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残破的废墟之中,狼狈幸存下来的信徒们瑟缩在半倒塌的屋舍中,在看到希泽的身影后,他们疲惫恐惧的眼中瞬间亮起了久违的光。
    仿佛是多米诺骨牌被推倒,一个接一个信徒走出废墟,朝着希泽抱胸躬身行礼问候。
    “希泽大人,愿光明与您同在。”
    “希泽大人,愿光明庇护您。”
    “……”
    希泽的脚步一顿。
    他握紧了手中的魔杖,下一刻,一道温和的魔法光泽便从他的杖端弥散而出,光明系治疗魔法悄无声息的落在这些狼狈的灾民的身上。
    希泽没有多说两句作为回应或是趁机拉拢人心,而是拢了拢单薄的白色法袍,大步走进了教堂。
    在他身侧,目睹这一切的尤利西斯突然开口。
    “我以为你很憎恶西塔城。”
    在终于知晓自己好友的遭遇后,尤利西斯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友之前那些古怪的言行举止下藏着的深意。
    嗯……越是琢磨,尤利西斯越是发现希泽似乎是个彻头彻尾的渎神者,甚至算得上是个堪比亡灵法师的异教徒,每句话都在阴阳怪气的希泽就差明目张胆地反对光明教会的存在了。
    然而希泽却只是对着他笑了笑,没有回答太多。
    在踏入那道传送阵之前,目光复杂地回望了那群仍在顶礼膜拜,口中呼喊着光明神庇佑的信徒们。
    喃喃:“其实从没有。”
    传送阵的光辉不断闪过,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了光明教廷之外。
    所有人的目的地都是光明教廷大教堂外面的那片圆形广场,这片广场的最中央曾经矗立着一尊高耸如真神的神使雕像,不过在上次神使降临被撒斯姆打断时,这尊神像的残骸也被移走了,新的神像尚未雕琢完成,以至于这个广场现在显得更加空旷。
    而现在,在那座原本矗立着神像的位置,一道蜿蜒如疤痕的深渊裂痕横亘在众人与光明教廷大教堂之间,阻拦了众人前进的步伐。
    众人齐齐止步。
    此刻,除去在战斗中牺牲的以及重伤无法移动的那部分人,尚在城中的所有骑士,牧师以及魔法师都聚集在此地。
    希泽并未站在最前方,而是安静站在人群之中。
    他的视线悄然打量着众人,不知不觉中眉头就皱到了一起。
    “尤利西斯,你有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
    尤利西斯顺着希泽的视线往前看去,本就严肃的表情很快变得更加肃穆起来,他点头,一本正经地赞同着希泽的话。
    “你说得对,即便是西塔城现在正处于混乱之中,但是身为神职人员,在响应神圣之光传唤的时候也不该如此散漫无序,牧师们和魔法师们也就算了,狮鹫骑士们怎么也能这样乱糟糟的瞎站着,简直不像话!”
    “……”
    希泽沉默了,他无奈地抬手按下准备去整顿狮鹫骑士们站姿的尤利西斯,低声说着自己的发现。
    “这一次,教会之中的没有任何一位红衣主教在。”
    光明教廷中,除了教皇,骑士长以及裁判长之外,拥有最大权柄的便是各位红衣主教了,通常他们都会代表教皇管辖教会内外的重要事务,同时,这些红衣主教们自身也都是实力强大的魔法师,每一位都拥有大魔导师等级的实力。
    强大的骑士们在外镇守深渊无法归来,这可以理解。
    但为何现在西塔城中连一位红衣主教都没有呢?
    就在希泽和尤利西斯思考这件事背后蕴含的深意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嘚瑟地响在希泽背后。
    “这个问题你和被流放到天剑城的尤利西斯讨论是得不到结果的,不如和我,未来的狮鹫骑士军团骑士长聊聊,我倒是能告诉你答案。”
    希泽转过头,视线与一脸得意的库查兹对上。
    他脸上适时的露出温和的完美笑容,“是吗?那就拜托你告诉我了。”
    库查兹对希泽倒是没有任何恶感,毕竟身为光明教会的人,谁也不会也不敢对光明之子产生恶意,唯一不敬的地方也就只是腹诽希泽眼光不好喜欢选了尤利西斯罢了。
    “在西塔城发生混乱的前三天,几位红衣主教大人全部都被教皇陛下排遣去其他几座塔城执行任务了。”库查兹如实说着,遗憾地摊了摊手道:“说起来,要是几位红衣主教大人在,现在好歹也有人出面来主持乱局啊,不像现在……”
    现在的西塔城简直前所未有的混乱,瞧瞧,那边的狮鹫骑士都和霜狼骑士在低声讨论着坐骑口粮选哪个牌子的了。
    库查兹摇摇头,还好,教皇大人总算是愿意露面了……
    他正这样想着,深渊对面,原本紧闭着的光明主教堂的大门,忽然传来一声轰隆的响动。
    众人齐齐抬头。
    此刻的光明主教堂外面布置着的照明魔法阵已经被深渊的迷雾吞噬掉所有魔力,失去了所有光芒,在黑暗之中,那座恢弘圣洁的教堂却突然毫无预兆地泄露出一线光明。
    伴随着大门的缓缓开启,这缕光越来越明亮,黑暗之中的幕布,缓缓开启。
    众人终于看见大门之后的景象。
    和外面的黑暗比起来,教堂内明亮得惊人。
    拱圆形的主教堂,恢弘华丽的壁画布满了教堂顶端,上面的图案闪烁着属于魔法石特有的惊艳光泽,上方的光明神像在壁画内面无表情地俯瞰着下方众人。
    壁画下方的两侧墙壁上,庞大的神像或是托举双月,或是手执权杖,以各式姿势站立在教堂两侧,它们背后的落地拱圆形玻璃窗上同样绘制着五彩斑斓的画卷,只是讲述的不再是光明传说中的各个故事,而是和雕像一般,绘制了不同形态的光明神。
    华丽斑斓的壁画和窗画,将教堂内的光也染上了炫目高贵的色泽。
    而此刻,在这些光芒的笼罩之下,教堂最顶端的高台上,一尊华丽的皇座矗立于所有人视线焦点处。
    一尊双臂张开的神像静立在高座之后,同座上那道沉默的身影一道隐匿在照明魔法阵也点不亮的阴影之中。
    唯有他手上握着的那根象征着光明教会最高权利的双月权杖探出黑暗,权杖顶端,两轮交错的双月在光明之中安静又肆意地流淌着华丽的闪烁之辉。
    即便不曾看清高座上的那个人,双月权杖的出现,便已经默示了顶端之人的身份。
    信徒们早早就虔诚匍匐在地,牧师与魔法师们将魔杖抵在胸前弯腰致意,骑士们取出武器,沉默却动作整齐地行骑士礼。甚至连到场的霜狼与狮鹫都很自觉,弯曲前腿跪到了地上。
    在如此庄严的气氛之中,库查兹的心跳得很快。
    “不是吧……”
    “怎么感觉这次弄出来的场面,都快比那年给希泽的排场大了?”
    “难道教皇陛下发现了我自己都没发现的潜力,其实我也是光明之子?”
    “不对,尤利西斯那家伙突然回来了,总不可能这次又是给他的排面吧?!”
    就在库查兹乱糟糟地想着各种可能性的时候,教堂的尖顶上闪耀的那束神圣之光终于熄灭下来。
    教皇熟悉却又陌生的淡漠声音,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诸位。”
    黑暗之中,他静静注视着教堂外的所有人,缓缓开口——
    “光明神陨落,我们该追寻新的信仰了。”
    这就话说出之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信徒们还愣在原地,终于,有人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前方的教皇身影,又看看身侧其他信徒,眨了眨眼,喃喃:“光明神在上……我一定是受到了迷雾侵蚀,产生幻觉和幻听了……”
    边上趴着的霜狼和狮鹫同样面面相觑,一群兽脸都有些扭曲。
    然而对于实力强大的神职人员们来说,他们却清楚的知道,自己并没有产生幻觉。
    也正因如此,他们现在受到的震撼远超出寻常信徒。
    “……”
    库查兹张大了嘴,呼吸急促地喘息起来。
    他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是我疯了还是教皇陛下疯了?!”
    “你没疯。”
    一道在此刻显得平静得不正常的声音响在库查兹的身侧,希泽没有看库查兹,而是定定地注视着上方的教皇。
    他眼底没有戒备,有的只是无尽的疑惑。
    隔着深渊,隔着无数信徒,隔着这座恢弘的光明教堂,高座上的教皇与下方的白袍少年四目相对。
    同样平静温和的两双湛蓝色眼眸,如镜中的倒影。
    和两人的平静比起来,其他人完全站不住了。
    一个年迈的白袍主教用魔杖支撑着佝偻的身躯,颤巍巍地拨开人群走向最前方。
    他不安又惊恐地看着高座上的教皇,在很久以前,他还曾经教过年幼时的教皇识字,也正因如此,他忍不住委婉地提醒。
    “教皇陛下,您是受到迷雾的影响了吗?不如先去休息一阵吧,刚才那种渎神的话可不能再说了……”
    然而站在高处的教皇并未接受白袍主教的好意。
    他缓缓地站起身来,如神祇般的声音好似圣音,平静而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畔。
    “光明神的确已经陨落了。”
    “现在的神国全部都已被黑暗的神明所占领,所有的神使都已向黑暗的神明臣服。”
    “不如你们看看这天空,双月的光辉早已逐渐被长夜侵占,双月黯淡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双月明亮的时间,代表黑暗的深渊迷雾弥散在整个大陆,这些都是光明神陨落的象征。”
    底下的信徒们依然不敢信,反应最激烈的莫过于那些年迈的忠实信徒和神职人员。
    任凭谁在听说自己追逐了一辈子的信仰破灭的时候,情绪都会崩溃。
    “光明神不会陨落的!”有信徒忍不住反驳。
    “光明神和神使们拯救了大陆无数次,祂赐予我们强大的魔法力量,帮我们驱散了深渊迷雾,赐予我们能够安居的塔城……祂仁慈而伟大,祂无所不能!怎么可能陨落!”
    在喧哗声之中,教皇轻轻用权杖点了点地面。
    他冷酷地质问所有人。
    “如果光明神真是伟大的,为什么他不能将凶残的魔兽消除?
    如果祂真的怜悯世人,且无所不能,为什么祂能够消除魔兽,却没有这样做呢?
    还是说祂其实并不想阻止魔兽的残酷,也阻止不了,那祂还是仁慈而伟大的吗?”
    “又或是,祂真的伟大且仁慈,祂能做到一切……”
    “那么,我们眼前的这道与传说中神罚无异的深渊,又为何会存在呢?”
    死一般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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