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非泽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说:“宝宝,下次使唤我的时候,最好想想拿什么回报我,等出去了我再问你要。”
    “……”姜也说,“不要叫我宝宝。”
    靳非泽往下爬,大家等了一段时间,见他带着江燃的绳子爬上来。
    “没到底部,下面还是很深。”他用湿巾擦了擦手,脸色阴郁。
    姜也把他的手抓过来,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周围有他的痕迹吗?”
    他的脸色和缓了些,“没有。”
    “怎么样,接下来往哪走?”张嶷说,“反正不能往下走吧。那个人说终处有神,就咱这段时间的经历,神不知道是啥玩意儿,没准就不是个玩意儿。要不这回我们往箭头的反方向走试试?”
    姜也略一沉思,表示同意。江燃去找神了,他实在不愿意步江燃的后尘。
    他的目光扫向江燃留下的背包,记着大家名字的笔记本还在这里,如果他是江燃,绝不可能把笔记本丢下,那么就是说江燃从这里下去以后,就再也没有上来。
    他死了么?
    姜也不再多想,把笔记本放进防水包。又在江燃包里挑了挑,拣有用的东西收回来。
    李妙妙喊他们,“月亮。”
    “啥月亮?”张嶷问。
    李妙妙指向头顶,“月亮、出来、了。”
    大家仰起头往上看,只见方才还黑压压的洞穴顶端确实多了个白灿灿的圆形物。
    “那不是月亮。”姜也的眼睛蓦然睁大。
    “那是天亮了!”张嶷欣喜若狂,“这是个天坑啊,咱们顺着往上爬,就能回到地面!”
    这运气不可谓不好,他们刚刚打算走,外面的天就亮了。要是天没亮,或者他们早走一步,他们就白白错过了这个出去的好时机,不知道又要在地洞里兜兜转转多久。
    众人立刻收拾绳子和安全扣,姜也探出头去目测了一下要攀爬的高度,起码有一千米,他们的攀岩装备其实不太够,这一路必须小心谨慎。大家穿戴好安全带,姜也打头攀上岩壁,其次是李妙妙,然后是张嶷,靳非泽殿后。姜也一边建立保护固定点,一边向上攀。四个人上下连属,彼此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有条不紊地行进。
    向上爬了一百米,姜也咬着手电筒,找到一个合适的细小裂缝,塞入岩石塞,建立保护点。正要挂绳的时候,手电筒的光斑往边上一晃,一张黑漆漆的怪脸忽然跃入视野。姜也心里一凉,不动了。
    那张怪脸离他很近,几乎一伸脖子就能到他眼前。那是个无脸新娘,缩在岩壁的裂口里,脸庞向下,好像正盯着他看。姜也的保护点还没有建好,此刻悬在岩壁中央,凭着手脚固定自己,不上不下,很是尴尬。
    无脸新娘一动不动,姜也也保持静止,彼此僵持着。过了半晌,姜也慢慢发现,这新娘好像是睡着的状态。姜也点了点头,手电筒的光斑跟着上下晃动,新娘没动。姜也缓缓松开一只手,从口中取下手电筒,对着周围一照。这一照,心脏立刻跌入冰窖,整个人从脚底心凉到头发丝。岩壁上下有密密麻麻许多孔洞,几乎每个孔洞都栖着一个无脸新娘。有些孔洞还悬着些动物骨头,头骨上黑黝黝的眼洞空空茫茫。
    姜也终于明白江燃所说“新娘引路”是什么意思。这些新娘宿在无底洞边,她们捕获到猎物,会把猎物带到这里。姜也一行人不知不觉爬到了无脸新娘的老巢,底下的张嶷见到姜也不断晃动的手电筒光斑,往边上一看,也心凉了。要不是绳子挂住了保护点,张嶷手脚发麻,立刻就能跌下去。
    姜也用手电筒打摩斯密码:保持安静,继续前进。
    接下来,姜也放置岩石塞的动作轻了许多。岩石塞的作用是卡住岩壁裂隙,形成一个固定点,攀岩者通过绳子和固定点相连,这样万一发生意外手脚脱离岩壁,固定点就能挂住攀岩者。
    现在周围有无脸新娘,岩石塞卡进裂缝的时候会有声音,他们必须尽可能快速且安静地通过这片区域。姜也咬着牙,轻轻用岩石塞塞进裂缝,咔嗒一下,塞子卡住了岩壁。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用余光盯着旁边的新娘,冷汗一滴滴地下。他们仿佛进入了一片雷区,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姜也的手比公鸡下盘还稳,往上爬了几十米,愣是没出一点儿声。下面的人跟着他的路线行进,从无脸新娘的头顶攀过,爬上上方的岩石。下一个无脸新娘栖身的孔洞距离比较远,姜也正要松口气,余光忽然瞄到右上方一个裂口里探出了一个脑袋。
    那脑袋直勾勾地盯着姜也看,姜也把手电筒举起来,发现对方是李亦安。
    这家伙怎么爬过来的?
    不对,他看起来很不对劲。脸色惨白,嘴唇也没有血色,一双眼睛也是僵硬的。
    “卧槽,是人是鬼?”张嶷要疯了,低声问,“他记恨我们,寻仇来了?”
    姜也脸色发沉,道:“不知道。”
    李亦安那模样看起来即使不是鬼,离鬼也不远了。
    最底下的靳非泽脸色也凝重了起来,他掏出手枪,瞄准李亦安。
    “别别别!”张嶷让他冷静,拼命反手往背包里掏朱砂,但人附在岩壁上,取东西非常难。他小声道:“小也,你还是童子身吧?脱裤子,用童子尿浇他!”
    姜也:“……”
    李亦安嘴巴一张,竟咿咿呀呀唱起戏文来。他一个魁梧的大男人,嗓子捏得细细的,调子也起得极高,像黄莺扑棱棱飞上了云端。这如果是平时听,还挺赏心悦目。可这里是深不见底的无底洞上方,周遭还栖了一大堆睡觉的无脸新娘。这下不必开枪,李亦安嗓子一吊,周围所有无脸新娘都浑身一震,瞬间清醒了。李亦安唱的调子也极为耳熟,恰就是之前鬼来电里唱的《春秋调》。
    电话、《春秋调》、冥婚,还有之前无脸新娘脸洞里传出的呼唤,无一不传递着同一个信息。
    姜也明白了,洞神要他留下。
    周围的无脸新娘一个接一个地探出身来,伸长惨白细瘦的手臂,要去够岩壁上挂着的几个人。张嶷和靳非泽都开始射击,一枪一个,新娘扑簌簌地掉下去,无底洞又深又远,连个响儿也听不见。
    李亦安眼神迷蒙,痴痴地笑了起来,捏着嗓子道:“我要嫁给洞神啦!”
    他蓦然飞身往外一扑,整个人如石头般坠下,正好砸中底下的姜也。李亦安人高马大,冲击力太强,岩石塞咔嗒一松,姜也的绳子脱离岩壁上的固定点,两个人一同下坠。张嶷也被砸中,三人连带而下,绳子扯落底下的岩石塞固定点,把李妙妙也拖了下去。下落时李妙妙的手在突出的岩石上撞了一下,瞬间骨折,手臂折成一个扭曲的角度。
    四个人快速冲坠,眼看就要把最底下的靳非泽也拖下去,靳非泽眼疾手快,抡起十字镐,一下子砸进旁边一个无脸新娘的脑壳。新娘的头骨卡住了十字镐,整个人倒悬而下,身体卡在孔洞里。她停止下滑,绳子瞬间绷紧,带住了底下下坠的四个人。
    最后,李亦安掉进了无底洞,李妙妙张嶷姜也冰糖葫芦串儿似的挂在靳非泽底下。
    新娘的脑壳支撑不了四个人的重量,眼看她脖子的皮肤组织断开了一条裂缝,底下四个人又往下坠了一点儿。
    姜也咬牙道:“四个人太重了,我不下去,你们都会掉下去!”
    靳非泽脸色阴沉,“你又要舍己为人?你以为我会感谢你么?你要是死了,我先杀张嶷,再杀李妙妙。”
    张嶷哀嚎:“求你们了,能不能不带我啊!”
    “江燃下去了,说不定没死。”姜也望着下方,黑漆漆的洞穴像一张向他张大的嘴,他似乎能听见那里面有洞神的呼唤。江燃在那里么?他不禁想,江燃到底什么意思,江燃的命运是什么,他的命运又是什么?
    李妙妙脸色苍白,吃力地说:“不、可、以!”
    靳非泽尝试用力,想要用左手扒住孔洞,但是他一使劲儿,新娘的脖子就裂得更多。他低头抓着绳子,骂张嶷:“蠢货,快找固定点!”
    张嶷取出快挂,用力去够岩壁,奈何他没有靳非泽那样的爆发力,怎么够也够不着,只能和李妙妙姜也一起悬在半空。张嶷额头直冒冷汗,不停说:“等等我啊,小也,你先别干傻事!”
    “靳非泽,虽然你很不靠谱,但是想来想去,我只相信你。”姜也轻声说。
    李妙妙黑黝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大喊:“不、可、以!”
    “暂时帮我照顾一下妙妙。不要自杀,等我回来找你们,好不好?”
    姜也仰起头,对上面的靳非泽和妙妙笑了一下。地洞里光线晦暗,他的笑容又极淡,恍若夜色里的昙花一现,灿烂片刻,瞬息而逝。靳非泽怔怔望着他,他很少笑,这是靳非泽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
    “不好。”靳非泽的眸子里浮起腥腥血色,一字一句道,“姜也,我说,不好。”
    姜也又低头看了眼那无底深洞,要跳下去,真的需要一点勇气。江燃下去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其实细细想来,最近只要靳非泽在,他就不怎么梦见江燃。夜深人静,当他做好准备回顾江燃诡谲的人生,进入梦境时,看到的却是靳非泽恶劣的笑容。
    这个家伙真的很讨厌,现实里缠他,梦里也要来缠他。
    死到临头,他似乎不用再考虑未来的事,不用考虑会不会被骗,会不会伤心,可以承认一些从前不敢承认的东西了。
    “靳非泽。”他轻声喊。
    他曾经这样喊过靳非泽无数回,可不知怎的,这一次靳非泽却无比心慌。
    “不要说。”靳非泽心里有种压不住的烦躁,真想把一切都撕碎!他咬牙切齿地说:“闭嘴,我不想听!”
    森严的黑暗里,一切都如此寂静。这一刻,好像无脸新娘挥舞的手臂、悬在半空中的恐惧都统统远去。姜也抬头看他,道:“我好像……真的很喜欢你。等我回来,我补给你夫妻对拜。”
    说完,姜也割断了绳子。
    就像一场戏终结,沉沉的黑幕落下。在姜也的世界里,靳非泽越来越远,他闭上眼,投入无边黑暗。
    第87章 换眼手术
    下坠。
    下坠。
    无止境的下坠。
    当姜也以为这场下坠永无尽头,身子忽然落入一个平面。平面有弹性,完全兜住了他,尽管如此,他的后背仍然剧痛无比,于此同时左腰好像被什么尖利的东西穿透了,疼得他半边身子立刻麻了,动都动不了。上次被靳非泽打中好像就是左腰,他的腰子真是多灾多难。
    他尝试着摸索四周,身下好像是一张大网,不知道谁在这里悬了张绳网。周遭一片漆黑,他探出手去摸,摸到许多面有大洞的脑袋。那些脑袋还在抖动,咯咯咯地咬着牙关。他迅速收回手,试图移动,但只要一动,腰侧和后背就痛入骨髓。刺穿他腰部的好像是一截人骨,大概是别的无脸新娘摔下来断裂的骨头。
    脑子越来越晕,是失血休克的前兆。他在这里呼救,靳非泽会听得见吗?
    他张了张嘴,试图喊靳非泽的名字,开口却蚊子嗡嗡一般,声音微弱到连自己也听不清楚。视野一片漆黑,意识迷离间,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背后有谁注视着他。那目光若有实质,针一样扎在他的后背。他身下是无底深洞,会是谁在那里凝视他,是祂么?
    越来越晕了,在博爱病院被第三只眼注视时的幻象再次在他眼前浮现,他的余光看见许多漆黑的怪影,层层将他围住。
    祂伸出了手,似乎要触碰他。
    无法抑制的恐惧蓦然在胸腑中升起,似有团团黑雾填压在心头。姜也感受到一种疯狂的恶意,那是祂带来的恐怖,超出他的所有认知,让他浑身都在颤抖。他下意识想要逃离,可身体又僵如铁石,无法自控。可在祂即将触及他的刹那间,地底有一个呼唤响起,那巨大的黑影似乎身不由己,闪了闪就消失了。他忍不住侧耳倾听,试图听清楚那呼唤。
    这一次,不是祂鹦鹉学舌般的怪异呐喊,而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自那无底洞中缥缈地传来——
    “小也……”
    他蓦然睁大眼,意识顷刻间回笼。
    那是江燃的声音。
    他不顾身体的疼痛,侧耳仔细听。没错,那是江燃的声音!江燃在下面吗?他要对他说什么?呼唤如风一般缥缈,姜也听不清了,可是脑子里自然而然多了一些认知——必须保持清醒,必须保持理智,只有这样才能不被祂吞没。
    他深呼吸,艰难地转动大脑,不让自己昏过去。脑子乱乱糟糟的,他竭尽全力去思考,回忆妈妈,回忆靳非泽,还有那些莫名其妙出现在他脑海的,不属于他的江燃记忆。
    江燃,你还活着吗,我的命运又是什么?
    失血太多,要撑不住了……他的意识又开始模糊……
    “岑哥,好像兜到一个活人!”耳畔响起声音。
    漆黑的视野里亮起许多手电筒,有一束光径直照在他脸上。
    是谁?
    “是他!是他!岑哥,我们碰巧抓到姜也了!”
    现场一片嘈杂。身下的绳网在晃动,有人摸着网过来了。
    一个熟悉的男声在远处响起:“咦,是江先生。我们真是有缘,在这儿兜新娘,想不到兜到了你。”他又问,“新娘抓到多少了?”
    “二十个。”
    姜也几乎锈住的大脑艰难地转了转,那声音好像是岑尹。糟了,落到神梦结社手里了。
    “够了,”岑尹道,“把江先生带回去,其余新娘活体标本装箱带走,即刻剪断绳网秘密撤退,别让学院那些人发现。”
    迷蒙中,有人拍了拍他的脸。
    他听见岑尹充满笑意的声音,“江先生,安心睡吧,我不会让你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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