南。”说到这?儿,吴缜似清醒过来,起身作辞。
    湛君忽然就?不觉得他痴傻了。
    卫雪岚送出去,问?诊金几何。
    吴缜笑道:“夫人与我?比邻而居,这?话十分见外。”随即匆匆作别。
    关上门,湛君对卫雪岚道:“他人傻,心倒好。”
    “痴儿少有坏心,不过他倒不是?痴。”
    湛君好奇,“那是?什么?”
    卫雪岚微微一笑,不说话了。
    湛君怨怪:“有什么话是?不能对我?说的呢?”
    卫雪岚叹一口气,道:“真可怜。”湛君不解,卫雪岚就?道:“不是?说你。”接着?便?拉着?她手,扯着?她往屋里去,“快把衣裳穿上吧。”
    晚间食粟米粥。
    粟米是?屋主人未带走的,小小一瓮。湛君被养的精细,不识得粟米,好在卫雪岚经历过一段困苦日子,知其为何物,淘洗后煮了粥,两人各一瓯。
    粟米粥黄澄澄的倒好看,湛君觉得新奇,吃着?很?开心。只卫雪岚唯恐委屈她,和?她讲了数遍明?日一定去市集买蔬果?稻米,发誓一样。
    湛君故意作不悦,“阿嫂这?样讲,好似我?是?个娇气的人,我?哪里是?呢?”
    卫雪岚仍很?固执,“我?得照顾好你。”
    湛君还想劝她,正欲开口,听见敲门声。
    卫雪岚走动不便?,湛君自然将这?种跑腿事视为己任,飞快去了,卫雪岚来不及拦。
    门打开,湛君见着?了白天医铺里那小童,手里捧着?个盅。
    吴讷见了湛君,很?有一些疑惑,以为自己找错了门。
    “你干什么?”湛君记仇,对吴讷白日做下的可恶事耿耿于怀,没有好声气。
    吴讷认不出人,声音却记得,大惊之下,眉毛都立起来。
    卫雪岚此时来到,见是?吴讷,笑起来:“怎么这?会儿来,冷不冷?”
    吴讷在她面前是?很?乖的,举起手里的盅给她看:“阿兄叫我?来送汤。”
    卫雪岚刚要推拒,不想湛君已接过了盅,并打开嗅了嗅,然后愉悦地对卫雪岚道:“这?汤还不坏,有好重的药味,该是?特意给阿嫂你的。”
    吴讷也点点头。
    如此这?般,卫雪岚嘴里的话便?不好再说,转而说起别的:“你阿兄在做什么?”
    吴讷老实答:“给人治伤。”
    天色已然大暗,屋子里点起了灯,可光亮还是?微弱,吴缜于是?起身,将家中烛台尽寻来点上,分置于床榻四角。
    这?方寸地方从未这?般亮堂过,照亮了年轻人金纸一般的脸,以及他隐忍的不欲人知的痛苦。
    匕首在烛火上走过,渐渐呈现?出亮蓝色,吴缜声音平静:“会很?痛。”
    那年轻人并不讲话。
    吴缜无奈摇了摇头。
    匕首在皮肉间出入,年轻人一声不出,甚至动也未动,面不改色,只有那些渗出的大颗冷汗能够证明?吴缜手下摆弄的是?他的身体。
    伤布打好了结,吴缜由?衷赞叹:“我?真佩服你。”
    年轻人闻言微微颔首,吴缜知道他是?在道谢。
    “真是?沉敛。”吴缜心里叹道,然后起身往庖厨去。
    炉子俱已熄了火,三个罐子并排挨着?。
    一只里头是?菜糜粥,是?吴家今日的晚饭;另一只里是?肉汤,里头放了些滋补药材,给隔壁有孕的妇人补气血;最后一只里头是?黑乎乎的药,熬给那冷淡年轻人。
    年轻人是?吴缜从城南捡回来的。
    不同?于其他流民,这?人是?外伤,很?重,离近了能闻到烂肉味。
    吴缜立即上前要为他医治,可是?被拒绝。他也没有说话,只是?把身子侧向一旁,一副不欲人管的样子。
    吴缜做不到见死不救,于是?也转向一旁。那年轻人缓缓睁开眼,眼睛整个是?红的,可眼神是?冷的。那一瞬间吴缜脊背发凉。
    他没有讲话,可吴缜知道他说了什么。他说:“滚,不然杀了你。”
    吴缜是?有名的好闲事,好听点讲是?心慈。他还有好脾气,很?有耐心,很?难生气,尤其是?对病人。
    于是?吴缜好声好气地讲:“你自己的伤你应该明?白,不是?我?吓你,如果?还不治,也许只要三五天,你就?死了。”
    他仍是?不说话,不过眼神没有先?前凶。
    耳边还有呻、吟声,吴缜觉得已经耽误了很?久,没办法?只好对他讲:“我?在南市有间医铺,你可以去那里找我?,给你治伤不要钱,你要还想活就?去。”
    吴缜在城南待了很?久,差不多忘了时间,快闭市了才猛然想起铺子里的阿弟,于是?同?眼前几个人告别并承诺明?日还来后匆匆赶往东市。可还是?没来得及,路上就?听到钲声,他脚下加快,在钲声结束前赶到东市口,见到了弟弟并那个年轻人。
    吴缜知道他还是?想活。
    吴讷从隔壁回来,吴家开始吃晚食。
    吴缜读过两年圣贤书,知道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可吴家人口简单,吴讷自知事起,家中便?只两个人,已然冷清至极,吴缜又一向忙,很?少有空闲和?吴讷说话,饭倒是?都一起用,所?以吴缜便?不讲这?些规矩,用饭时和?弟弟讲家常话,一顿饭往往能吃很?久。
    “隔壁怎样?”
    “她们说改天登门道谢。”
    “她们说缺什么了吗?”
    吴讷停了筷子,懊恼地敲脑袋,“我?忘了。”
    吴缜攥住了他敲脑袋的手,叫他接着?吃饭,“她们才来,东西肯定不齐全,待会儿你再去一趟,送点东西过去。”
    吴讷点头,然后搁下筷子,不吃了,说去找东西。
    吴缜知道是?没荤腥,他不爱吃,知道他有零嘴,也就?没有管他,转而劝那年轻人多吃一些。
    “我?也不是?吝啬,故意怠慢你,只是?你现?在须得养伤,吃轻淡些好,待你好些,一定用好料给你补一补。”
    吴缜只是?说给他听,并没打算他应承,可是?他忽然开口:“你待谁都这?么好吗?”
    吴缜吓了一跳,听他声音哑的很?,连忙道:“你喉咙不舒服,可以不开口的。”又笑着?答他先?前的话,“算不得对谁好,不过与人为善,只当是?积阴骘。”
    那年轻人也笑,“如果?你为你的善死了呢?”
    吴缜渐渐收了笑。
    年轻人笑意却越发盛了,“你死前会为你的善后悔吗?”
    确实有一些惊讶,不过没有惧意,吴缜只是?皱着?眉,“我?倒不觉得我?会死在你手里,只是?有些为你担心,你好像不是?太好,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年轻人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我?行?医救人,见过太多生死了,有些人拼尽力要活也活不下去,如果?你还能活,那就?不要去死。”顿了顿,又说:“我?也只是?劝一劝罢了,我?知道有些事情确实是?没办法?的。”
    第68章
    湛君拥着新被子坐起来, 轻轻地打了个哈欠。卫雪岚早等着她,拿起篦子给她梳头发。
    外头有野鸟乱鸣,间杂着几声犬吠, 窗棂处又昏又暗,只有一点微弱光亮, 湛君有点发愣,“现在几时?”
    卫雪岚正给她盘髻, 闻言轻声道:“许是巳时。”
    湛君目露疑色。
    “要下雨了,天色暗的很。”卫雪岚束好了发,捧起湛君的脸左右端详了一阵儿,觉得满意, 调笑道:“好俊俏的郎君。”又抚她娟丽长眉, 神色变得哀切:“阿澈你只有这里同你阿兄相似。”
    “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他。”
    湛君亦红了眼,两个?失去至亲的女人紧紧拥在一起, 各自流下眼泪。
    简单用罢早食, 卫雪岚由?湛君扶着往市集购置器具。
    湛君不想卫雪岚去, 怕她操劳, 提议列个?单子, 她自己按照单子逐一购置。
    卫雪岚听?了笑说:“这是个?好法子, 但我担心阿澈你会?被骗。”
    这是卫雪岚随口之言,却正中?湛君心事。
    湛君并没有生了一张好骗的脸, 可她确是一个?好骗的人。这实在是件很?让人丧气的事, 湛君想起一些过往, 很?久没有讲话。
    卫雪岚不知内里,便没瞧出湛君的异状, 又各装扮一番,拉着人出了门。
    卫雪岚先?去给湛君买了衣裳鞋子, 很?多,男女样式都有,料子都选最好的,对湛君她很?不吝啬,于己倒不怎么上心,并没有添置什么东西?。湛君因想着自己的伤心事,浑浑噩噩,外?事一无所知,只做卫雪岚身后影子。
    卫雪岚觉察她情绪,找话和她说,“咱们得吴家照顾,须得送些谢礼,阿澈你说送些什么好?”
    湛君摇摇头,“我不知道。”
    “可以好好想一想,送礼最重要就是心意。”
    湛君只好认真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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