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苏栖禾睁开了眼睛。
    从昏沉中醒来,第一眼就看见了刚才一直占据脑海的人,她吓了一跳,恍惚慌神间,忘记收敛错乱的情绪。
    于是坐在床边的人清晰地看见她的眸中有畏惧,有疏离,也有一丝非常非常轻微的委屈和怨念。
    她是多单纯卑微的人,甚至丝毫不怨那个拿她的词作去沽名钓誉的朱兴,却对他露出这样的眼神。
    江寻澈仿佛被刺扎了一下,飞快地收回了手,脸色也冷下来。
    苏栖禾回过神,彻底清醒,赶紧垂下睫毛要行礼:“殿下。”
    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努力撑着想坐起来,可本就羸弱的身体现在更加虚弱,根本使不上力气。
    王爷冷眼看着她挣扎,完全无动于衷。
    他从床边站起来,往外走了两步,声线凉薄刺骨,居高临下:“既然醒了,就可以做事了。”
    “半个时辰之后,南风会去书房告诉你具体的任务。”
    她愣了愣,感觉王爷的态度比自己受伤前还要淡漠恶化,不明就里,只能顺从道:“是。”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转身离开了,全程都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
    确实如她方才所想的那样冷血无情。
    如果不是为了要命令她去完成任务,他绝然不可能纡尊降贵地出现在这里吧。
    苏栖禾手一松,倒回床上,小心翼翼地缩成一团。
    忽然回忆起醒来看到的第一幕,似乎是江寻澈坐在床边,伸出一只手,动作轻缓地点在她的眉心,眼神一点寒意都没有,甚至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柔和。
    她低下头想,肯定是自己受伤太重,头晕眼花,所以看错了。
    第6章 心乱
    ◎心绪被轻而易举地挑动。◎
    “苏姑娘,真的没有大碍么?”
    南风战战兢兢地打量着眼前的苍白少女,生怕她又支撑不住昏迷过去,到时候他还要面对殿下的问讯,和暗冷如修罗的眼神。
    苏栖禾低着头,轻轻勾唇,礼貌的笑容带着几分苦涩:“没事,请讲吧。殿下想要我做什么?”
    见她这样,年轻的随侍挠了挠脑袋,感觉有点费解。
    殿下在苏姑娘的病床前守了大半天,终于等到她醒来,结果醒了之后不知发生了什么,江寻澈回来的时候薄唇紧抿,眉头也皱着,最不会察言观色的人都能看出他的不悦。
    是自封王开府之后,非常罕见的情绪外露。
    “半个时辰后你去书房,给她找点事做。”
    撇下这句话后,王爷就径直往后殿的静室去了,那个小房间向来是不许别人靠近的。
    于是随侍只能来到偏殿,对着苏栖禾沉默半晌,摸着下巴揣度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秦王殿下应该没有实际的任务要给她,只是两人相互别扭而已。
    设想自家殿下闹别扭的样子,实在是难以接受,但除此之外,也是在没有别的解释了。
    难不成苏姑娘醒来之后因为刑堂上的事情,怪罪殿下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王爷为何非要让她滴血为誓,还眼睁睁看着她受伤。
    但见这局面眼看要越来越僵,小伙子还是决定缓和两句。
    “苏姑娘,其、其实,当时那种情况下,滴血为誓是最直接的办法,不容易……横生枝节。”
    秦王出手向来是利落干脆、冷漠无情,南风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要硬着头皮替殿下解释找补。
    果然这位苏姑娘是与众不同的。
    见眼前女孩微微一哂,对此话完全不信,他只能掏出更重磅的消息:
    “而且你晕过去的时候,是殿下走在最前面,把你抱上车的,我们都没来得及帮忙。”
    此话果然立竿见影。
    苏栖禾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瞳孔微微颤抖。
    他抱着我上车的?
    实在是意料之外、难以相信的话语,就像砸进心湖的一块巨石。
    要知道,自母亲卧病之后,已经许久许久,没有人再拥抱过她了。
    孤零零地奔波在故乡的街道上,为母亲抓药治病,后来又孤零零地进了京,每天伏案提笔,但她到底只是十几岁的女孩,孤单久了,单是听到一句代表陪伴的话,就足够鼻尖一酸。
    南风察言观色,赶紧又说:“所以苏姑娘你就好好养伤吧,等恢复彻底了,还有些事等着呢。”
    “谢谢你。”她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睫毛忽闪,觉得脸颊在危险地发烫。
    “不过想问一下,还有哪些任务,我最近就可以逐渐开始做是要写什么吗?”
    随侍想起昨天递进府里的那个花纹繁复华丽的锦囊,还有王爷拆开读了内容之后长久的沉默。
    他琢磨半天,觉得这事与苏姑娘有关,她肯定迟早要知道的,自己说了也无妨。
    “姑娘那天立了大功,赵侍郎已经把案子禀告皇上了,朱兴要承担皇上的怒火,欺君之罪,足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转头观察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道:“但是,李贵妃也知道了此事。”
    苏栖禾有点疑惑:平凉郡王犯错在先,秦王只是维护了正道,而且江寻澈的母妃理应站在自己的孩子这一边,知道了又如何呢?
    南风只得一口气把话说完:“李贵妃听说了殿下把你带回府上、抱上车的事情,从宫里送了信出来,点名要见你。”
    “昨天你还昏迷着,没有醒。殿下已经给出回复了,说等你养好伤,就亲自带你进宫去觐见。”
    不仅被王爷的母亲知道了,还要带她进宫?
    这次的愣神来得更久,疑惑、讶异、紧张和受宠若惊的情绪纷至沓来,像一团乱麻堵在胸口,占据了苏栖禾全部的心神。
    末了,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思绪万千,归根究底,是她不知道秦王殿下为何要做出……那样的事。
    明明之前只因一点微小的思想动摇,就要惩戒她流血。
    那为什么还要抱她,还要带她进宫,给予她超出家臣待遇之外的东西?
    江寻澈的态度时而亲善,时而冷酷,高深莫测,让她难以捉摸,只能任由自己的心绪被轻而易举地挑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垂下睫毛,没敢看南风的表情,只轻声说:“好。”
    就这样又静养了两日,江寻澈也没有什么新任务给她,这让苏栖禾越发想不明白,自己刚醒来的时候,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床边。
    不知道是不是刑部之行的细节流传开来,导致府中众人对她的态度也好了不少,偏殿的小屋都多了几样过去没有的家什。
    等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之后,她找来一套茶具,认认真真地泡了茶,还到小厨房做了些简单的茶点,逐个摆在小碟子里,然后一一端给秦王府的众人。
    “这段时间,承蒙管家先生关照了。”
    老管家从案牍间抬起头,眉心舒展地颔首。
    “南风,多谢啦。”
    年轻的随侍笑着将点心塞进嘴里,顺便又端走了两份,“我替北云和东雪也拿啦,他们俩轮值回来,一定羡慕我能吃到刚出炉的。”
    “入府之后,承蒙嬷嬷的指点和无私关照,受益匪浅,感激不尽。”
    这几天李嬷嬷还拿过来好几件首饰,不肯收钱也不肯让她道谢,看她的眼神充满慈祥。
    苏栖禾不知道她曾在昏迷不醒的时候管这位嬷嬷叫过“娘”,惹得历尽沧桑的老妇人都流了眼泪。
    “哎,不用这么客气,好姑娘。”
    嬷嬷接过茶来,打眼一瞅面前的女孩,脸色红润,眸光流转,盈盈含笑,看起来是比前几日恢复了很多。
    “估摸着王爷马上就该带你进宫了他给你说过没有?”
    苏栖禾端着茶碟的手微微一颤。
    进宫的事几乎人尽皆知,但事实上这几天她没有接到江寻澈的任何吩咐口信,更别说本人来给她说什么了。
    而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王爷过来找她,还是不希望。
    哪怕别人提起这个名字,都能立竿见影地激起她胸中剪不断理还乱的乱麻。
    李嬷嬷看着少女微红的脸颊,自己心里也开始思忖。
    这么多天她只看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苏姑娘非常清白单纯,并不是众人预设的秦王殿下登堂入室的情人。
    但要说两人什么都没有,只是寻常的王爷与家臣的关系,那似乎也不太可能。
    别的都不论,单说要亲自带苏栖禾进宫去见贵妃,这事就已经足够微妙了。
    贵妃娘娘当时是对他抱人上车的消息有所耳闻,递个信出来以示警告和敲打。
    谁知江寻澈竟然一不做二不休,来了这么一步棋,让李贵妃本人也着实吃了一惊。
    算了,看小姑娘这副沉默的样子,她自己也什么都不清楚,旁人就更不可能看清了。
    还是再等些日子,静观其变吧。
    想明白之后,李嬷嬷吃了两口茶点,站起身来,利落地拍了拍手。
    “我曾在贵妃娘娘身边伺候多年,清楚她的喜好,苏姑娘,你随我来,我再给你讲几条礼仪和规矩,然后咱们去挑一下到时候进宫觐见的衣服。”
    苏栖禾顺从地答应着,跟在嬷嬷身后穿过走廊,路过正殿的书房时,下意识扭过头朝窗户内看了一眼,又赶紧移开了目光。
    本来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眼神,没人会看见。
    但巧合的是,江寻澈本人,眼下正好就坐在书房里。
    透过红木窗棂,能看见女孩灵动的倩影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路过窗外的时候怯生生地瞥过来一眼,那双秋水的眸子莹润流光,带着少女明媚的羞涩。
    可就在几日前,苏栖禾在病床上醒转,睁眼的瞬间,瞳孔中还带着忧伤与清晰的哀怨大概那才是对他的。
    江寻澈眼底闪过些微暗影,放下手中茶杯的动作重了一点,白瓷杯底碰在茶海上,一声闷响。
    正在说话的程誉愣住了,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瞟了一眼,“怎么了,有事么?”
    “没事,你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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