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雪杳本就难熬伏天, 加之昨天一路从上京城奔波而来,又病了大半夜。
    以至于到?现在都没有净过身子, 想必已是忍耐到?极限。
    这?样的认知令元烨觉得?他?与温雪杳又熟稔不少,仿佛她?还是曾经自己所了解的温家三小?姐。
    他?心情愉悦, 指派下人去小?厨房烧热水,传来两个伶俐的丫头,让她?们待会儿服侍温雪杳沐浴更衣。
    两个瞧着比温雪杳还要年长几岁的侍女乖觉站在一边,眉眼低垂温顺。
    “她?们也是追随你的死士?”温雪杳皱眉看向元烨。
    元烨自然知晓温雪杳心中的顾虑,对方心中的顾虑又何尝不是他?的。
    比起温雪杳,他?更怕让旁人知晓如今宁世子的夫人在自己别院中。
    他?要得?到?温雪杳,却从未想过要给自己扣上一顶强夺臣妻的帽子。否则他?也不必设计让温雪杳假死,再?借用温初云的身份与他?堂堂正正站在一起。
    “你放心,她?们都是我从北城带回的母族旧部,对我忠心耿耿,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元烨信誓旦旦。
    ****
    温雪杳与两个侍女走进隔壁耳室,她?快速褪下外衣,不动声?色打量二人。
    入水的动静有些?大,木桶中水波碰撞,发出“哗啦”的声?响。
    “你们都是北城来的?”
    水声?险些?将少女低缓的话音淹没,对面屏风上挂着温雪杳褪下的衣裳,嘀嗒落下的褐色水珠坠在地上,氤湿一片水迹。
    两条细白的手臂撑着木桶边缘,温雪杳抬眸仔细盯着两人的表情。
    听闻温雪杳话音的下一瞬,两个侍女对视一眼,目光齐齐看向窗外,没有出声?回答而是躬身行了一 礼。
    温雪杳还是有些?不放心,就在她?思索犹豫之际,其中一名侍女忽地走近,借着拿瓢舀水的功夫,抓着她?的手心写下一个字。
    ——宁。
    侍女在温雪杳的手心写了一个“宁”字。
    温雪杳再?没有犹豫,更不敢耽搁功夫,忙伸手指向身后屏风上的衣裳。
    两个侍女方才进门时只听元烨命令她?们二人服侍温雪杳沐浴更衣,却无从知晓先前屋子里发生何事。
    顺着温雪杳手指的方向,侍女从屏风上拿起那件旧衣,就看到?里外三层衣裳的衣襟以及下摆都被染上了深色的痕迹,凑近去闻不难闻出有一股药草苦涩的气息。
    侍女眉头紧皱,登时犯难。
    本以为能留下药渣,方便她?们藏在身上,可眼下这?该如何是好?
    温雪杳边往肩头泼水,边示意侍女走近,她?压低声?音道:“药渣都被元烨烧了,我能想办法留下的只有这?个。”
    “宁夫人,但万一待会儿出去七皇子不让我们二人经手去洗你的衣裳......”
    温雪杳伸手朝其中一个侍女身前一指,“以防万一,你最好将我的里衣换在你身上。”
    闻言那侍女眸子一亮,只要她?们能将沾染药汤的衣裳带出这?间院子,从元烨的眼皮子底下躲过去就好。
    侍女当即按照温雪杳所说快速将自己的衣裳脱下,单挑出温雪杳染湿的里衣穿好,才去穿自己原本的外裳。
    穿戴整齐之后,温雪杳伸手拿过侍女的里衣,往上面撒了些?水,这?才让她?重新将三件衣裳套起来挂在屏风上。
    不知不觉,窗外的日?光已经悄然爬上枝头。
    嫩绿色的叶片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一股生机盎然的气息。
    温雪杳穿着新衣裳,推开?耳室的房门。
    早晨的空气难得?带着一丝打破盛夏黏腻的沁爽,微风拂面,令人的心情都不由疏散开?朗。
    元烨就站在院中,距离耳室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
    见温雪杳出来,他?的心像是猛地被击中,仿佛自己两世的执念如今就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洗好了?”元烨问。
    温雪杳没搭理他?,对方也不恼,笑?眯眯地继续道:“衣裳可合身?”
    似是猜到?温雪杳不会给他?回应,他?便自顾自接话道:“我瞧着倒是正好,小?姐,我还是了解你的。”
    静谧祥和的清晨小?院,院中人之间却仿若隔着鸿沟天堑,不多时就陷入一片死寂。
    元烨背在身后的手攥得?死紧,他?没再?看温雪杳,而是朝着旁边两个侍女摆手道:“没你们二人的事了,先下去吧。”
    话落,两人齐齐躬身,就踩着小?碎步往门外走去。
    才刚走出三步,就听身后忽地又响起元烨的命令,“等?等?,手中的衣裳留下。”
    侍女垂眸往回走,在元烨面前一步外的地方停下脚步。
    元烨扬起下颌,示意抱着衣裳的侍女往身后看,“扔进去就不必管了。”
    说完,他?才转身同温雪杳解释:“小?姐,衣裳既然脏了便不必留,你若想换新的,我再?让人给你拿就是。”
    温雪杳无所谓地偏移视线,直接往屋内走。
    眨眼间,对面哪还有温雪杳的身影。
    见她?走进屋里,元烨也没了在外面逗留的心思,只盯着侍女将温雪杳弄脏的旧衣丢进院中的铁桶,又看着人往里点燃一把火后,便转身追随残影快步走进屋内。
    一旁的侍女全程低头躬身,待人走后,二人才掉头离开?院子。
    屋里,元烨一进门便迫不及待继续与温雪杳搭话,“小?姐应当饿了吧,我命人给你备膳?”
    温雪杳此刻的确饥肠辘辘,不过饶是如此,她?也没有回应元烨哪怕半个字。
    她?心中记挂着那两个侍女是否成功与其他?人接应上,更在担忧宁珩此时如何了。
    他?是否知晓自己已经想了法子命人将沾染汤药的衣裳运了出去?
    昨天瞧他?身上就已经生出明显的红疹与脓包,元烨那个黑心的家伙自然不可能好心到?命人给宁珩他?们喂药,那他?今日?是不是愈发严重了?
    思及此,温雪杳忧心忡忡的模样全然写在脸上。
    一旁的元烨从最初的忍耐逐渐演变成愤怒。
    他?可以接受温雪杳对他?冷淡,却无法接受她?待旁人火热。
    外间桌上已经摆满一桌美?味珍馐,元烨阴沉着脸入座,见温雪杳出神的模样,咬牙打断她?的思绪,“小?姐,过来吃饭。”
    温雪杳本想忽视他?,但转念一想还不知后头会发生何时,与元烨这?种人置气实在犯不着,还不如化悲愤为食欲,积攒体?力?,也好应对后头的事。
    如此想明白之后,温雪杳毫不犹豫起身,走到?外间桌前,坐在距离元烨最远的位置,端起碗筷便开?始进食。
    元烨脸上的阴沉之色稍稍缓和,将自己面前的几道菜往温雪杳面前推,“小?姐,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我一样都没忘记。”
    温雪杳执筷的手一顿,心中作呕。
    连她?都难以想象,有朝一日?自己被逼无奈,竟也能用如此冷漠刻薄的语气同旁人说话。
    “人的口味是会变的,这?些?吃食我早就腻了,不仅腻了,如今哪怕是多看一眼都觉得?反胃。”
    说话时她?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可元烨就是觉得?,她?口中觉得?“反胃”的东西不是满桌子吃食,而是坐在她?对面的自己。
    霎时间,积蓄在元烨心头的不甘与愤怒如洪水般将他?心里勉强筑起的堤坝冲的溃不成军。
    胸腔中燎原的荒芜无限蔓延,最终将他?残存的理智吞噬殆尽。
    他?猛地起身,手背青筋暴起,将面前的圆桌重重掀翻。
    碗碟摔了一地,有些?砸在温雪杳的鞋面上,留下脏污不堪的油渍。
    他?双目赤红越过满地狼藉,一手狠狠掐住温雪杳的脖颈,令她?整个人重重撞上几步外的墙面。
    “你为什么偏要与我作对?”
    “为什么!”
    他?大声?咆哮,双眸透露出的晦暗夹杂着近乎绝望的疯狂。
    “明明我只是想让你爱我,为什么你就是不肯!”
    在他?不断收紧的指骨下,温雪杳紧闭双眼,脸色惨白一片。
    微涨的唇不见一丝血色,她?猛烈地挣扎着,却只能任由胸腔里的气息越来越少。
    不过片刻,元烨像是突然找回神智。
    他?瞧着面前被自己掐到?将要窒息的人,身子猛地一惊,霎时松手。
    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那张阴柔的脸变得?青白。
    元烨颤抖着手去触碰温雪杳脖颈上刺目的红痕,脸上的泪珠慌乱落下,战战兢兢呢喃开?口:“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伤害你......”
    温雪杳猛地抬眼,“没有想伤害我?”
    她?唇边的笑?意讽刺,喉咙嘶哑,开?口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烧的刺痛感。
    元烨崩溃地哭着想要上前抱她?,口不择言地胡乱解释,不知究竟是说与温雪杳听,还是说与自己听,只为寻求那一丝慰藉。
    “没有......我没有,你的父兄和爹爹不是我害的,官家多疑,他?才是那个刽子手......小?姐,我最后明明帮你手刃仇人了啊,你怎能认为是我害你?”
    “还有温初云,我根本没有打算娶她?,只是她?背后还有魏兰舟,魏兰舟手中有兵权,我才不得?不妥协。你为何便不能理解我呢?待我除掉他?,将一切掌握在手中,那些?所有伤害过你的人,我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那你呢?”温雪杳近乎失声?地怒吼。
    “我?”元烨不知所措地退后两步,忽地踩到?什么,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待他?看清脚底险些?绊倒自己的乃是一片瓷碗的碎片后,他?忽地拾起那快碎片就往温雪杳手中塞。
    “你恨我可以罚我,但你别抛下我,别去爱别人好不好。”
    元烨只要一想他?处心积虑都没有得?到?的人,如今却甘愿为了一个宁珩令自己置身险地。
    她?前世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却为救宁珩能全部将一切碾碎踩在脚底,他?便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鲜血滴溅在两人足尖。
    已令人分不清那血究竟是谁的。
    “你以为我不敢?”温雪杳倏地扯唇。
    元烨的心重重一沉。
    他?从没想过温雪杳会真?的伤害自己,若不然,在她?重生后其实并不是没有机会杀死自己。
    但他?想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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