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内墙的位置摆放着一张中式的实木双人床, 上面铺着干净柔软的青灰色亚麻布四件套床品。
    顾晚风直接将司徒朝暮放到了床边,然后朝着对面靠窗的实木衣柜走了过去,打开柜门, 从里面拿出来了一双崭新的男士袜子。
    司徒朝暮原本是想盘着腿坐床上的, 鞋都脱了, 才突然意识到这里不是自己家, 又赶紧把脚放下了下来,规规矩矩地挨着床边坐, 绝不逾越半步。
    顾晚风回来之后,迟疑了片刻,然后半蹲在了司徒朝暮的面前,抬眸瞧着她, 轻声询问:“是我帮你穿,还是你自己穿?”
    司徒朝暮一愣, 怪不好意思的, 一边急切摆手一边摇头:“不用你,不用你!我自己穿就行!”说着, 就把自己的右腿翘到了左腿膝盖上, 然后朝着顾晚风伸出了手, 问他要袜子。
    顾晚风沉默片刻:“不是腿麻了么?一点都不能动了?”
    司徒朝暮:“……”啊,这、这这这……这可怎么办啊?
    编一个谎话,就必须用一百个谎言去圆。
    为了证明自己绝对不是为了占他便宜所以才装腿麻的女流氓,司徒朝暮默默地放下了自己的右腿,然后扭扭捏捏地回了句:“哎呀,你说的对,我都忘了,腿还麻着呢。”
    顾晚风:“……”事实向他证明,千万不要好奇地去探究女流氓的底线,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底线。
    顾晚风叹息一笑,低下了头,开始帮她穿袜子。
    这时司徒朝暮才问了一句:“刚才那个戴眼镜儿的大胡子大叔是谁呀?看起来好眼熟呀。”
    就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了。
    顾晚风一边低头给她穿袜子一边回答:“李平生,一个导演。”
    “李平生?真的是李平生?”司徒朝暮都惊呆了,“你竟然还认识李平生?”
    那可是电影圈里面举足轻重的大导演啊,不计其数的演员哪怕挤破脑袋也想去参演他导的片子!
    对了,《刀影》这部片的导演就是李平生。
    虽然男主角的演技一般,但李平生的业务能力是真的强,七十分的演技也能让他给调教出一百分的效果,外加这部戏的剧本是真的硬核,打戏部分更是精彩跌宕气势十足,看得人欲罢不能,所以正片上映后票房回馈出奇的好,一跃成为了国产武侠片的经典之作,连带着一众主演们都跟着升咖了。
    然而思及至此,司徒朝暮又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连忙询问:“等等,你刚才说你刚到钱塘的时候为了赚钱所以去影视城当群演了,该不会是去《刀影》剧组给男主当替身了吧?”
    顾晚风一怔,诧异抬头:“你怎么知道?”多年以来,除了当初那个剧组里面的人,再无其他人知晓这件事了。
    司徒朝暮不好意思回答说是因为她觉得男主角的背影和他像,所以翻来覆去地把那部片子看了一百遍,于是便聪明地采取了顾左右而言其他的回答方式:“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先回答我片尾为什么没有你的名字?”
    顾晚风也不傻,瞬即就明白了前因后果,却没有说破,免得她脸上挂不住,只是按照她的要求回答问题:“换钱了。”他既没有遮掩自己当初的潦倒与窘境,也没有美化自己对钱的需求,坦率又坦然地回答,“一个名字,两万,足够我和毛三在钱塘生活数个月,我觉得很值。”
    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
    司徒朝暮的鼻尖猛然一酸,心又开始疼了起来。
    那年的他只有十八、九岁,却要日日夜夜为了生计而奔波劳碌,又人微言轻,在利欲熏心的名利场中,连个名字都留不下。
    区区两万块钱,就能买断他所有的功劳与付出,彻底抹消他的身影与存在。
    “真看不出来呀,成典辞还挺精的。”
    成典辞就是《刀影》的男主角。
    司徒朝暮对他的评价中充满了愤愤不平和阴阳怪气:“生怕身边人抢了他的风头,连替身演员都要防。”
    “正常。”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八年,顾晚风对这种事情早已司空见惯了,“在那个圈子里待着,不自私些根本混不下去。”
    司徒朝暮思绪一动,盯着顾晚风瞧了一会儿,说了句:“你好像很了解娱乐圈嘛!”
    顾晚风笑了一下,实话实说:“不了解娱乐圈,只是时常会去剧组当武指,所以见的人比较多。”
    司徒朝暮一边儿总结信息一边儿说:“所以,因为《刀影》这部电影,你结识了李平生导演,然后慢慢接触了这个行业,后来就开始当武指了?”
    顾晚风:“嗯。”
    司徒朝暮也不奇怪,毕竟他有着一身本事,怎么着都能够混口饭吃,而且这年头儿会武术的人本就不多,像顾晚风这种自幼习武的练家子更是少之又少,更何况他打起架来的身姿和动作还特别好看,出手敏捷干练,很适合去设计和指导演员的打戏,去剧组当武指毫不奇怪。
    换言之,技多不压身。
    “所以,你现在是一边当刀匠,一边去剧组当武指?”司徒朝暮由衷而发,“感觉好忙呀。”
    顾晚风言简意赅:“还好,能赚钱。”
    司徒朝暮:“……”我竟无话可说。
    与此同时,她也感觉到了,曾经的那个拧巴少年现在真是越来越务实了。
    是好事儿。
    总比不谙世事,以心自缚强。
    “那刚才跟在李导身边的那个老大爷呢?他是谁?”司徒朝暮又问。
    顾晚风徐徐告知:“李导引荐来的一位顾客,好像是一位大学教授,酷爱收藏古兵器,成痴成瘾那种,两月前花大价钱拍下了一把仪刀,但锈蚀残损严重,就来找我看看,还能不能修复。”
    “哦。”司徒朝暮大概明白了始末缘由,却又开始好奇了,“那你现在除了搞修复之外,还搞什么业务?”
    顾晚风:“鉴定、锻造,都可以。”
    司徒朝暮:“顾客多么?”
    “还行。”顾晚风实话实说,“刀剑锻造虽然依旧是个小众行业,但是现在的宣传力度比之前大得多,再加上一些小说、影视和纪录片的热播效应,年轻人对传统文化的接受能力在不断提高,喜爱古兵器的人越来越多,所以刀匠的生存环境比十年前好了不少。”
    司徒朝暮不禁猜测:所以,你当初也是因为想要提高传统锻刀行业的知名度,所以才会考虑投身武侠剧组?因为看中了电影的热度?
    不过话说回来,《刀影》这部片子确实带火了环首刀。
    又或者说,他在这八年以来,还做出过其他宣传传统文化的努力?对了,某站上最近还新上线了一部纪录片,叫《金戈铁马天涯客》,一期介绍几种中华传统兵器和其锻造的真实人生故事。
    不知道这部纪录片和他有没有关系?
    或许,是有的吧?不然他这么一个淡泊名利的人,干嘛要坚持投身影视圈那种名利场?
    但司徒朝暮却没有问顾晚风这个问题,没有必要,因为这世上有千千万万如他一般的手艺人,皆是虽九死其犹未悔,没有这个顾晚风,也会有那个顾晚风。
    所以答案根本不重要了。
    她只知晓,他在这八年间从未放弃过他家的那把刀,从未放弃过自己的人生。
    坚守传统文化行业这条路道阻且长,刀剑锻造更是一条狭窄又曲折的路,遍地充满了荒漠与荆棘,但他却一步一个脚印,义无反顾地走了下去。
    能从那座山中走出已是勇气可嘉。
    走出之后,又在泥潭中开出了花,更是令人敬畏。
    司徒朝暮是真的很佩服他,果断拍了个马屁:“哇哇哇,顾师父你真的好厉害呀!”
    顾晚风根本不敢相信女流氓的那张嘴,淡淡地回了句:“没那么厉害,赚钱谋生而已。”
    谁知,司徒朝暮却叹了口气,满含感慨地说了句:“看来,您是真的下凡了呀,身兼数职就算了,还张口闭口都是赚钱,都要掉进钱眼儿里了。”
    顾晚风一直没起身,单膝蹲在她面前,抬眸瞧着她,认真又正经地反问:“不赚钱怎么娶老婆?”
    司徒朝暮:“……”好有道理,令我再度陷入了沉默。
    但是吧——
    “你就没想过走捷径?反正你都是半个混影视圈的人了,还年轻气盛的,就没遇见过几个想包养你的富婆?”
    “……”
    真是一如既往地会气人。
    顾晚风脸色一沉,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哪知,司徒朝暮却还不高兴了,小嘴一嘟,双臂往胸前一抱,气鼓鼓地哼了一声——什么态度嘛,竟然把人家自己丢下了!
    即将走出卧室时,顾晚风在门前停驻了脚步,回身看着司徒朝暮,轻叹口气:“等我一会儿,招待完客人就回来。”
    司徒朝暮心说:那我就不是高贵的客人了?我不是第一次来么?
    但是看在他的语气诚恳,态度温和的份上,她决定暂时不和他计较那么多了,只是不冷不热地回了句:“随你便,反正我是在这里等我哥的,我哥一来接我就跟他走了,以后再也不来了!”
    顾晚风不置可否:“我让毛三和吕四带着你四处转转。”
    司徒朝暮还是那个态度:“随便。”
    顾晚风无奈一笑,没再多言,起步离开了。
    宽敞又明亮的卧室内仅剩下了司徒朝暮一人。
    想要四处转转看看的好奇心蠢蠢欲动。
    反正,他也没说不让她随便走动。
    司徒朝暮从床边站了起来。
    双脚上套着的那双男士袜子有点儿大,还晃晃荡荡的。
    明明是一双低帮袜子,却神奇地被她穿出了高帮袜子的效果。
    司徒朝暮不得不弯腰伸手,把两只袜子往脚踝上提一提,然后才气定神闲地踩着拖鞋在屋子里面溜达了起来。
    先溜达的就是卧室。
    从室内的整洁度来看,顾晚风绝对是个生活习惯非常良好的男人,因为他的房间真的很干净,不是那种如同酒店房间一样统一规整、一丝不苟的干净,而是如同林间别院一般淡雅闲适的干净。
    他还很有生活品味。
    双层实木床头柜上摆放着一盏木艺与布艺相结合的方形中式台灯;衣柜前的柜门不是实木板,而是白色的亚麻布;正对着床尾的墙壁前摆放着一排结实的实木打造的落地式矮书柜,双层书格里面整齐有序地收纳着各种与传统锻造工艺有关的读物,平整的柜面上只放了一盏鎏金博山铜香炉。
    墙壁是简洁的纯白色。
    天花板正中央悬挂着一盏竹编的吊灯。
    每一样家什的造型设计都不复杂,却处处流露着优雅与静谧的高级感。
    纵身其中,仿佛置身竹海,聆听风涛。
    卫生间在入门右手处。
    司徒朝暮不想去厕所,但却想去卫生间里面看看,或者说,去侦查一下情况。
    白色的方形洗手台上悬挂着一方镜柜,司徒朝暮打开了柜门,三层的架子上只摆放着一些简单的男士用品,比如牙膏牙刷和递须刀。
    没有女性用品。
    再往里面的淋浴间走,悬挂在墙角的置物架上只放着一块儿香皂和一瓶洗发水……估计呀,要不是因为头发太长,他可能连洗发水儿都不会用。
    但凡有个女人在家,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而且卧室里面也没有女人留下的痕迹,比如毛绒玩具和化妆品。
    确认了,单身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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