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拽着老爹的衣裳,急道:“爹,那人八成是个拐子!”
    “没事了。”沈聿揽住儿子,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那两个跟上去的随从,是顺天府的公差。”
    怀安恍然大悟,他们是公差,那么眼前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曹知府了!
    吓,真是喜闻乐见,人贩子碰到首都市长了!
    京城的父母官果然很难做,上头一大堆的“婆婆”,中间一大堆“妯娌”,下面一大堆“逆子”……
    曹知府依然在劝大伙散开,大伙依然觉得这男的有病——不过既然已无热闹可看,慢慢的也就都散了。
    沈谢二人这时才朝曹知府施礼,口称“府尊”。
    年前赈灾时曹知府见过沈聿,印象颇深,此时在街上遇到,倒也不惊讶。
    “令郎胆大心细,有勇有谋。”曹知府笑道。
    “是谢妹妹先看出来的!”怀安忙说。
    曹知府摸摸怀安的头,又将目光落在谢韫身上,赞道:“小小年纪冰雪聪明,谢学士有女如此,真令吾等羡慕。”
    谢彦开谦称谬赞,牵起女儿的手,得意的笑容都快藏不住了。
    当着曹知府,二位老爹一派“维护治安人人有责”的高风亮节,曹知府前脚离开,二人的表情堪比川剧变脸。
    怀安心道不妙。果然,两位学士你一言我一语,一路都在给儿女们灌输保护自身安全的重要性。
    到家的时候,芃姐儿软塌塌趴在老爹肩头,打着哈欠念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怀安叹气,天知道他们念了多少遍,芃姐儿都会背了!
    第79章
    今年宫里节省开支, 东安门前的空地上不再有太监放烟花。百姓们看完鳌山灯后也没能等到满天绚烂的烟花,只有沿街商铺放出的短小无力的彩珠筒。
    对此,习惯了上元节火树银花彻夜狂欢的京城百姓们一下子就萎了, 亥时刚过,灯市上便少了一半的人。
    芃姐儿已经昏昏欲睡了,两家人兴致已尽,便一起提早回了家。
    在老爹和谢伯伯叠加式紧箍咒之下, 怀安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不过他历来忘性很大,并不太着急, 反正着急也想不起来……
    祁王今天说好了陪儿子, 从下午开始逛庙会, 天色将暗时来到了熙熙攘攘的灯市, 看完鳌山灯,便又来到东华门外的护城河边。
    夜风还很凉,河边却仍是人影窜动。
    河面上千万盏河灯浮沉摇曳, 星星点点汇聚成一条银河似的灯带。
    荣贺裹着银鼠皮领子的披风坐在河边, 逛完元宵灯市的人们,往往都会来放河灯,他和怀安商量着在此“偶遇”, 可这家伙显然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
    对于好友的不靠谱, 荣贺已经习以为常了,便打算看一会儿河灯就走。
    祁王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 扮做寻常百姓的侍卫上前询问:“爷, 此处人多眼杂, 不宜久留。”
    祁王道:“再等等吧。”
    少顷,他看到一个蹲在路边扎河灯的小女娘, 两文钱一盏,款式各不相同。
    祁王亲自上前,挑了一大一小的两盏灯,命随从付钱。
    又从侍卫那里要来点火的取灯儿,命众人留在原地等,只身上前走到儿子身边,将两盏莲花状的河灯依次点燃,轻轻放到河面上去,推远。
    大河灯在前,小河灯紧随其后,摇摇晃晃,渐行渐远,与“银河”汇聚在了一起。
    河灯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它们承载着对逝者的思念,漂向未知的远方,光明留给生者以慰藉,为死去的人指引方向,悲切中又带着终会重逢的期望。
    荣贺怔怔望着河面,靠在父亲不太坚实,但很温暖的肩膀上。
    ……
    翌日,怀安一大早去王府,就受到荣贺一顿猛烈谴责。
    他自知理亏,赔着笑道:“昨天我们在街上遇到了拐子,利用拐来的孩子碰瓷,那小孩子可怜,险些被马车压到。”
    荣贺没经过多少事,闻言骇然道:“还有这种事?最后呢?人抓到了吗?”
    怀安也不知道,只说回去再打听后续。
    两人将集合起来的钱凑在一起,立了个小账本,开始做预算,筹划童书馆的事。
    ……
    日头西斜,沈聿从外面回来,刚换好一身居家的衣裳,怀安就抱着一盘切好的甜瓜来到爹娘屋里,搬个小板凳往当中一坐。
    一边吃瓜一边问:“爹,昨天那人抓到了吗?!”
    沈聿道:“抓到了,顺藤摸瓜,一举端掉了一个窝点。”
    昨日公差跟着妇人转进一个无名的小胡同里,胡同尽头只有一个院门,他们踹门冲进去,发现除了险些被马车撞到的孩子,床上还躺着一个病怏怏瘦骨如柴的女孩儿,公差们守株待兔,等这家的男人回来,居然还带着七八个乞儿。
    三木之下,一对男女当场招供,他们其实也是流民,伪造了路引得以留在城内。这些孩子有些是路上偷来的,有些是从流民手里骗来的,一路利用他们乞讨、碰瓷儿、坑蒙拐骗,两人过的有滋有味。
    上元节,京中的权贵富人都会去灯市上逛,两人一合计,不能错过这个发财的好机会。男人带着大孩子去乞讨,女人带着小孩子去碰瓷,谁知碰上了顺天知府的马车。
    公差将其投入大牢,几个孩子带回衙门,有父母的寻找其父母,找不到父母的,十岁以下的送去慈幼局,十岁以上的令衙中佐贰官员分担一下,暂且带回家去,给点活干,给口饭吃,总比在外面冻死饿死要强。
    “太可恨了!”怀安咬牙切齿:“人贩子就该千刀万剐!”
    许听澜道:“是啊,不拘是穷人家还是富人家,孩子都是爹娘的眼珠子,丢了该多着急啊!”
    沈聿瞪了怀安一眼:“听到没有?以后再乱跑,被人贩子拐走卖了,就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怀安不料这话题又扯到自己身上,抱着甜瓜打算开溜。
    给老爹揪住脖领拎了回来,他赔笑道:“爹,我已经八岁了!谁会拐这么老的孩子呀?”
    沈聿板着脸:“人贩子管你八岁还是十八岁,便是三十岁四十岁,被拐卖的也有不少。”
    不信可以看看因谋害怀安而被卖到西山挖煤的沈寿,过得是怎样生不如死的日子。
    “您总不能盯着我到三四十岁吧?”怀安道:“您那时也有五六十了,都开始掉牙了,还要担心儿子被拐卖,说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
    “我说一句,你有十句话等着跟我顶嘴!”沈聿挽起袖子抄家伙,怎奈这小子是有预谋的,提前出溜到了门边,抱着甜瓜夺门而逃。
    许听澜捋着眉心叹了口气:“他不把人贩子卖了就算祖上积德。”
    ……
    成衣铺开业,远比怀安想象中要低调得多,甚至连爹娘都不曾露面,全部交由家人、掌柜打理。
    毕竟沈聿人在官场,家里的诸多生意还是要顶着家人的名义,以免授人以柄,影响仕林风评。
    怀安在老家的书坊也是一样的道理,如今要在京城开书坊,则更需低调,毕竟他是个读书人——算是吧,转为商贾对学业名声都有影响。
    虽然他对时下歧视商人的社会环境嗤之以鼻,但是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他可以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但必须在意老爹的。
    他可是立志要当小阁老的人。
    所以怀安幻想的剪彩仪式是搞不成了。为此还特意给自己取个了马甲号,准备在外“行走江湖”的时候使用,名字就叫许三多。
    许自然是随娘亲的姓,三多意为多才,多能,多金!
    沈聿对此表示无语,回想当年为两个儿子取名也算煞费苦心:
    铭者,称扬其先祖之美而明著之后世者也。所以长子取名怀铭。
    共给之之谓安。好和不争曰安。所以次子取名怀安。
    现在这个逆子,要给自己取名叫……许三多?
    怀安一脸兴奋的问:“怎么样,爹?其实我还是很有才华的,只是轻易不显露而已。”
    沈聿搁笔,朝他招了招手:“来,你过来。”
    怀安后颈一凉,撒腿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爷俩在院子里追逐,怀安一边跑,一边讲道理:“您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要海纳百川,包罗万象……”
    “象”字没出口,就被老爹一把擒住。
    沈聿拎着他的耳朵,咬牙切齿:“你可是越来越离谱了,改天索性把祖宗牌位劈开来当柴烧?”
    “我烧牌位干嘛?他们又没惹我。只是开一个马甲号!行走江湖的小号。”
    怀铭拿文章进来,只见弟弟龇牙咧嘴的辩解着什么马甲号。
    沈聿见长子来了,也懒得再听怀安扯淡,松开手,整整凌乱的衣衫,大步往屋里走。
    “你也过来。”这话是对怀安说的。
    怀安揉着被揪红了的耳朵丧眉耷眼的跟在后头。
    沈聿但凡这样叫他,一定是要提问他背书,一边和大哥探讨文章一边提问,难度取决于文章中引用了什么样的典故和圣人之言。
    “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怀安心里哀哀的哭泣。
    “你说什么?”沈聿问。
    “没什么没什么!”怀安赶紧赔上一个可爱的笑脸,只求不要被虐的太惨。
    ……
    刘公公出面,还真在城南郝家胡同找到一家经营不善的书坊,且价格极低。
    怀安担心有坑,趁着还在端午学假,与荣贺一起亲自去现场看看。
    从马车上下来,两人都惊呆了,尽管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也没想到,会破败到这个地步啊!
    侍卫抢先一步,推开腐朽破落的院门,谁知习武之人力气大,只听“砰”的一声,一扇院门轰然倒下,卷起满目灰尘。
    另一扇用生锈的合页挂在门框上,嘎吱嘎吱,摇摇欲坠。
    侍卫讪讪的,不敢再碰它了。
    一行人钻进院子里,只见缺砖少瓦,遍地残叶。
    两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掩着口鼻咳嗽了几声。
    “这院子让炮轰了吗?”看着东倒西歪的院墙,花公公发出疑问。
    牙人赔笑道:“至少还是很宽敞的,修葺修葺就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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