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麻醉针水紧缺,别说是赤脚医生,就连在大医院里,也极少使用麻醉剂。
    早些年大力推广“一根针”、“一把草”,凭借一本《赤脚医生手册》成长起来的赤脚医生们,可是让很多人活命的存在,大都有着很不错的手段。
    一根针,指的是银针。
    一把草,就是各种草药了。
    针扎好,接着就是缝合,王德民又用土霉素颗粒磨粉,敷在伤口上,配药挂上针水,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此时他的额头上,也早已经布满细密的汗珠。
    吕律却在这时,止不住地一个个冷颤,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又散,散了又起。
    到了现在,他身上一样是潮湿的。
    怕是得病上一场啊!
    在这山里,生病可不是小事儿,不得不防。
    “大爷,也给我开点感冒药吧。”吕律说这话的时候,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哟……我这差点把你给忘了!”
    王德民也看出了吕律不对劲,伸手摸了他额头一下:“好家伙,这是已经开始发烧了,这大冷天的下到冰水里救人……伤人呐。”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药箱里摸出几颗药,又用大碗给吕律倒了些热水:“来,赶紧喝下……老婆子,你这是干嘛呢,烧个炕火那么长时间没弄好,你倒是赶紧给这娃找身衣服换一下啊。”
    吕律接过热水和药,将药一口吞了,又把一碗水给喝下,赶忙说道:“没事大爷,我这身体壮实着呢,就不要麻烦了,我回去再换。”
    “那怎么成!”王德民摇摇头,凑到窗口朝外看,看到李树梅从院外急匆匆地回来:“你这是上哪里去了?”
    “人秀清伤成这样了,总该让他家里人知道吧,我这不是过去知会一声嘛。”李树梅瞪了王德民一眼。
    “那人勒?”王德民也是鼓着眼珠子瞪回去。
    “没在家!”李树梅摇头说:“我还跑了趟她们家地里,也没在,也不知道干啥去了,等他们晚点回来再说吧。”
    “赶紧的,给小伙子找身衣服换换,都已经开始发烧了!”王德民催促。
    李树梅刚准备转身,就被吕律拉住:“大爷、大奶,真不用,我住的地儿离屯子也不是很远,我回去有换的,倒是你的草药,能不能给我弄点,我回去熬着喝。”
    他刚才也看到了,王德民的药箱里,也没什么药了,只能打草药的主意。
    “这好说。”
    见吕律坚持,王德民两口子也不多说,很快给吕律提来一包草药。
    “还有,这辣椒能不能也给我一些。”吕律接过草药后,又指了指窗口旁边挂着的辣椒串。
    他很清楚自己这是被水给凉到了。
    以往熬碗红糖姜汤捂被子里睡上一觉,发一身汗就能好。
    可现在,红糖金贵,姜也难找,那吃辣椒发汗,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有过这方面的经验。
    李树梅二话不说,直接去了屋外,给他拿了一小串,得有几十个红彤彤的干辣椒。
    “谢谢大爷大奶!”
    吕律接过后,从怀里内兜里摸了下,将贴身带着的七八十块钱取了出来。
    这些钱,被水一泡,全并在了一起。
    他小心地分出五十块钱放在炕上:“大爷,这是我刚才的药钱,还有他的治疗费用,他这伤,经常挂点针水换点药的话,好得会快些,还得麻烦大爷多费心。”
    “这也用不了这么多啊!”王德民微微一愣:“还有啊,就即使要付医药费,那也该他们家来付,那能让你出钱。”
    五十块,可是大钱。
    “我刚听你们说,他们家就他一个男丁,现在他受伤了,没个一两个月动弹不了,家里单凭两个女人,那生活肯定艰难,这些钱,除了医药费,多的就麻烦你帮忙送给她们家。”
    “这……”
    王德民还想说什么,吕律已经起身提了草药、辣椒和大衣起身出门:“大爷、大娘,走了哈!”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大步离开。
    二人反倒愣愣地看着吕律离开的身影,有些发懵。
    过了好一会儿,李树梅才小声问道:“他是个盲流吧?”
    王德民狠狠地瞪了李树梅一眼:“盲流咋了?盲流有不少人是不咋地,但这小伙儿,又是救人又是送钱的,这人仁义啊!”
    而此时走在路上还在不时一抖一抖的吕律,脸上却有一些兴奋。
    扯了个干辣椒放嘴巴里嚼着,被辣的不停地抽着冷气。
    “媳妇儿啊,上辈子欠你们的,容我一点点慢慢还。”
    他身上很冷,但心里却是一团火热:“今天算是在屯子里小小地露个面,相信很快就会碰面了,也许,咱们这个时候相遇,正当时。”
    上一世,吕律是在五年后才认识的陈秀玉,那时候,他已然三十岁了。
    十六岁到北大荒农场当知青,八年知青生涯,外加回到海城耽搁了一年,他今年刚好二十五岁,而这个时候的陈秀玉,应该刚十八。
    都是大好年华!
    一路紧赶,回到地窨子后,吕律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换了套干的衣服,然后拢了火,烧得旺旺的。
    大铁锅里加上水,先把草药熬上,潮湿的衣服找了杆子担着,就在土灶旁晾着。
    在这山里折腾了几天,这套衣服其实已经弄得挺脏了。但考虑到自己衣服不多,接下来还得继续在这山里头折腾,加之现在的身体不太对头,也就选择当一把懒汉,晾干了接着穿。
    今天这一耽搁,灰狗子只弄到两只,剥皮处理他已经很娴熟了,很快完事儿。
    等药熬好喝下,眼看天色已晚,他干脆倒水煮了高粱米,然后又将两只灰狗子的肉剁小,狠狠心多放了点油,将肉拌着刚得来的辣椒好好地炸得金黄,算是给自己补补。
    吃饱喝足,他正准备上床捂着被子好好睡上一觉,却在这时,隐约听见了类似狗叫的凶狠声音传来。
    这不是狗叫,而是狍子。
    吕律一下子分辨出来。
    狍子只有在求偶或是遭遇危险时,才会发出这种叫声。
    很难想象,属于鹿科,也常被叫做矮鹿的狍子,发出的不是呦呦声,而是这种声音。
    听声音是从草甸子方向传来的,吕律不由心头一喜,难道是上套了?
    第12章 汉阳造
    吕律可没忘记自己设在草甸子里的绳套。
    回到地窨子的时候,他还瞅过一眼,并没有什么异常。
    没想到自己窝在里面熬药做饭,在这个时候听到了狍子的声响。
    他提了刀子,穿上烤干的大衣,钻出地窨子,放眼一看,不由心头大喜。
    好家伙,一只大狍子正疯狂地在自己设套的地方横冲直撞,试图挣脱套在脖子上的绳套。
    插在地上的桦树条早已经被荡平。
    可狍子不是野猪不是熊,只是二三十公斤的中小型食草动物,没那么大劲,而且,套住的还是脑袋,这番挣扎,只会让钢丝绳在它脖子上越勒越紧,加快小命的终结。
    而就在几十米开外,几只狍子还炸开着屁股白毛,回头朝这边看着。
    那屁股上的白毛,像极了一个心形……
    “这特么是在为我点赞么?”
    吕律笑呵呵地说了一句。
    不过,袍子还是得宰杀,把血放干净的肉才好吃。
    放血,当然是活着的时候好放。
    吕律立马朝着狍子跑了过去,到了近旁,另外那几只狍子似乎才反应过来,蹦跳着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吕律到了陷阱边,猛地一把抓住狍子那一对分小叉的角,这货挣扎得越发凶猛。
    别看体型不大,力气却十足,吕律一不小心差点没拽住被挑。
    直到它挣扎得有些筋疲力尽了,吕律这才趁机抬脚跨过它后背,双腿夹着,刀子从颈部动脉对穿而过,然后人就跳到一旁,任凭狍子在地上疯狂翻滚,直到绝了气息。
    他将钢丝套取掉,扛着狍子返回地窨子旁边的草地。
    袍子开膛剥皮的时候,气味呛人,不能在地窨子里处理。
    吕律只得在外面生了堆火,一边烤火,一边开膛剥皮。
    开膛后,肠子被他直接扔河里,顺水飘走,至于心和肝,则被他随手挂在一旁的树枝上。
    这玩意儿,弄熟了,可是美味。
    忙活了一个多小时,算是处理完毕。
    袍子皮也被他简单铲了油皮,用框子绷紧,塞到仙人柱里面晾着。肉则被他搬进地窨子。
    刚刚吃饱,要不是肚子受不了,他还真想起锅煮上一些。
    现在,只能是简单抹了点盐,挂在土灶上边熏着。
    一夜安睡。
    药吃得及时,草药汤水他也下得猛。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体一身轻,感冒那事儿,算是被他扼杀在摇篮里了。
    身体既然没事儿,当然得上山。
    每天都该有每天的收获,入了这深山,可不是来当老狗子混吃等死的。
    老狗子,是当地人对一类人的叫法。
    总有那么些脾气古怪不融于人群,或是家中变故,无心再打理家业的人,选择远离人群,进山里过着避世的生活的人,对于这一类人,人们通常就叫他们老狗子。
    吕律在这远离村屯的山里,住地窨子里边,就有点老狗子的味儿,不,是小狗子。
    不过,他很清楚自己是来干嘛的。
    提了斧头,取了弹弓和泥丸,吕律再次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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