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传言说,初雪是纯洁的象征,如果能够跟所爱之人观看初雪,那么他们的爱情就会纯洁无瑕,一直到永远。
    “是不是很浪漫?”袁梦瑶透过朦胧的火锅雾气,看向对面沉默的方展。
    方展低着头,给她烫牛肚,露出温柔的笑容:“嗯,也许吧。”
    初雪?
    他又看向外面。
    这样靠窗又角落的位置,一向都是方晚喜欢坐的。
    具有相对的隐私性又孤独排外,还可以面相外面的世界,看街道上人来人往的位置。
    方晚其实是一个很会享受孤独的人,对于她来说,享受孤独并非是一个人待在阴暗的角落里,有社恐症一样不敢面对任何一个人,而是喜欢待在人群之中,却又只喜欢自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不受任何人打扰地看这个热闹的世界。
    融合,却又游离。
    而他跟方晚看过太多次初雪了。
    方展脑海里像是在放电影一样,条纹雪花的波点闪动,突然浮现方晚小时候的样子。
    方晚的小时候真的太调皮了,尽管她并不怎么喜欢雪,但她还是会在铺满一层洁白雪面的广场上来回奔走,穿着棉布鞋到处蹚,然后滚起雪球,偷摸摸地走到方展身后,拉住他的兜帽,也不管拉开多少缝隙就往他脖颈后灌。
    接下来就是两个人在雪地里你来我往的妈见打局面。
    “梦瑶?”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传来,两个人抬头一看,梁知枝手里挎包,戴了一顶藏青色的贝雷帽,原本疑惑的目光在看见他俩的脸时瞬间消散。
    袁梦瑶露出笑容:“知枝,你怎么在这?”
    “有大学的同学聚会呢。”梁知枝指了指二楼的楼梯,“上面是川菜馆,这次请来了我们大学的一个教授,他喜欢吃川菜。”
    “这样啊,羡慕你们,还能有同学联系,我都是在国外上的学,回国之后都很难聚在一起。”袁梦瑶说。
    方展给袁梦瑶夹肉,似是漫不经心地说:“梁小姐还不上去吗?不然等会就成为最后一个到的然后被罚酒。”
    “怎么会,还有人都没……”梁知枝话到一半顿住,笑容僵在嘴边,她挑了一下眉,看向袁梦瑶左手中指上的钻戒,“这是……”
    袁梦瑶愣了一下,顺着她的视线看到自己的戒指,脸色微红,也不知道是吃火锅吃的还是别的。
    她抿了抿唇,温柔秀丽的面孔露出幸福的神情:“啊……前阵子方展跟我求婚了,所以……我们要订婚了。”
    初雪,传闻见到它的情侣,他们之间的爱情就会一直纯洁无瑕,直到永远。
    但是雪并没有它看上去的干净洁白,无论是形成还是下降的过程中,都早已被污染得面目全非。
    饭局吃了很久,很多人和教授唠着嗑,分享最近的情况,学校乃至这个时代的变化,亦或是明里暗里地炫耀自己最近所得。
    梁知枝这次安静了许多。
    她想起在易琉璃的那次,情况也差不多,方晚被她“骗”来参加聚会,面对过往知道她被人包养的同学而言,贬低下位者来获取虚荣心在社会上是一件很常见的事。
    那一次的方晚真的很飒,当她光明正大地说自己是年九逸的女朋友时,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千变万化的,好看极了。
    梁知枝就是这样一个人,有点愤世嫉俗,也有些从小被宠着的大小姐脾气,但她没有坏心,只是在同情怜悯弱者的同时也会仰慕惧怕强者。
    社会上大多数人不都是这样吗?有些人也许更冷漠,更事不关己。
    梁生在大雪天里看手机里的定位,开车在街道上左拐右拐,在三街里堵了一个小时才找到梁知枝所在的酒吧。
    她跟一群老同学在喝酒,但她酒量实在一般,迷迷糊糊地说着方言,他们见她喝高了就喊她打个人的电话把她接回去。
    梁生就是那个时运不济的接电话的人。
    他嫌弃地把梁知枝扔进车内,酒吧门口不能久停车,最近交警查得严。
    梁知枝很安分地坐着,目光呆滞。
    车子卡在了漫长的红灯下,梁生看了她一眼,拧开瓶盖给她递过去:“还有点脑子吗?还是要我喂你。”
    梁知枝瞥了一眼,接过,淡淡地说:“方展和袁梦瑶要订婚了,估计离结婚也不远了。”
    “方展和袁梦瑶年纪不小了,两个人交往那么久,六七年了,结婚不也是正常吗?”梁生笑,变了语调,“这就是你喝酒的理由?你总不该是暗恋方展或者是袁梦瑶吧?”
    梁知枝冷哼,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
    “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的初恋都很难得善终。”
    她还记得方晚提起自己初恋的样子,她说他们在摩天轮升至最顶点时一吻定情,那是梁知枝见过的方晚最有神采奕奕的时刻,提到回忆里的人,眼神总是格外的温柔又眷恋。
    “这不是很正常吗?”梁生开车左拐,“就像这个世界上所谓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过是用来安慰那些做了好事却饱受折磨的人的,大多数情况下,善无善报,恶无恶报。”
    “你说得对,温华可太典型了。”
    “哈……”梁生笑了一声,“现在这么恨了吗?由爱生恨了?”
    梁知枝喝水,冰凉的矿泉水在心肺血管内流淌:“方晚应该算是温华的初恋吧?看来总有人的初恋要梦想成真。”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初恋’这个词了。”
    “可是方晚不会幸福。”梁知枝揉了揉发疼的额角,“跟在温华这样的资本主义家身边,她不会幸福的,他们之间差距太大,温华也压根不会去懂她。”
    远处的车灯在梁生眼底划过,他微微歪头:“是吗?我不这么觉得。”
    其实梁知枝说的有点道理,但温华跟现在新型交接的资本家第二代或是第三代不同,他更像是原始的由自己的掌握巨大的财富和权力的金字塔人,而像许绩夏他们,不过是家庭结构下顺应长辈的产物,很多事情都无法自己做决定,未来的路早就已经被铺好,无论成与不成,都必须要“成”。
    他们往往从小生活在云端,精英之辈的对事情的效率和完成度都能基本上达到长辈的期望,而泛泛之辈则只能随波逐流,从中分一杯羹汤果腹,这种人太过高高在上,压根不懂得民间疾苦,只会何不食肉糜。
    温华……他不太一样。
    他既有比长辈们更高的效率和完成度,有冷酷的统治和手段,但同时他也已经经历过喜怒哀乐,在不同的国度流转,体会过平常人的生活。
    无论是他们这些少爷公主天生的高傲自大还是他们眼里所谓的低端底层人的污秽粗俗,温华都已经经历过其中的美好和噩梦。
    “温华太难对付了,你我都清楚,方晚怎么可能斗得过他?稍不注意就会掉在他的陷阱了。这么久了,估计方晚都爱上温华了。”梁知枝捂着头垂下,“这些日子我挣扎了无数次,想要打电话给公安局,想要告诉年九逸,可是……可是……”
    她的语气弱了下去,本性善良的姑娘为无辜堕落阴暗的女人而难过,为明知能做些什么却又不能做些什么而纠结。
    梁知枝的父亲曾经说过:“知枝……被我们保护的太好,总有有一些不成气候却又充满善意的幼稚想法,共情能力有些强。温华那种人不适合她,她只会被温华耍得团团转。”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爱情是一个没有国家机构盖章保质期的东西,如果坠入情网再被无情抛弃,那对于容易以爱为生的感性女人而言,真的是毁灭性的打击。
    梁生把车停在梁知枝的公寓楼下,车窗滑下,冰冷的风吹了进来。
    女人细微的哭泣声让梁生有些心烦意乱,他抽出一根烟点燃,嘴唇边的热气混合着烟雾飘出。
    雪花缭乱,火星燃亮。
    “梁知枝,你有没有想过……”梁生淡淡的声音传来,缥缈得像是高山云间之声,“方晚她…也许知道这一点呢?”
    ……
    凌晨两点,床的另一侧没有男人的身影,蓬松平整的枕头上也没有留下痕迹。
    方晚起身,伸展酸软的身体,黑暗的室内只有远处门缝下传来一线光。
    四周静悄悄的,方晚开了床头的小灯,下床穿了一件浴袍,她拉开窗帘,凌晨两点的京勇市仍然灯火通明,对面双子大楼同样亮起一格又一格仿佛电子芯片般排列整齐的光芒。
    飘飘荡荡的雪落在缝隙里堆积,外面绿化带里的愧树上都覆盖了一层软绵。
    方晚看了一会儿,转身打开休息室的门出去,亮堂的灯光让她不适地眯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香味。
    她走过去,温华坐在沙发上,头后仰,露出修长的脖颈,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过去了,桌前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红酒。
    “温华?”方晚试探性地喊他,可惜他没有回应。
    方晚看了看四周,将目光定在了门口,周围静悄悄的,她眼眸流转,视线很快移到了温华身上,转身走向休息室内,给他拿出来一块毯子,但是站在原地想了想,她又觉得自己很智障,于是放下毯子,直接出去喊他。
    “温华,醒醒?温华!”
    温华紧蹙着眉头,眼皮抖动,挣扎了一会儿,才缓缓睁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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