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澈,你没事吧?”
    他若有所思地讲:“如果是因为苏小姐,我可以去查一下她的去向。”
    江寻澈原本神色有些游离,结果一听某个名字,条件反射地先怔了一下:“我没事。”
    但事实上,就在前一天夜里,他在寝房辗转反侧,脑海里已经逐渐冒出了一个猜测:他是不是并不希望苏栖禾离开?
    哪怕在理性上能说服自己,但或许在感性上,他的潜意识中,还有另一个答案。
    思绪昏沉中,他做了一个梦。
    梦到十岁那年最喜欢的那只宠物兔,白净柔软,乖巧温顺,任由他抚摸,偶尔还会用脸颊蹭一蹭他的掌心。
    而与现实不同的是,被他用李贵妃的簪子刺穿喉咙之前,兔子跑了。
    它跳出了他的掌心,眼睛瞪得浑圆,停在离小皇子几步远的地方,不肯再靠近。
    梦里还是少年的江寻澈想要脱口而出:你别走,我想要你回来。
    但他嗓子里好像堵着什么东西,没办法说出话来,而且手里还拿着那根沉重的、准备杀了它的发簪。
    兔子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准备走得更远。
    他费尽全身的力气才挣脱了梦中的桎梏,伸出手去,还没抓到那个越走越远的背影,却一把扯住太医白色的衣袖。
    现实世界里的江寻澈与骆止寒面面相觑。
    程誉在一旁说:“你真的需要休息几天。刚才还和我说着话,突然就一头栽晕在桌上了,这才紧急把止寒找来。”
    秦王捏了捏额角,避而不答,悄无声息地转移了话题:“你继续说吧。”
    “我刚才在说,榜首毫不意外就是黎徽,按常理他这两天该到书院里拜见考官的,但一直不见踪影,没人知道他上哪去了。”
    王爷回想起那个倔强的、胆敢直接跟他对视的少年。黎徽和苏栖禾是同乡,据说在老家就相互认识,而且应该很喜欢她。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南风从门外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来,边跑边喘。
    “殿下,派去彬州的那个人回来了,他说那个地址只有苏姑娘的母亲在,苏栖禾一直没有回家。”
    程誉睁大了眼睛。
    “这......应该是巧合吧?”他说得连自己都不相信。
    而在病床前,江寻澈的表情终于扭曲了一瞬。
    就像在大火的那个夜晚,有人把一大块苦涩的疼痛塞进了他的咽喉。
    而他这些天一直勉强地、事与愿违地忍耐着、强撑着,现在终于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江寻澈心理活动概览
    第一、二天:有点不舒服,看我用理性分析一下,告诉自己我不是非她不可。
    第三、四天:还是难受,尝试自我说服,毫无效果。
    第五天:夜里辗转反侧,开始扪心自问:难道我真的从感情上需要她?
    第五天听说苏栖禾可能和黎徽一起走了:瞳孔颤抖.jpg,土拨鼠尖叫.jpg
    第25章 绑架
    ◎他不会来的。◎
    其实苏栖禾原本的打算就是连夜赶路回家。
    因为离开的时候没拿任何财物, 之前江寻澈在飞云楼上给的三百两银票也很早就托人带给了母亲,所以她现在手头的几点碎银,还是进王府之前自己代写挣的。
    不过, 情况总比第一次进京的时候好得多。
    当时小姑娘初次离家,没有什么赶路的经验,刚出门就被无良的车夫骗走了仅有的路费,连去哪儿讨要都不知道。
    最后多亏一个路过的摊贩大娘见她可怜,让她搭了自己的骡车。
    车里塞满了要运的货物,没有多余的地方,所以苏栖禾只能紧贴着门而站,每次车子颠簸,都要担心货物砸到头上。
    她就这样站在简陋拥挤的车里,走着最泥泞不平的路,身无半点钱财地进了京城。
    好在这一次苏栖禾长了教训,按照记忆找到车夫们集中揽活的小店, 挑了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壮汉, 问他如果是骡车的话,到彬州需要多久。
    壮汉看了她一眼:“四天。”
    “好, 那如果是到下马坡呢?”
    他这次沉默得久了一些, “......不到三天。”
    苏栖禾说的是彬州与京城中间的一个地名。
    之所以叫“下马坡”, 是因为从京城到那儿全是一马平川的好路,但过了那条坡之后,剩下的道路遍布碎石黄土,坎坷不平,不仅走不快, 而且稍有不慎就会人仰马翻。
    不仅耗时, 费用也贵。
    所以苏栖禾打算只坐车到下马坡, 然后自己走回彬州,只要勤快一些,走上两天,也就到家了,还能省点钱。
    很久没有见到母亲了,她迫切地想要回去,走两天路不算什么。
    在两人讨价还价的时候,从店外面进来另一个人,看着像街溜子,手拿酒壶,脸上还有一道狰狞的刀疤。
    刀疤男晃晃悠悠地走进来,环视一圈,看见苏栖禾之后挑了挑眉,脸色骤变,站在她背后给壮汉车夫连使几个眼色,示意他过来,两人咬了一阵耳朵。
    一晚上变故太多,她心里装着太多东西,没有注意到他们变化的眼神。
    等车夫回来后掏钱上车,还没坐定,突然就被人从身后掼倒在地,连一声尖叫都没发出来。
    刀疤男反剪住几个重要关节,然后掏出绳子绑得严严实实,擒拿的动作非常熟练。
    苏栖禾忍着疼,瞪大了眼睛,心想自己在京城无怨无仇,看起来也不是有钱付赎金的人,为什么会被绑。
    只见车夫问刀疤男:“这小丫头真的是王爷的人?”
    他回答:“千真万确!我之前在刑堂上见过,就是苏栖禾。别的不说,《金缕曲》你应该听过吧?就是她给秦王写的。”
    原来刀疤男曾经是刑部的一个小堂役,因为私下收受贿赂、倒卖内部消息而被赵镇澜革了职,现在终日在街上游荡,用过去的门路换点小钱。
    “听说这小姑娘不仅是御用文人,还是王爷的禁.脔呢。”
    他拍了拍她的脸,满意地看到她瞳孔缩了一下。
    “我和梅学士府上的几个小厮有些交情,待我去传个话,问问他们要不要。”
    他临走前又瞥了一眼苏栖禾,阴恻恻地笑了:“梅兰臣获罪后,梅家肯定恨死你了,对吧?”
    想明白了,她本人或许无怨无仇,但江寻澈昔日的对手应该很愿意报复在她身上。
    原来是这样啊......
    苏栖禾被直挺挺地绑在简陋的车里,睫毛抖了抖。
    这个车厢只有薄薄一层木板,完全抵御不了秋夜的寒凉,而那两个绑架犯也没有体贴到给她盖件衣服,任由她冻得发抖,唇色惨白。
    如果没有被认出来,如果她不曾抛头露面、臭名远扬,那么她现在已经奔向回家的路了。哪怕依旧寒冷,但好歹心是热的。
    这里没有窗户,一片漆黑,看不到外面的星月,更看不到遥远的秦王府里的火光。
    她低低叹了一口气,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听起来有点像是呜咽。
    刀疤男效率很高,第二天就打通了关窍,收了不知几两银子,把她扔进了梅家。
    临走前,他还拎起了苏栖禾随身带着的那个包袱,以为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打开抖搂两下,直接气笑了。
    “喂,你不是秦王手下的大才女吗,怎么就两件破衣服?”
    他把衣服扯出来,翻来覆去检查,到底也没发现什么藏宝的暗兜,正失望地撇嘴,却见女孩流下泪来,“求您了,不要拿走。”
    这是母亲亲自为她做的。
    大约三年前,娘的身体还没有彻底恶化。
    有一次,她从边边角角里设法挤出一点钱,亲自量布裁衣,给女儿做了两件新衣服。
    当时她看着小姑娘换上新衣,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脊背,眉眼含笑,说咱们栖禾真好看。
    后来病情严重,她终日缠绵床榻,全身无力,也就没再做过了。
    苏栖禾远走他乡的时候,只带了这两件母亲亲手缝制的衣服,就好像将娘始终带在身边一样。
    想家的时候摸了摸布料,还能回忆起母亲的温度。
    “求您了。”她再次说。
    刀疤男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东西布料粗糙,款式过时,在彬州那种小地方还好,在京城基本买不上什么价钱。
    他将它握在手里,狞笑道:“这玩意,对你很重要?”
    越是重要,越勾起了他的破坏欲。
    苏栖禾心里清楚,但已经无力回天,眼睁睁看着他用力撕扯起来。
    碎布条散落在面前,像沉沉落地的杨絮。
    梅兰臣被夺职流放后,梅家也一夜衰落,原本依附他们的几房亲戚都赶紧撇清了关系。
    现在偌大的府宅中,大多房间都已荒凉,只剩大小姐梅迎雪的院落还强撑着维持过去的体面。
    这位大小姐原本是江翊泽说定的正牌太子妃,等着将来一路做到皇后的。
    谁知一朝变天,父亲流放,未婚夫终生囚禁,太子党败得一塌糊涂,她自己也没了去处。
    几两银子买下苏栖禾,是怀着跟秦王谈判的打算。
    她觉得这小姑娘立过大功,失踪之后,江寻澈肯定会焦急地找过来,这样自己可以争取一点筹码。
    但把女孩扔在地牢里过了两日,秦王府里依旧毫无动静,没人出来寻找。
    梅迎雪这才反应过来:“他怎么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啊?”
    苏栖禾坐在囚牢的茅草上,双手抱膝,低着头,什么都没说。
    她这几日总是梦到故乡和母亲。
    与现实中的阴冷不同,梦境里她能感受到娘温热的手掌,柔和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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