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桃儿说过,他一向爱惜羽毛,如今被人在朝中以这种理由弹劾,定是气极了……
    果不其然,秦瑨紧皱着眉峰,始终没有松开过。
    宣政殿内鸦雀无声,所有的人眼睛都在看着姬瑶,有人紧张,有人担忧,还有人幸灾乐祸地看热闹。
    世家官员皆知陛下和宣平侯一向不对付,虽然这段时日消停了一些,但从平叛封赏的力度来看,陛下对他依然心存芥蒂,一旦找到机会,还是会小题大做,加以严惩。
    太傅江言侧目瞥着秦瑨,惋惜的摇摇头。
    而英国公则是觉得大快人心。
    这年轻人啊,总是气盛,泼天的富贵一来,接不住就会飘飘然。
    一飘,便就要走下坡路了。
    别看吴玥进平时哑巴一样,关键时刻倒是中用。他的指控虽不至于酿成大罪,可一旦成立,事必会影响秦瑨在朝中的威望。
    如此甚好。
    时间瞬息而过,英国公静静等着龙颜震怒,看秦瑨的好戏。
    然而姬瑶翻完劾状以及证词,稍稍松了口气,语气十分平静:“吴侍郎,你有证据吗?”
    吴玥正色道:“证据都成给陛下了,臣找到画舫上的人,逐一录的证词,还请陛下再细细一看。”
    “只有证词,没有物证,不充分呀。”
    姬瑶话落,世家官员皆是惊诧。
    英国公更是不解,和江言面面相觑。
    这么好的机会,陛下怎么不抓住?
    前些时日秦瑨酒后上朝,还被纠察御史记录罚俸,人尽皆知,现在还讲什么充分不充分?
    直接办他就行了啊……
    原本举棋若定的吴玥进当即一懵,忽觉风向有些不对。
    姬瑶回想着奏疏上那句“当街狎妓荒/淫”,不禁蹙起黛眉,问道:“吴侍郎,你指控宣平侯当街狎妓,我并没有找到证词,你是何出此言?”
    吴玥进笃定道:“臣昨晚亲眼看到的!宣平侯带着一位女子从画舫出来,当街亲昵了许久,这个时辰出来的女子,定是娼妓。”
    听到这翻荒唐的判断,秦瑨忿然扭头,瞪向吴玥进,眼刀若能杀人,怕是早将其千刀万剐了。
    姬瑶亦被吴玥进的话气到,额角突突直跳。
    还这个时辰出来的女子?
    哪个时辰?
    都还没宵禁呢!
    寻常女子就不能出来闲逛了?什么狗屁谬论!
    再开口时,姬瑶语气不佳,挟着浓浓的火气:“哦?吴侍郎亲眼所见,那你是跟踪宣平侯了?”
    吴玥进慌忙摇头:“臣没有!”
    “没有?”姬瑶神色一沉,“那就是你也去画舫了?”
    天家目光如炬,吴玥进这才发觉自己上套了!
    一股凉寒之意自脚底生起,他汹涌的斗志顿时委顿,惶然跪在地上,解释道:“陛下,臣是去画舫找人的,仅仅昨晚才去过一次!恰巧碰到了宣平侯,都是恰巧!”
    姬瑶问:“你有什么证据吗?”
    “这……臣……臣……”
    吴玥进慌的脑袋空空,支吾半天没说出所以然。
    姬瑶盯着他张皇失措的模样,勾唇笑起来:“吴侍郎,你不用紧张,我朝一向民风开化,身为官员,只要不狎私妓,就不算没什么违例犯科,你去画舫也没什么。或许宣平侯是带了女子出行,但不一定是私妓呀,你没抓到人,怎么空口无凭的去指控呢?”
    吴玥进满头是汗,他哪有那个胆量去抓秦瑨的女人?
    “这件事……的确是臣一时疏忽……”
    姬瑶鼻间轻轻一哼,将奏章什么的全部扔下去,面上笑容尽失,小脾气上来,道:“同僚之间应该以和为贵,这种捕风捉影的小事,以后不要再呈到朕面前浪费时间!”
    面前一片狼籍,吴玥进哪还再敢坚持己见,哆哆嗦嗦道:“是……”
    不曾想姬瑶没有放过他,高声宣道:“吏部侍郎吴玥进,弹劾失实,责廷杖五次。今日小惩大戒,望诸位爱卿以后谨慎进谏,散朝吧!”
    话落,姬瑶起身离开了宣政殿。
    御前金吾卫在这时阔步走进来,一边一个,拉住吴玥进的胳膊,托着他来到殿外行杖。
    马蹬一摆,吴玥进惨白着脸趴上去。
    虽说五下廷杖寥寥,但也打的他龇牙咧嘴,整天下来,屁/股都不敢着地。
    散衙后,吴玥进直接来到江言府邸,与他抱怨道:“太傅大人,昨晚我分明看的真切,秦瑨带着一个女子当街就亲,他又无妻妾,这女子如此孟浪,不是私妓能是什么?就算我没抓到人,可秦瑨夜夜笙歌,流连红地,经常醉酒,殿前失仪,这总该罚吧?陛下当朝就驳回我的弹劾,还打我廷杖,这不是明摆着偏袒他嘛!”
    正厅内,江言坐在圈椅上垂目不言,手持茶盅,慢慢啜了一口。
    今日的光景让他亦是惊讶,陛下的偏袒之意很明显,让他一时搞不清是何用意。
    细想一下,自从陛下回朝,局势就在渐渐发生变化。
    秦瑨对陛下放纵,陛下对秦瑨偏袒……
    江言遽然灵光一闪,放下茶盅,问道:“秦瑨带的那位女子,长什么样?”
    “我没看清楚,那女子带着慕篱,包的太严实了。”吴玥进唉声叹气,随口打了个比方:“那身条儿……大概跟陛下差不多,很是娇小。”
    江言一听,不禁回想到平叛那天,陛下和秦瑨两人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亲昵之意,一直让他耿耿于怀。
    如今听到吴玥进的话,他更是机警起来。
    这两人之间,该不会有了私情吧?
    这下可是麻烦大了……
    吴玥进走后,江言背着手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可怕。
    那时陛下和秦瑨流落在外,孤男寡女,若是遭欺负了,女儿家脸面薄,自是无处诉说……
    而秦瑨这人跟个藕似的,心眼子极多,哄骗个小娘子还不是信手拈来?
    他就知道,秦瑨肯把陛下送回来,定是做了手脚的!
    “哎!”江言气的捶胸,忍不住哀呼:“先帝啊!您看看您养的虎,快要把愚娘给吃了!您显显灵,万万护着愚娘啊!”
    翌日,鹅毛大雪,天地间一片银妆素裹。
    下朝后,江言斟酌许久,偷偷叫来了卓骁。
    平定宁王叛乱后,禁军重新编整,卓骁已升任金吾卫大将军。
    两人站在冗长幽寂的宫巷里,冒着风雪交谈。
    江言头上白了一片,肃着脸问:“陛下这几日有没有出宫?”
    卓骁一怔,仔细想了想,“监门卫没有记录。”
    没有记录,不代表没有出宫。
    江言沉沉叹气,呵出一团白雾,嘱咐道:“你派些人,在各个宫门加强监视,轮值不要变,免得打草惊蛇。”
    卓骁不解:“太傅的意思是……”
    江言避重就轻:“陛下爱玩,老夫怕她偷跑出去,招惹不必要的祸事,还是看紧一些好。”
    “是。”卓骁立时会意,拱手道:“卑职明白了。”
    第46章 生辰
    ◎姬瑶在外听着,忍不住春心漾动。◎
    紫宸殿内, 姬瑶坐在案前批了一会奏章,心里却一直在开小差。
    昨天秦瑨因为她的缘故被参,不知道生没生气。
    这会倒是空闲,没有官员来打扰, 姬瑶斟酌少顷, 唤徐德海过来, 吩咐道:“去传宣平侯,就说朕有要事与他相商。”
    “是。”
    徐德海走后,姬瑶连忙来到内殿,对着镜子整理仪容,重新扑了香粉,又把嘴唇涂的嫣红, 最后理了理鬓角散乱的头发,这才转身看了看。
    镜中人身材苗条, 一身藕色锦缎曳地裙,圆领镶嵌金丝, 露出白皙细的脖颈。
    她稍稍走两步, 下摆摇曳生辉,细看锦缎上竟镶嵌着点点如星的宝石,华贵精美。
    半个时辰后, 秦瑨阔步进来,跷脚幞头上沾满了雪花, 紫色官袍干净耀目,一丝褶皱都没有。
    甫一看见姬瑶,他眼瞳微怔。
    姬瑶下朝后的装扮极其娇俏, 但却有失端庄, 尤其头上那朵艳丽的牡丹花簪, 跟她的鹅蛋脸差不多大,未免太浮夸了……
    秦瑨抿了抿唇,佯作没看到,恭敬行礼:“陛下,有何事找臣?”
    在秦瑨的注视下,姬瑶走到他身边,大胆的挽住他的胳膊,眉眼含笑道:“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就是想见你。”
    刚才徐德海来的急,秦瑨立马放下手头一堆公务,急急忙忙往这边赶,结果屁事没有。
    真是闲的……
    他心生不悦,眼神落在姬瑶那张俏丽的脸蛋上时,还是放柔了几分声色:“陛下就不怕被旁人看见?”
    “怕什么,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姬瑶笑嘻嘻的,有几分的小得意:“你就问问,有谁敢擅闯朕的地盘?”
    说的似乎有几分道理。
    秦瑨无奈,不再说话,像个木桩一样站着。
    姬瑶手抚他的脸庞,将他的脸掰向自己:“怎么不高兴?”
    秦瑨对上她的目光:“陛下明知故问,臣接连被罚俸不说,今日还被刘侍郎参了一本。再这样下去,臣也没脸在朝廷里待着了,陛下不会是故意整臣吧?”
    话音落地,他深沉的眼眸携出几分揣测的意味。
    姬瑶一怔,薄面含嗔:“你这话什么意思?昨日刘侍郎参你,朕当场就给驳了,还打了他廷杖,怎么会故意整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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