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族子弟的哀嚎与乞求让他心痛。身为巫命,却不能给予他们及时的庇佑与福泽,是他的无能。壬名渡在一声声绝望而凄惨的呼唤中心神大乱,手下破绽愈多,很快就染上了一身的血迹。
    一名壬宗子弟被尖喙的鸟禽叼到半空,啄食了全身的肉,骨头架子砸在了壬名渡的身旁。
    他眼里浮起哀伤之色,开口道:“停手,丁酉。吾放你离去。”
    回应他的只有更加凌厉的攻势。丁酉已然杀红了眼,理智全无。
    王蛊在尽情地释放,操纵着越来越多的生灵。
    往生泽里原本白色的雾气渐渐被红色的血雾替代。沼泽地闭塞,半点风都吹不进来,血腥气反复地刺激着没有意识的生灵,凄惨的叫声是唯一的声音。
    壬宗子弟朝壬名渡靠过来,啜泣着,求助着,一声声巫命大人满是凄然。在这样倾覆式的弱肉强食里,壬名渡是唯一能够拯救他们的神。
    “他们受巫神之命前来,别无抉择。”壬名渡捂着肺腑,那里有一个被洞穿的伤口,将那一串兽骨染得血红。
    陆展清冷道:“别无选择不是不由分说下死手的理由。你们欺他势单力薄,料定他今日魂断此处,作壁上观,都是帮凶。如今引火烧身,自顾不暇,不都是咎由自取么。”
    明雪纷飞处,血肉四溅,陆展清不轻不重地瞥了一眼满是哀婉之色的壬名渡,道:“五盟会的人没有来,就证明巫神并没有下达让他死的命令。你们之间本来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不是么。”
    长枪一枪了结了一名等待着壬名渡去拯救的壬宗弟子。丁酉恨声道:“疼么。”他用力地敲着自己的心脏处:“我比你们更疼。”
    十三年的隐忍,十三年的梦魇,多少鲜血都洗不清这痛入骨髓的仇恨。
    壬名渡自知理亏,望着这尸骨遍地的战场,艰难地做了选择。
    他向陆展清单膝跪地,神色哀婉:“外来人,求您,让他停下来。壬宗向您保证,再不参与他的事。”
    这一跪,彻底散了所有宗族的信心。
    所有宗族子弟们不可置信到惶恐,他们立马放弃了抵抗,连滚带爬地想要逃离这里。
    哀嚎遍野,满目疮痍。
    骨节分明的手猛然抓住了丁酉的手臂,一股磅礴而强势的内力压制着他体内的王蛊。
    陆展清朝他心口一拍,丁酉吐出一口气急攻心的黑血,动作缓了下来。
    “丁酉,停下来。这不是你的本意。”
    扭曲的红褪去,眼中逐渐清明。丁酉喘着粗气,看了周围一眼,不由分说地压制着王蛊。
    躁动渐熄,生灵们停止了攻击,带着不甘与意犹未尽,再次蛰伏在浓墨的夜色里。
    宗族子弟们死里逃生,疯了一般地逃离往生泽。
    壬名渡仍维持着半跪的姿势,右手握拳轻轻地敲在心口处,沙哑道:“谢您怜悯之心,壬宗会遵守约定。”
    无风,无月,四下安静得可怕。
    丁酉黑衣染血,脱力般地坐在地上,双手托着头,良久才喑哑道:“主上,我想回家里看看。”
    “你家,那个木屋么?早就被丁宗的人拆了。”秋呼延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秋其和秋泽株朝着两人走近。
    丁酉托着头的手蓦然用了力,狠狠地掐着自己。
    “外来人,”秋呼延看向陆展清,笑道:“我是秋宗巫命。”
    秋其趁着两人交谈时,细细地打量着陆展清。
    经过一晚上的打斗,他身上仍是干净如初,不见半点凌乱的印记。
    长及腰的发被束起一半,用一条湖蓝色的发带系住,发带的尾部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杏花,垂坠在他的肩头。面若冠玉,清雅冷静,唯独目光冷冽,让人不敢亲近,不敢造次。
    这是久居高位之人才拥有的气场。冷静而淡漠,似孤峰的月,遥不可及,又似深渊的水,暗藏杀机。
    “王蛊一日在外,追杀的人便不会停止。壬宗不参与,丁宗绝不会善罢甘休。若是来我秋宗,我可保二位平安。”秋呼延内心忐忑,没有把握说服两人。
    他一眼就能看出丁酉以眼前人为尊,且刚才陆展清展示出来的实力太强,让他想招揽的同时内心有了深深的忌惮。
    “无功不受禄。”陆展清眉清目淡,看向远处:“丁酉如今正是烫手山芋。秋宗此时抛出橄榄枝,所图不小。还是,想玩一出过河拆桥的好把戏呢?”
    风轻云淡的两句话就将他的算盘说破,秋呼延心下一紧,仿佛在此人面前无所遮掩。面露尴尬,一时想不出说辞来。
    他打量着陆展清,总觉得他身上的某些气质行为在哪个人身上见过,可一下又想不起来。
    “公子。”秋其挽着僵局,走前些许,弯腰行了半礼才道:“我们受巫神之命到此。父亲怜悯丁酉身世,嘱咐我们不许出手。方才王蛊异动,引发往生泽暴动,想来五盟会和巫神大人定是有所察觉。”
    “此番宗族子弟不敌丁酉,五盟会失了面子,定会追查此事。秋其虽是牧泽,却也知道五盟会随意一个使者,便不是壬宗巫命能够抵抗的。倘若你们流离在外,武艺再是高强,也抵不过没日没夜的追杀。”
    秋其低下头,不敢与陆展清对视,语气弱了几分:“秋宗自然是不敢也无力与五盟会和巫神大人对抗。再过几天便是宗族比试的日子,到时候五盟会也会派出更具有话语权的使者来此。秋其是女子,胆子小,不敢面对生杀之事。想着若是二位能够见面一谈,兴许也少些打杀。”
    斜月沉沉,被往生泽不散的血气映出了红色。
    这女子嗅觉敏锐,考虑周到,说话滴水不漏,却多次贬低自己做出一副柔弱无知的样子。陆展清瞥了一眼秋泽株与秋呼延,了然地转开了视线。
    “丁酉,中川的事,你来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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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恶狠狠)当然要去啊!不去怎么见老婆啊!不见老婆怎么这样那样把人弄哭啊!
    第76章 相逢
    “巫神大人,秋呼延把丁酉带回了秋宗,是否进行截杀?”一名带着鹰制面具,看不清面目的人朝着上位之人恭敬地问道。
    满是香草的主位上,侧躺着一个白发少年。他半阖着眸,漫不经心道:“不急。看他今晚的样子,必定是怒火未消,还要来五盟会寻仇的,不在乎这一时。”
    “仇恨就得烧,”少年手中忽然多了一簇烧得火红的凤凰花,“烧吧,烧的越旺越好。”
    秋呼延生怕路上遭人追杀,生出变数,轻功用到了极致。一行人回到秋宗之时,也不过才过去了一个时辰,恰是亥时。
    前厅灯火通明,酒肉堆了满桌,已然吃过一轮。秋宗原先的上宾在先前的打斗中死的死伤的伤,如今只剩下了绿衣男子柳山和一名黑衣女子宋修注。
    秋呼延心里高兴,说话声也大了许多。他仰头灌下满满一碗酒,看向仍有两个空位的长桌,想起来了什么,不满道:“小美人呢?”
    他喝了许多,话语愈发放肆,朝着门外的随从嚷嚷着:“去,把我的美人上宾给我请过来。”
    秋泽株对他父亲口中的美人上宾深恶痛绝,闷头喝酒。
    秋其则一言不发,打量着陆展清。
    陆展清滴酒未沾,也没动过筷。姿态闲散地靠着椅背,把玩着指尖上的黑子。丁酉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
    柳山也在打量着今晚新来的上宾,看到他指间的黑子,就想起被慕长宁一息解决的毒蝎尹端。
    他毛骨悚然地抖了抖呼吸,指着黑子,向陆展清问道:“你们、你们是同一个门派的吗?”
    陆展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他也用这个杀人。”柳山一边说着,一边警惕地朝旁边座位挪了挪。
    “这个?”
    修长的手指转了转黑子,一晚上都不怎么说话的人好似起了兴致,问道:“你确定?”
    “错不了。”秋呼延的目光也放到黑子上,想起那截白皙柔软的手腕,热得要命,张口说道:“心狠手辣的小美人。”
    星罗双煞是陆展清独创的杀招,旁人不可能学会,唯一人他亲手教的除外。
    陆展清在心里过了过心狠手辣这四个字,露出点笑意。
    是说在他面前的小绵羊三三么。
    倒是新奇。
    前去院子里喊人的随从回来了,抖抖索索道:“上宾说夜深,不来。”
    身为宗主,喊不来一个外来人是极没有面子的事情,何况还是在一个被驱逐出去的宗族子弟面前。
    秋呼延大怒,拿起酒壶就朝着随从砸过去,骂道:“你去告诉他,若他不来,阵法之事就此作罢!”
    夜深,逼仄的院内都灭了烛火,只有一间屋子里亮着微弱的快要燃尽的烛光。
    慕长宁在打坐调息,舒缓着紧张躁动的心神。
    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原本才平静些许的情绪又差点失控。随从在门外,被刚刚的酒壶砸的满头满脸都是血,带着哭腔重复着秋呼延的话。
    慕长宁心烦气乱,不想为难旁人,冷着脸应下了。
    临出门前,他打开装着露华香香囊的盒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盖了回去。
    夜深人静,夏虫鸣叫。
    慕长宁迈着步子,慢吞吞地朝着前厅走去。原本只需半柱香的时间,他硬是走了两柱香才到。
    长桌上的食物都已冷却,没人再动筷。秋呼延又喝完一坛酒,等的窝火,一下站了起来,打算亲自去寻人,却用力过猛没站稳,晃了好几下,又坐了下去。
    素白的衣袍从拐角处逐渐呈在众人眼前。
    慕长宁才一迈进前厅,视线就牢牢地被一人吸引了。
    那双干净清亮的眼睛里满是欣喜,倒映着烛火细碎的光晕,竟比满屋的银饰还要惹眼。
    秋呼延见他这个样子,什么气都消了,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晦暗地笑了笑。
    陆展清在见到人的瞬间就将指尖的黑子收了回去,腕间轻轻绕动,内力凝成了一朵花瓣莹白,内里泛红的杏花,朝着慕长宁飘来。
    尽管慕长宁再努力掩饰,仍是藏不住心神受过伤的羸弱苍白,愈发显得他罩在白衣下的身躯清瘦柔弱,惹人怜惜。
    “好花配美人。”
    “慕少主,幸会。”
    慕长宁好似被这声音蛊惑,愣愣地站在原地,喉间急促地滚动了两下。
    低着头,摊开手心,接住了这朵娇嫩的杏花。
    杏花落在掌心的一瞬间融成点点流萤,柔和的内力沿经脉而去,平抚着他的心神。
    当再次与陆展清对视的时候,慕长宁轻而慢地念出了朝思暮想的几个字:“陆公子。”
    两人说话的语气让秋呼延直觉不舒服。他板起脸对慕长宁道:“上宾之首的位置只有一个,今夜让你来,就是让你二人较量一番,择出胜负。”
    秋呼延有信心,这匹桀骜带刺的野马,绝不会甘于示弱。
    可慕长宁已然快步朝陆展清走了过去,宽大的白衣若有若无地触碰着身旁的人。
    他坐在陆展清的下首,直接了当道:“打不过,我认输。”
    秋呼延看慕长宁舍弃了特意留给他的位置,却坐到了外来人的左侧,以他为尊,愈发不快,沉声道:“如果我非要你二人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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