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最后,他更是吼道:“许瑾!孤能杀她一次,就能杀她第二次!”
    这句话,成功让许瑾停下了脚步。
    贺七娘静静靠在他怀中,耳畔,是他因说话而微微震动的胸腔。
    “殿下,我如今还唤你一声殿下,便是顾念当年你助我之情。否则,单论那所谓的救,你莫非真以为我不知道,那其实是贵妃为你布下的一场,谋取助力的局吗?”
    七皇子的声音戛然而止,贺七娘悄悄抬头,看向他,发现他面上一闪而过的难以置信。
    而许瑾的话,并没停下。
    “我愿助殿下,从不是因为什么救命之恩。而是因为殿下在得知庭州往事时,曾同瑾言,此间家破人亡的百姓最苦,若你入主东宫,定力求边关再无战事,边关百姓安居乐业。”
    “本殿下......”
    “我能看出,当时殿下所说为真心之言。所以,我才愿意助殿下。可最后,殿下竟是忘了这句话,而将庭州一事利用成刺向大长公主的利刃,让我以为当年的幕后黑手,其实是大长公主,不是吗?”
    “不若我今日问问殿下,殿下是何时改变的信念?在无意得知,那幕后之人其实是殿下的舅父之后吗?”
    “......”
    从贺七娘的位置看去,僵立雪中的七皇子,此时面色可谓难看至极。可许瑾显然还不想就此放过他。
    “至于殿下所说的,当如你对大长公主那般的话。我倒是差点忘了,临出城之际,大长公主让瑾同殿下带句话。”
    贺七娘看得分明,当许瑾说到大长公主带话一时时,七皇子稍显颓靡的神色霎时恢复神采,不夸张地说,就连双眼都似在一瞬变得更亮了些。
    “大长公主让瑾转告殿下,早知殿下如此不忠不孝,当初,在贵妃想要放弃身染时疫的七皇子时,她定不会多此一举,将殿下从宫中带走,并保住殿下的性命。”
    “不!你骗本殿下!不可能!小姑姑不可能这样说!”
    “不可能!”
    “许瑾,你回来,你告诉孤,你是骗孤的!”
    “许瑾!!!”
    凄厉的怒吼惊起林中鸟,簌簌积雪落下,一道箭影飞过,继而,那道捡起脚下佩刀往前冲来的身影颓然倒下。
    折罗漫山,恢复了往日寂静......
    进城的马车中,贺七娘靠在车壁前,身后,枕着乖巧趴着的来宝,身前,是低头正在为她用热帕子细细擦拭双手的许瑾。
    良久,她眨眨眼,轻声问道:“后来,你怎样了......”
    这是她第一次想要问问许瑾,在她死后,他过得如何。
    而他,显然也听懂了她的意思。
    为她擦手的动作微顿,然后,他将已经不够热的帕子再次浸在热腾腾的水里,不顾他的手指被烫得绯红,并用不在意的语气回道。
    “查清楚后,谋刺东宫,同归于尽。”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让贺七娘不自觉地死死咬住腮帮内的软肉,好半晌,才止住心下不住涌起的酸涩。
    “那人所说的什么蛊,到底怎么回事?现在......”
    “解了。”像是怕她会担心,许瑾急急忙忙地打断她的话,并解释道:“之前一直没有发现过,直到同,同那人同归于尽之际,才知道他怕不能掌控我,还埋了这处暗手。”
    “不过,之前在伊州被追杀时,大长公主那边的安排歪打正着地勾动了那处,所以害得我那时候昏迷了去。远松他们把我带回东都后,便想法子解了。”
    “原来是这样......”贺七娘讷讷应到。
    说到底,重来一次,不论是她的命运,还是他的,都已一步步走上同前世截然不同的道路。那他们之间那段同行的路,又该如何走呢?
    贺七娘不敢细想。
    正是打算逃避地阖上双眼假寐,许瑾再度用温热的帕子覆上她被冻得关节裂开口子的手,轻声问道。
    “七娘,我们还能......”
    “那位程三娘呢?”
    不想面对他接下来的问题,贺七娘着急出声,打断许瑾的话。
    “她......七皇子出事之前,她提前收到一些消息,卷了金银打算逃走,被七皇子斩杀于出逃途中。”
    “哦。”
    “我累了,我先睡会儿。”
    说完,贺七娘飞快闭上双眼,再不给许瑾说话的机会。
    本想着是借此避开他,没成想,在阵阵温暖的触碰中,散去心头一直萦绕不散的不安,她倒是真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贺七娘一睁眼就看着了家中哭红了眼的众人,就连阿耶都连连用衣袖拭泪,更叫她没了心思,再过多地去思虑同许瑾之间的路。
    直至年关将近,她终是从风寒里康复,见栴檀提着阿耶熏好的熏肉挂上房梁,贺七娘这才试探着问了一句许瑾的行踪。
    待得知他将她送回家中后,便马不停蹄地回了东都,贺七娘看着已经彻底恢复如初的手背,想到当日初初醒来时见着的,手脚处俱被细细涂过冻伤药的情形,到底是放任思绪飞散,去往一人身边。
    不知他回东都后,会是如何......
    亦或者说,他们,还会相见吗?
    ————
    年节伴着喜庆的氛围,总叫人觉得,就连时间都过得比平日里更快一些。
    恰是上元佳节,从秦州赶来送行会节礼的康令昊早早同酒坊众人邀好,今晚要一起出去赏灯。
    康令昊在护送贺七娘她们回到伊州后不久,就被家中派人寻来,他们带来了其祖母重病的消息,贺七娘也是那时才知道,康令昊的这个康,原来就是秦州康的康。
    而他的祖母,就是那位一手把控着秦州行会的老夫人。
    康令昊离开伊州后,便发生了这许多的事情,待到此次年节,他代替康家老夫人来为伊州行会的大掌柜送节礼,贺七娘他们便也知道了他决定安定下来,开始跟在其祖母身边打理家族事务的打算。
    约莫这一次灯会,便是他们能够在一块儿轻松玩闹的最后一个佳节了。
    天擦黑时,贺七娘同大家一块出了院子,锁上门,他们打算去灯会的地方同康令昊碰头。
    照例还是带了来宝出来,这个贺山口中的大功臣,在这个年节里,被家人们喂养得生生又壮了一圈。
    笑眯眯地看着小妹和芽儿,还有五郎三个人才勉强控制住兴奋的来宝,贺七娘闻到一阵香甜的味道,循着味道望去,正见着拐角处摊子前刚出锅的糖糕。
    皱皱鼻子,贺七娘同栴檀他们抬手指了指,然后便朝着糖糕摊子这头走来。
    挑了好些家人们喜欢的口味,贺七娘一面让摊主帮分成几小包,一面从袖袋里掏着银钱。
    当啷啷,两三枚通宝不慎跌落,有一枚更是调皮地往前滚去。
    贺七娘弯下腰,暗骂自己越来越马虎之余,忙是弯腰去捡钱。尤其,是那枚骨碌碌往前滚个不停的调皮家伙,更让人糟心!
    好在,那枚通宝撞上一人鞋尖后,便滴溜溜地停下,继而倒在了地上。
    她打定主意,待会儿一定要将这枚钱第一个花出去,便是伸手去捡。
    与此同时,那鞋尖的主人业已弯下腰,用手指将那枚银钱夹起,然后递来她眼下。
    捻着银钱的食指与中指上,有两道淡淡的戒痕,想来,那里原本是一直带着两枚戒指的。
    直起腰,她定定看着那枚银钱。须臾之后,有清润的声线在耳畔响起。
    “娘子安好!某是伊州官学新到的夫子,路上耽搁,眼下才到城中。敢问娘子,这官学书塾,是在城中何处?”
    抢过那枚杀千刀的通宝捏进掌中,贺七娘抬眼看向身前这个清隽削瘦的身影,眨眨眼,继而笑了。
    “书塾?我倒是知道该怎么走。不过,我怎的知道你的确是新到的夫子呢?我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啊!是某唐突了。”
    来人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递到贺七娘眼下。
    “某姓许名瑾,自东都而来。这是官学与某的书信,若娘子不信,自展信而阅,其上有官学印鉴,做不得假。”
    “某某某的,听得头疼。不看!不知道!我要去灯会了,告辞!”
    “娘子见谅,还请娘子见谅!我,我。我姓许名瑾,自东都而来,是官学新到的夫子......”
    作者有话说:
    下本开《公主今天很惆怅》~~指路专栏~~文案如下
    ——
    一个鲤鱼打挺,披头散发的小公主拖着锦被奔到书案后,抓起已经分叉的毛笔含在嘴里润了润。
    世人眼中不学无术的小公主在这一夜,挑灯疾书。
    天色大明时,姜窈之咬着笔蹲在椅上,盯着眼前鬼画桃符般的笔墨发呆。
    依她梦中所见,太子阿兄下江南时遇了好大一朵白莲,啊不,好大一个美人儿,一时没把持住,竟隐瞒身份同那位娘子有了一段情缘。
    阿兄带了朵白莲回宫,将人纳作奉仪。
    在这之后,东宫上演了极精彩一出“奉仪一哭,良媛遭殃,奉仪一逃,良娣被贬,奉仪一笑,太子妃嫂嫂郁郁而终”的大戏。
    想到那奉仪竟是成了新太子妃,自此同她的太子阿兄一生一世一双人??!!
    姜窈之恨恨磨牙,咬得笔尖开花,嘴唇发黑——啊,忘了还没洗笔!
    欺负她的太子妃嫂嫂,做出这样恬不知耻的丑事,阿兄是当父皇母后都崩逝了不成?
    正盘算着该如何在父皇面前好好给阿兄上眼药,视线却落在另一人的名上。
    霍云霁,太子妃嫂嫂的弟弟,她的死对头,兼那出大戏里,因嫂嫂早逝而弃了同她的婚约,自此与太子阿兄针锋相对的“反派头子”。
    虽说她也早就想同他退婚了,可他是她的竹马耶!
    她又不是阿兄那种,转头就辜负青梅竹马的薄情寡义之人。
    这口气,她必须帮霍云霁出!
    搓搓下巴,姜窈之窜出宫,拦下戎装端坐于高马之上的霍云霁。
    “阿霁,你喜欢白莲花不?”
    ————
    自小,霍云霁就知道,为着江北部曲,他的阿姊会是太子妃,而他,会是莲城公主的驸马。
    牵着那只小小的手守她到及笄,他仍觉自己对她,只有不得不的责任。
    直到那日,她在冬日暖阳中抬头,眼底浸入他的倒影,问他。
    “阿霁,你喜欢莲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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