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为了抢夺她,每个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
    苏栖禾完全来不及反应,只知道自己被好几只手揪出了门,咣地一声砸在门框上。
    被拖出去之后又陷入混战,茫然中挨了几拳,有一下正中后腰,震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嗡嗡地颤。
    好疼。
    她闭了闭眼,在刀光剑影和拳打脚踢中,试图将自己蜷缩起来,放弃了徒劳的挣扎。
    不知道阿萍那边是否还安全。
    毕竟皇上要杀的只是她苏栖禾自己,希望不要连累到母亲。
    但是,到底为什么,她要接连遭受这些?
    每当她以为这一次是彻底与过往告别、回归安宁的时候,那些过往都会化作更锋利的武器,再次不经意地将她捅穿。
    这一次,说不定就是最后一次了。
    女孩眼窝被打了一块乌青,睫毛颤了颤,心境如同烧尽的香灰,一点一点碎为齑粉,飘散着沉下去,和泪珠一起滑过脸颊,无声地砸进地里。
    突然,有道利箭破空而来。
    “嗖”的一下,精准地扎穿了拎着她领子的那只手。
    那个大汉松开对女孩的控制,愣愣地举着血流如注的手掌,片刻之后才疼得大叫出声。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不等他们做出反应,接连又来了几箭,不偏不倚将围绕着苏栖禾的几人全都命中。
    现在没人敢再接近她了。
    队长没想到居然有人胆大包天,敢攻击御林军,登时长剑一拔,气得红了眼睛。
    但现在他们在明处,那个放冷箭的人在暗处,而且百发百中,武功绝对非常了得。
    稍加权衡后,队长做了个合理的决定,叫喊着让一部分人带着苏栖禾转移,另一部分人去寻找箭的来处,跟对手硬刚到底。
    然而,藏在暗处的猎手,等待的就是众人分散的这一刻。
    苏栖禾被押上了御林军的一辆车,还没来得及走出半里,从窗外突然翻进来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放倒了车内的两个大汉。
    被捆在车厢内的女孩深吸一口气,乖乖地睁大眼睛,任由黑衣人把她的绳子解开,然后再次带走。
    全程,她都一动不动,像无助的傀儡木偶,那只漂亮白嫩的胳膊,如果没有木偶丝支撑着,就会沉重地坠落下来。
    一路返程,飞驰穿过街巷,苏栖禾只来得及仰起头确认了家中的母亲无事。
    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愿再想。
    不愿再想自己又遇上了什么祸事。
    也不愿再想,方才搅乱局面的那几箭,与先前被太子绑架时,南风所射的箭是不是一样。
    最后,女孩被带进了彬州官府驿站门外的另一个车厢。
    里面的空气常年浸润着茗茶和焚香的氤氲,哪怕现在什么都没有,依旧带着一股清冷的高贵之气。
    再结合有南风射箭相助、有胆子直接对上皇家御林军,是哪位贵人把她带到这里,已经不言而喻了。
    苏栖禾站定在靠近车门的位置,在抬眼之前,已经猜到了自己会看见谁。
    当朝秦王,江寻澈。
    与之前不同的是,王爷没有气定神闲地坐在舒服的角落里,而是站在她面前,剑眉微蹙,眼神中透出忘了掩饰的焦灼和关切。
    从李嬷嬷那里得知消息后,他以最快的速度出门,直接前往彬州,仗着王府车驾更快,星夜兼程,这才堪堪追上御林军的脚步。
    南风带着王爷的手下负责吸引御林军的火力,再挑出行事最妥帖的一个暗卫,负责带着人金蝉脱壳,从愤怒的元熙帝手中救下苏栖禾。
    其中但凡稍有一步出错,她都会被带回京城,等待她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
    他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她。
    江寻澈等待下属们的消息时,靠着车窗来回踱步,大脑空转,悬着心等着动静,甚至萌生了亲自出门去找的念头。
    还没来得及出去,暗卫便把安然无恙的女孩带到了殿下面前。
    他感觉自己濒临绷断的神经终于得以松了下来。
    可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复杂的情绪:他该如何面对苏栖禾?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身前,只要伸出手,就能将她拉进怀里。
    但是女孩的眼神那样沉寂,疏离,抬眸时眼底一片深黑,不复过去的灵动流转。
    冥冥之中感到,两人之间,已经隔了一整片汪洋。
    她退到遥远的彼岸,于是他的所有期盼,所有愧疚,所有过去没能意识到的情愫,都已经无从表达。
    无力和悲伤传遍四肢百骸,江寻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心颤抖,甚至想要走上去,低下头,恳求她不要露出这样伤心绝望的表情。
    可现实中他们只是面对面站着,仿佛楔在地上的两个雕塑。
    苏栖禾除了刚抬头时说了一句规矩客气的“殿下”之外,一句话也没有说,没有问他怎么出现在这里,也没有问自己的处境。
    这是心死以至于什么都不在乎了吗?
    半晌,秦王殿下深吸一口气,后退半步,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他闭了闭眼,低声解释道:“这次的事情,是因为你写的那篇《江月》,碰到了父皇的逆鳞。”
    原来如此。
    苏栖禾睫毛忽闪,没有说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江寻澈看在眼里,只觉呼吸一阵阵发紧。
    “之所以有人跑到彬州来找你填词,是因为幕后主使是我的母妃。”
    也就是说,李贵妃针对苏栖禾,也完全是他的缘故。
    他咳嗽两声,将声音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感觉像是剜出自己的一块心脏。
    “......所以,是我的问题。”
    “是我对不起你。”
    话语从口中说出,好像非常生涩陌然。
    因为这是秦王殿下有生以来,第一次认错。
    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从不对人道歉。
    他与生俱来就能享受到别人的侍奉和效忠,理所当然,漫不经心。
    所以,就算有手下为了自己而受伤受损,甚至失去生命,他也无需愧疚。
    直到苏栖禾几次拒绝他之后,这些日子王爷待在王府里,在书房处理公务,提起笔却每每走神,回想起自己与女孩相处的每个细节。
    那些让她心悦于他的事,那些让她黯然抽身的事。
    当时或许不够留意,可现在回忆起来,苏栖禾所受的痛苦和劫难如此清晰昭彰,让他心有愧疚,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得知她眼下又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横遭李贵妃陷害,他策马赶来,为了救她,也是为了亲口对她说一句对不起。
    此生的唯一一次。
    第42章 进京
    ◎天下皆知他求而不得。◎
    说完之后, 江寻澈抬眸看向对面的苏栖禾,心飘飘渺渺地悬着,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他大概很清楚, 那些连累和伤痛,绝不是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能揭过的。
    果然,苏栖禾低下头,礼貌地勾唇,清浅的笑意不达眼底,聊胜于无。
    她说:“殿下不必道歉。”
    不是接受,也不是拒绝,只是一句平淡的“不必”,提醒着两人的悬殊地位。
    分明只隔着半个车厢,女孩的声音却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疏离而客气。
    江寻澈感觉自己的心一抽一抽,苦涩蔓延到四肢百骸。
    看她脸上、身上都有受伤, 本来还想问一句疼不疼, 却又意识到,肯定是疼的, 但她已经不会告诉他了。
    或许, 他带给她的痛楚, 比方才御林军那伙□□打脚踢的还要多。
    有那么一个瞬间,王爷很想站起来,走到苏栖禾面前去。
    抓住她瘦削伶仃的肩膀,像过去一样把她径直圈进怀里,问她说, 可不可以再给自己一个弥补的机会。
    他可以带她走, 为了她去对抗父母和世人, 哪怕拼上半生积累的权势和荣光,也一定能保证她安然无恙。
    只求她能给他一个重新开始。
    可下一刻,心底就冒出一个声音,代替苏栖禾做了回答。
    “没有必要。”
    是他曾经亲口说过的话,正好被她拿来还给他。
    想象中,女孩的声线还是那么温宁动听,却平添了三分孤绝,仿佛玉碎冰裂,铮铮不屈。
    在魂灵上一笔一划,刻下了永不磨灭的伤痕,让他颤抖不已。
    最终,是残存的自尊和理智阻止了江寻澈进一步失态。
    秦王殿下生硬地扭过头,看向车窗外。
    御林军和王爷亲卫的较量好像还没结束,喊打喊杀的声音时不时随着冷风一起飘进车厢,提醒着他们眼下的处境。
    喉咙中不知何时冒出一股腥甜的血气,他不得不使劲咳了两声,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嘶哑得非常明显。
    “回到京城后,谈条件也罢,公然对峙也罢,我会保住你。”
    毕竟这次天降横祸完全是因他而起,也该由他解决。
    苏栖禾感觉心绪复杂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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