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和奶奶最近没?休息好是……”
    “正是为?了守夜。”姜婉宁道,“也不光是守夜,现在的白天?也不安全了,我尽量清醒着,这样有个什么动静,也能及时做出?反应,好在你回来了,剩下?的日子——”
    说到这里?,姜婉宁眉目彻底舒展开,长长吐了一口气。
    她素日只管私塾授课,手下?也没?个能差使的人,而这种世?况下?她更不敢招新人,就是府城陆氏物流里?的人,她也不敢轻易叫进家里?,唯恐引狼入室。
    说完家中近况,身边又有了人撑着,倦惫感迅速将她淹没?。
    陆尚转头正欲跟她说两句话,可一低头,却发现刚才还说话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长睫抖动着,双手还不安地抓在一起。
    他顿时缄默,垂首在姜婉宁额上亲了亲,紧跟着便一手揽腰一手扶膝窝,手上一个用力,将她抱起来。
    便是这般大的动作,也没?能叫姜婉宁惊醒过来,她只是不安地颤了颤,待鼻翼间嗅到熟悉的气味后,眉间的褶皱重新舒展开,将脑袋埋进陆尚胸口,复沉沉睡了过去?。
    姜婉宁这一觉睡了足足一天?一夜,期间无论?是陆尚出?门烧水洗澡,还是端着碗筷进出?,都没?能扰动她分毫,便是被人凑在耳边喊,她也只是不耐地翻了个身,不过瞬息又没?了动作。
    陆尚:“……”他不禁失笑,而后心口便是止不住的酸涩和心疼。
    后面他就不再去?打扰姜婉宁了,而他去?陆奶奶院里?走?动时,老太太的状态和姜婉宁也是差不多。
    一直到第二天?傍晚,家里?才隐约有了人声。
    陆奶奶先醒了过来,一出?院门就看见厨房有人影闪动,她第一反应是又进了贼,还是等厨房里?的人影显出?全状后,她才认出?那就是陆尚。
    陆奶奶走?过去?,却见陆尚用开水焯了几道绿叶菜,过一遍冷水后,再用料汁搅拌,这样就是一道清爽可口的凉菜了。
    如今的天?气实在太热,他只是在厨房忙了半个时辰,全身上下?就全被汗水浸透了。
    往年家里?还能买到几盆冰,至于现在,陆尚根本不去?奢望这种珍贵玩意儿,他动作麻利地下?了一锅面条,头也不回地打了声招呼:“奶奶您终于醒了!”
    陆奶奶走?进来,一进厨房就被热气糊了一脸。
    她看着陆尚颇有些心疼,开口说:“尚儿你快出?去?凉快会儿,还差什么你给奶奶说,剩下?的奶奶做。”
    “不用。”陆尚拒绝,“就还剩面条没?煮好,稍微一过水就好了,用不了多长时间,奶奶您快出?去?,厨房里?太热,小心别中了暑,我年轻不怕,您可要多在意些,万一真不好了,这时候可不好出?去?买药。”
    陆奶奶被他吓到,转念一想,这时候只要不给小辈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她不敢迟疑,赶紧从厨房躲了出?去?,只是也没?躲远,就站在厨房门口,借着屋檐避避日头,再时不时往里?面看一眼,见着陆尚无恙才好。
    “婉宁还睡着?”陆奶奶问。
    “还睡着呢。”陆尚大声回答,“睡了一天?一夜了,该醒来吃点东西了,我一会儿去?喊她,吃些东西再睡。”
    陆奶奶赞许地点了点头:“是该如此。”
    正说着呢,谁知就在陆尚把面条和凉菜端出?来的时候,姜婉宁自己出?来了。
    她饱睡一整日,眼底的青黑虽还没?能消下?去?,可人是精神了好多,也不知是真饿了还是心里?高兴,就陆尚煮得素面,她就着凉菜吃了两大碗。
    陆奶奶看她意犹未尽,还想给她盛,还是陆尚怕她吃多了积食,赶紧给拦下?了。
    陆尚这一回来,先不论?往后如何,至少是有了个主心骨。
    陆奶奶心里?高兴,时隔多日终于想起她那满院子的花草来,还有养在一角的鸡鸭,长时间不曾照顾,原本肥美的禽类也变得瘦瘦巴巴,一看就不好吃。
    陆奶奶端着小铲子小水壶在院里?左看看右看看,看见她精心养了半年的绿牡丹彻底枯死,简直不能更心疼,然一扭头,旁边的金丝叶也蔫了。
    “哎哟造孽啊……”她赶忙放下?水壶铲子,弯腰想把花盆挪去?屋里?,可再一想,屋里?比外面还要闷热,白白浪费功夫,只怕也管不了多少用。
    陆奶奶望着头顶的烈日,酷暑之下?更是没?有一丝风,仿佛置身蒸笼,除了热还是热。
    另一边,姜婉宁和陆尚去?了书房。
    两人一起合算了一番近日的收支情况,家里?没?有大额支出?,一些日用吃食也是旁人给的,两个月来流水不超过十?两。
    反是陆尚的生意遭了重创,光是山间农场的损失,就顶了两三年的盈利,而他最近一直待在山上,下?山又是直接赶回家里?来,还不曾去?物流队走?过,也不知陆氏物流的情况。
    两人粗略核算了一遍,有了山间农场的变故,这大半年算是白干了。
    姜婉宁更担心的一点:“物流队不会还在上工吧?眼下?这种情况,闭门不出?才是最好的选择,要是常在外面走?动,难保不会受伤,且旱灾不光出?现在松溪郡,其他地方还不知如何了。”
    陆尚想了想,道:“我之前总是强调自身安危为?重,工人们见情况不对,应会适当停工了。”
    “而且自三四个月前,负责给酒楼餐馆供货的农家就没?了货物,这边的生意已?经停滞很久了,剩下?的要么是外地的长途单子,要么就是一些绫罗之类的金贵货物,这些商家看情况不对,多半是早关?了门,送货的长工短工也跟着闲下?了,再多的……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上辈子这辈子两世?加起来,陆尚还没?有亲身经历过天?灾。
    而上一世?每逢剧变,国家定?是第一时间出?手救助,百姓虽有受难,但灾难后很快就会得到安置,陆尚作为?商人,能做的无非是为?灾区人民捐钱捐物,社会秩序还是有保证的。
    而到了大昭,受制于诸多影响,便是城外挤满了灾民,朝廷也未有应急之举,再说陆尚就算有心救助百姓,可他不做粮食生意,手里?也没?有多少余粮,就算捐些银钱,都不知道该捐给谁。
    时隔数年,他又一次感受到这个王朝的局限。
    后面几天?,陆尚每天?晌午都会出?门一趟,也是走?不远,前后半个时辰就会回来。
    他亲眼看见满街的商铺关?紧店门,又见百姓慌张略过,若有谁有幸在粮铺抢到了粮食,更是要一家人一起护送,将一两斤米面看得比命还重要。
    陆尚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可见状还是不免迷茫和沉重。
    他本以为?,行商数年,家境改善,这一世?已?经在往好的方向走?的,难道只一场大旱,就要将他打回原形吗?
    事实证明?,陆尚的担忧不无道理。
    就在陆尚回家后七天?,郡守调度三千兵士,分别驻守城门等要地,又立排众议,开仓放粮。
    这储粮不仅是给城内百姓的,更多一部分是分给了城外灾民。
    这还是送粮的官兵将三斤面粉送到陆家时,陆尚使了二两银子才打听出?来的。
    官兵与?有荣焉:“郡守大人心系百姓,命我等分送粮食,反府城人家,每家可得三斤粮,另有上千斤米面送往城门处,搭设粥棚,每日晌午施粥一次,凡外地灾民皆可领米粥一碗。”
    “除此之外,大人已?经在城内召集绣娘了,又购置了大批麻布,准备给村外灾民缝制衣物,再就是寻找城外荒地,为?外地灾民寻找安置之所。”
    官兵还要继续送粮,陆尚谢过后,便合上了大门。
    他抱着那三斤面粉,转头与?姜婉宁面面相觑,良久才说:“郡守大人……倒是位好官。”
    可好官能管的,也不过他所在的一亩三分地。
    随着府城开仓放量、施粥赈灾,城内的情况有了很大改善,而那些肆意提高物价的黑心商户,也被郡守抓了几个典型特意,重刑处置,以儆效尤。
    一番措施下?来,城内物价虽然还是比太平年间要高,但总不会一眨眼就一个价格了,粮价也控制在了三十?文?左右。
    除此之外,郡守又下?令,禁止私人囤购大批粮食,一经发现,除购置者判处重罚,连卖给买家的商铺也要被连坐,从根源上避免了米面无意义?的囤积。
    之后在几个出?名富商的带领下?,城中商户多多少少捐了银粮,陆尚的家产虽比不上这些世?代?行商的大家,可也捐了两千两,这已?经是他手上能拿出?的最多的活钱了,若是再多恐伤筋动骨。
    半个月下?来,府城的街道上渐渐多了百姓行走?的身影,而城门外也不是寸步难行了,进城出?城虽仍旧困难,但只要事出?有因,经过层层检查也是可以入内的。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陆启带人来了陆家。
    届时陆尚正陪着陆奶奶打理花草,姜婉宁开门看清他们的面容后,很是惊讶了一瞬,赶紧开门叫他们进来,又引他们去?见陆尚。
    大宝和庞亮几个孩子在私塾停课时就被送回了家中,姜婉宁已?经很久没?得到他们的消息了。
    眼下?见了陆启,她少不得关?心两句:“大宝如今可好?你们家中可好?”
    陆启点头:“多谢嫂子关?心,我家每年都习惯存十?来斤粮食,今年田地虽没?什么收成,但去?年存下?的也够吃上一段时日了,最近镇上不太平,陆家村倒是还好,大宝也被三娘整日拘在家里?,人是不高兴,但这种时候,谁还管他高兴不高兴的。”
    大宝爱玩还动,这话确是符合他的性子。
    姜婉宁不禁莞尔,又问了其余几个人家中的情况,其中提起物流队,确如她和陆尚之前所想的,许多商家都关?了门,陆氏物流的生意自然也停了。
    只要是在塘镇的,全被放假遣回了家,再远的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了解到的了。
    从大门到陆奶奶院里?这一路,几人面上好歹还有几分笑意,可等他们见了陆尚,他们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陆启更是难道:“陆哥,出?大事了。”
    陆启站起身,用眼神示意他且等等,又跟姜婉宁和陆奶奶说了一声,带他们去?了书房。
    进门后不等陆尚询问,陆启等人你一嘴我一嘴,将他们管辖地界中的情况一一禀明?:“老板我是葛家村的管事,负责上货的,葛家村今年受灾尤其严重,田地开裂现象很厉害,听村里?有经验的老人说,这一场大旱,影响的不仅是今年的收成,之后没?个两三年怕是恢复不过来了。”
    “老板我是管南星村到塘镇这一路运送的,据我了解,不光是我管的这条物流线路,还有署西村和平山村,加起来有个五六条物流线都断了,路上有灾民拦路,碰上人就抢,咱们物流队虽不惧他们,可打斗间难免伤了货物,已?经出?现三起理赔事件了。”
    若说他们所说的情况尚在陆尚预料范围内,那陆启所说的情况,就真的叫他惊讶了。
    陆启说:“陆哥,就在三日前,塘镇县令召集镇上所有商户,言明?镇上储粮不足,希望商户出?资赈灾,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助县衙度过难关?。”
    陆尚问:“陆氏物流也在召集之列?我知道遇天?灾会有富商捐钱,府城前段日子也有出?现过,我以陆氏物流的名义?捐了两千两,塘镇的账本是谁在管,账上可还有能挪的银钱?”
    陆启说:“是田家大朗在管,塘镇的账上只能支出?四百两左右,我又召集了物流队的兄弟们,大家伙一起凑了凑,凑齐了五百两捐上去?了。”
    陆尚微微颔首:“可行,你们补了多少银子,日后统计好,等后面太平了,我再补给你们,捐钱赈灾是应当的,还有其他问题吗?”
    陆启却是苦笑:“陆哥,要是只捐钱,我也就不来打扰你了,问题就出?在,商户捐出?去?的第一批银两,根本没?用在赈灾上啊!”
    “什么意思?”陆尚面色一凛。
    正如他所言,府城也出?现了商户捐款赈灾的情况,那时商户之中出?了三五代?表,将银两交给衙门后,本没?想再有什么后续了,谁知转过天?来,郡守从城外回来,当即召见了这几位代?表,又亲自清点了商户捐赠的银两物资,将其全换成了米粮。
    三日后米粮更换完毕,郡守又当着他们的面,将所有米粮全分发下?去?,就是陆家都多分了一斤面,给城内百姓分完剩余的,又是全送去?了城门,至于衙门内丝毫无剩。
    也正是因为?郡守的这番作为?,才叫陆尚觉得,捐些银钱救助灾民,也是无妨的。
    谁知如郡守这般的官员,到底还是少数。
    陆启说:“塘镇的县令将商户捐上去?的第一批银总计两万三千两,只分出?三千两用来赈灾,还全买的高价米,一斤米就要上百文?,买来的粮食只够救助三两个村子,至于剩下?的两万两——”
    “大人只说用与?他处赈灾了,不便告知于我等。”可明?眼人谁不知道,那两万两是被县令私吞了。
    陆尚被震惊到了,一时哑然。
    殊不知,这还不是最让人气愤的,陆启怒极反笑:“就在昨天?,县令再次召集镇上商户,要求商户再次捐银捐粮,且不能少于第一次。”
    “对了,第一次除了银两外,有几乎人家还捐了三百多斤粮食,粮食是运进县衙了,至于什么时候运出?来的,我们就不知道了,反正我是再没?见过这批粮食。”
    陆尚哑声问:“县令如此作为?……就没?有人向上级揭发吗?”
    陆启一时怔然,随后无奈摇了摇头:“没?有人,没?有人敢,如今塘镇周围的官道都有衙门的人把守,稍有异动,只怕还不等走?出?塘镇,就被县令抓回去?了。”
    “我们也是借物流队的老板在府城,才得以出?来的,现在的塘镇——”
    旁边一人接话:“就是只能进,不能出?。”
    又有一人说:“也不光是塘镇,据我所了解到的,临镇的情况和塘镇差不多,甚至那边已?经开始第三次捐款了,好几个商户因达不到要求,全家都被下?了大狱。”
    一场大旱,却是接连刷新了陆尚的认知。
    他来不及多想,赶紧问道:“那对于这第二次捐款,其余商户如何说?”
    “大家自是不愿的,可商户历来低贱,谁又真的能反对呢?塘镇的账上实在没?钱了,这次捐的又要比上次多,我们没?了法子,只能来找陆哥。”
    陆尚沉思良久,抬头道:“我跟你们去?塘镇。”
    府城有郡守在,如今已?经缓解了许多,反是塘镇那边情况不明?,陆尚就怕再耽搁下?去?,最后也叫陆氏物流被扣个什么帽子,惹来牢狱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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