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孩子不愿多事,纷纷摆手:“没什么没什么,举手之劳……”
    见他们不愿报家门,小童拉拉妇人的衣袖:“我已经把这匹马赏给他们了。”
    怀安:???
    妇人道:“人家帮了你,是有恩于你,这么能说赏呢,是答谢。”
    小童这才道:“对对对,是答谢给他们的礼物。”
    怀安忙道:“不用谢,但这马就不必了,太贵重了,你把它牵回去吧。”
    当然,想要牵走它确实有些难度。
    小童摇头道:“不贵不贵,比起这只荷包,十匹百匹马也不算什么。”
    嚯,口气真不小。
    妇人笑道:“既如此,天色不早了,我们要先回去了,你们也早点回家吧。”
    怀安几个点点头,便见小童跟着姑母朝马车方向走去。
    “等等,把你的马带走!”怀安急道。
    小童回头对怀安扮了个鬼脸,指指正在吃草的叛逆小马:“它叫月亮,很懂事,谁养谁知道。”
    “我信你个鬼!”怀安愤愤的骂了句,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荣贺。”小童头背对着他,头也不回的跳上马车。
    叛逆小马见小主人真的离开了,站在原地愣了半晌,然后凑到了怀安身边打了个鼻响。怀安被吓了一跳,一伸手便拉住了它的缰绳,毫不费力。
    “这……这可怎么办呢?”孩子们面面相觑。二表哥问:“表弟,你能养它吗?”
    怀安围着白马转了一圈,它真的很漂亮,通体银亮,鬃毛飘逸顺滑,一看就是用很精的草料悉心养大的——小宠物。
    苍天!他为什么要养一匹不走直线的马当宠物?!
    白马似乎不想再被抛弃第二回 ,昂首挺胸,迈着矫健的步子围着怀安转了一圈,然后再次打了鼻响,喷了怀安一脸唾沫,以表示对新主人的认可。
    怀安揩了把脸,不由犯愁的问:“这家伙一个月要吃多少草料?”
    “可能,”二表哥不太确定的说:“比养一个你还贵些。”
    第45章
    怀安听得直咋舌, 转念一想,就算在后世,养马也不算一件很平民的事, 何况把体态毛色养的如此之好。
    老家的宅子地方大,下人多,才养了三匹马。京城就那么两进院子,马厩都放不下, 寥寥几个下人,平日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没有场地和精力去料理一匹马。老爹上衙以及平时家人出行的马车, 都是在车马行长期租赁的。
    看着小白马围着他踏着步子极尽讨好的模样, 怀安摸了摸它的大长脸, 一时犯了难。
    总不能把它独个儿扔在这儿吧。
    牵着小马回庄园, 怀安心里有些忐忑。
    上一世,弟弟抱了一只狗回家,爸妈表面上装作同意, 夜里趁着弟弟睡着, 骑着电瓶车出门把狗扔到了几公里外的一个厂区,还吹嘘自己心善,工厂的人必然会喂养等等。
    第二天骗弟弟, 早上开门的时候狗自己跑掉了。弟弟哭着去上学, 放学回家眼睛肿得像核桃。怀安好几次想跟他说出实情,可是爸爸威胁他, 要是敢说真话就揍他。
    虽然这辈子的爹娘绝对不会做类似的事, 可这……毕竟是一匹马呀。
    怀安挠挠头, 不好交代呀……
    天色不早了,庄子里的下人等在外头, 见孩子们回来,忙转回去禀报。
    堂屋里一众长辈这才放下心来,片刻又见几个孩子空着手出去,牵了一匹活物回来。
    这马通体纯白,鬃毛如瀑,观之不像民间的物种,甚至不像凡间的物种。
    “这是谁家的马呀?”陈充站在房檐下,稍有些吃惊。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道尽刚刚发生的事,极力证明是对方强人所难,扔下这匹小马就跑的。
    平日里能说会道的怀安此时却哑巴了,他一手攥着缰绳,另一只手在马脖子上摩挲,似乎有点紧张。
    陈充拾级而下,端详起那匹马来。他久在兵部,少不了与战马打交道,粗通相马之法。
    先看牙口,判断是一匹还未成年的马驹;再看毛色、看骨架,实在是一匹良驹;再看气质……算了,看不下去。
    “娘……”怀安欲言又止。
    “你想养吗?”许听澜问。
    怀安点点头:“挺想的,但如果家里不好养,养在庄子里也行,这家伙有点傻,丢出去活不了的。”
    许听澜欣慰的笑笑,她知道儿子平时看起来调皮捣蛋,关键时候是很懂事的,从不无理取闹让爹娘为难,也正因如此,才更让人心疼。
    许听澜道:“这马一看就很名贵,要弄清楚来历才行。”
    作为品官命妇,许听澜敏感度很高,如今朝中局势紧张,必须谨言慎行,如果有人试图通过孩子行贿,问题就复杂了。
    沈聿明白妻子的担忧,便问怀安:“知道那是谁家的孩子吗?”
    怀安道:“他只说他叫荣贺,没说家住那里。”
    沈聿眉心微蹙:“荣贺?”
    许听澜也稀奇的说:“还是国姓呢。”
    沈聿点点头:“可不是国姓么,他是当今圣上的亲孙子。”
    许听澜惊讶道:“祁王世子?”
    沈聿点点头。
    许听澜欲言又止。郑阁老正张罗着让丈夫站队,祁王世子就送来一匹马,这难道只是巧合?
    怀安看着爹娘,小心翼翼的问:“我没做错事吧?”
    沈聿囫囵了一把儿子的脑袋道:“没有,这匹马我们可以先带回家,但是它太贵重了,能不能养,还要先问过这孩子的家里人才行。”
    怀安再次点头,表示很理解。
    他们说着话,陈充已命人拿了一把草料喂月亮,月亮显然吃不惯这等“平民”吃的草料,鼻翼翕动,忽闪着睫毛扭过头去,看都不看一眼。
    “嘿,真娇贵。”陈充道。
    怀安见园子里种有一片胡萝卜,拔了几根来喂它,月亮看见胡萝卜果然两眼放光,前掌来回踏步,摇头晃脑,活像庙会上的舞狮子。
    月亮吃了胡萝卜,状态更加兴奋,急吼吼的围着怀安转圈儿,恨不能撒开蹄子一气儿跑上八百里的模样。
    陈充对怀安道:“这马驹看上去两岁大,可以偶尔骑着玩玩,但真想要驮人驮东西,还需要再等半年。”
    怀安表示记住了,并薅秃了舅公家的胡萝卜地,装了满满一大筐,连筐端走。
    陈家今年是吃不到胡萝卜了。
    许听澜站在檐下直头疼:“上下嘴皮子一碰,应下来容易,总不能养在屋里吧?”
    沈聿道:“先去隔壁搭一个临时的马厩,凑合一段时间。我托人去王府问一声,到底是孩子之间玩闹,还是祁王另有意指。”
    ……
    云青观,取“云在青天水在瓶”之意,观内的道人乐善好施,扶危济困,愿意借出一些空地和房屋,并调派人手,协助贵人们开办粥厂施粥。
    官道旁华丽的马车上,白衣小童荣贺扒着窗户,流民正排队领粥。
    他看到了刚刚抢他荷包的男子,捧着一碗粥从人群里钻出来,目光四下梭巡,在蹲在路边摞石子的两个小女孩身上定格。
    荣贺有些惊讶,那男人瘦的皮包骨,两个女儿看上去除了脏一点,竟还算健康。
    “大丫二丫!”男人跑上去:“快,趁热喝。”
    两个孩子捧着一只碗,一人一口,大口大口的喝粥。
    “爹,你也吃。”懂事的大丫将粥碗塞给父亲。
    男子拍着干瘪的肚皮,一脸餍足:“刚刚碰到一家富户,给爹吃了根大鸡腿!这会儿吃不下了,你们自己吃吧。”
    二丫一脸羡慕的笑:“爹,真厉害!”
    男人四处看看,从衣襟里掏出两小块腊肉丢进碗里,低声道:“快,吃吧。”
    他相比多数人还算机敏,一旦有了落脚之处就会去做工,绝不坐以待毙或等待朝廷所谓的赈济,这才把他的两个女儿养活,不像其他孩子那样骨瘦如柴,更不用像那些走投无路的同乡,典妻卖女,骨肉分离。
    荣贺阖上车帘,依偎在姑母身边。
    他的姑母正是祁王的同胞姐姐温阳公主,她与驸马不睦,一年到头也懒得宣召一次,有一半的时间是住在京郊的皇庄里自己清净,这次赈济灾民的粥厂,正是宫中几位贵人合力出资,托她办的。
    温阳公主从小也不受宠爱,没攒下多少体己,但很乐意帮忙跑腿,只是看着仓内存粮日益减少,也难免面带忧愁。
    “姑母,怎样才能让这些人回家?”荣贺问。
    温阳公主道:“其实说复杂也简单,有足够的粮食撑到明年开春,再拨款到地方,免除他们的赋税和债务,发给足够的粮食度过春荒,这些人自然会回乡了。”
    荣贺年纪还小,听得晕头转向,总结起来就俩字:“给钱。”
    “要多少钱啊?”他问。
    温阳公主笑道:“这姑母就算不出来了,自然是越多越好,至少先把这个冬天过了,不要让他们冻死饿死啊。”
    荣贺点点头。明白了,得去弄钱!
    “贺儿,你为什么非要把马送给那个孩子?”温阳公主不解的问。
    荣贺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父王要缩减府内开支,下令送走一半的马。月亮平时就不爱干活,又特别能吃,还挑唆马房里其他的马也不干活,我瞧那管马的太监早想把它送走了。”
    他知道留不住月亮,今日难得有机会跟着姑母出门,就带它出来散心,谁料荷包被抢,还碰到了怀安一伙孩子。
    他瞧着怀安家境殷实,为人仗义,索性把月亮送给了他,总比卖给马贩子要好吧。只盼这月亮能识时务一些,洗心革面重新做马,不要被人家也撵出来才好。
    回城的路上,月亮被拴在马车旁边,跟着马车跑,或许是那几根胡萝卜的缘故,它对新生活十分的憧憬,迈着英俊的步伐扭起了大秧歌儿。
    田间的农人,放牧的孩童,挑着担子赶路的小商贩……纷纷朝它投来怪异的目光,回头率老高了。
    “这马怎么不走直线呢?”怀铭发出了灵魂拷问。
    怀安如坐针毡,扶额叹气,看来他误会了荣贺的骑术,骑上这马,换谁也得像酒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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