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站在自己车边,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两个并肩朝停车场走来的人。
    “你是喝醉了被迫的,还是自愿的?”向文楷表情严肃地看着他妹妹,“这很重要。”
    方嘉嘉没想到他一点都不避讳,也不做任何铺垫,劈头盖脸就问这种话,尴尬得想抱头跳崖。
    她垂眼看了看她哥的鞋尖,心虚地说:“是不是自愿的,这话你要问他。”
    向文楷目光里的冷焰缓缓烧到向峻宇的脸上。
    向峻宇没想到方嘉嘉会把球踢给自己。她都踢过来了,是个火球也得接了。他面不改色地说:“我自愿的,她没逼我。”
    方嘉嘉难为情地捂脸,努力将自己的笑容隐在双手的掌心。
    向文楷无话可说地转身拉开了车门,不想当着他妹妹的面和他交锋。坐进驾驶座后又忍无可忍地降下车窗,对着向峻宇说了一句,“跟你没完。”
    向峻宇微微颔首,“开慢点。”
    “他不会打你吧?”方嘉嘉觉得向文楷那辆车子的四个轮胎都在喷射怒火。
    向峻宇也不太确定,“他又打不过我,动不动就跟我没完。”
    向文楷的车驶入一个个弯道,他脑子里也缭绕着曲折的思绪。
    他依然无法理解向峻宇和他妹妹之间关系的质变,却能感受到他们之间是真爱彼此。
    真爱的人做爱,没什么可指摘的。
    和不爱的人做爱,才是真的可耻。
    婚后这两年,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替向正则承受某种因果报应。
    为什么会性厌恶?他根本不需要那些医生来给他诊断,产生这种厌恶的根源是他对生父的厌恶,他厌恶自己这一身与向正则有关的骨血。
    他无法对陆臻产生爱意,也是因为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向正则的影子。
    她和向正则都爱得不管不顾。用不磊落的手段夺爱,拿孩子做婚姻的筹码,企图用自以为是的爱驯服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当他靠吃药支撑活着的意志时,她可以任性地举着药瓶以死相挟。
    他决定和陆臻结婚,是觉得他们两个人都是精神上不健康的人。他浑身是郁气,她极端又任性,与其和那个无辜的女老师结婚,不如和她互相折磨。
    前两年,陆臻说她想要一个孩子。
    他当时觉得她疯了,他并不认为他们有为人父母的资格。
    漫长的争执和冷战,反复被岳父和岳母苦口婆心地敲打。直到王秀荷问他什么时候让她抱孙子,他才停了自己的药,配合陆臻备孕。
    这场婚姻让他感觉自己变相地走了一遍王秀荷曾经的路。区别在于,他暂时还没办法像王秀荷爱他那样,去爱那个和不爱之人生下的孩子。
    现在他甚至会暗自敬佩方建兵,居然能对一个毫无血缘的孩子付出那么多的耐心和关爱。他从方建兵那里得到的“父爱”,必然是源自于方建兵对王秀荷的爱。
    他们,两个相爱的人做爱,自然也没什么可耻的。
    妹妹是他们爱情的结晶,他是向正则种下的恶果。
    他早就已经将自己生命里遭遇的所有痛苦,都归咎于向正则那个死人。
    而他人生里那些曾经燃烧过的关于理想和爱的焰火,在那场升学宴的深夜就已经被那两瓶白酒湮灭了。
    胃出血被送进医院时,王秀荷在他耳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才是一场真正的急救。
    他觉得向正则加诸在王秀荷身上的最大的恶,就是自己。这些年和他妈妈的相处里,他一直带着某种赎罪的心态。
    这两年,他一面领受着那种冥冥之中的因果报应,一面担心自己会突然又想要寻求那种彻底的解脱。
    王秀荷那晚的哭声,他不忍心再听第二遍。
    无法与人分享的精神之痛,有时候比肉体之痛更甚。
    回老家这几天,他发现曾经这个让自己只想拼命逃离的村庄,竟给他那看似健健康康却已经病入膏肓的身体灌入了救命的生机。
    来自友情和亲情的营养液,通过那些嬉笑怒骂的日常输入他越来越消沉淡漠的内心。
    或许,爱才是真正能够治愈他抑郁的良药。
    爱屋及乌,他也想试着去爱这个曾经无比厌恶的地方,去爱这个世界,爱身边的那些人。
    他不想再把日子过成一个又一个了无生趣的时刻的集合,不停不休地思考活着的意义。
    逃避可耻且没用。
    他此时才深觉自己就应该早点回来面对这一切,面对曾经被自己恶待的妹妹。
    车子开进向善坪的主街,他放慢车速。
    在向峻宇办公室翻看的那些方案里的画面,似乎一页一页地从他眼前飞了出来。
    那些与善文化有关的文字和画面,迅速地在楼房的墙面上着色生长。临街店铺的门头上,一间又一间,换上了令人耳目一新的门头招牌。
    向善坪,对于他妹妹来说,的确不是一个困囿梦想、前途狭窄的地方。
    他妹妹待在村里或许才是那个于她来说更好的选择。
    回到状元小卖铺,向文楷先和方建兵一起拿卷尺量了下被烧掉的那两间房的尺寸。
    “兵叔,你先把这两间房的外墙和外面的花坛砌了,里面的等我发施工图过来。”
    方建兵收起卷尺,重重点头,“要得。”
    久违的一家四口的晚餐桌上,向文楷目光温煦地望着正在喝汤的妹妹。
    方嘉嘉忐忑不安地瞥了他一眼,生怕他忽然提及自己和向峻宇的事。
    “嘉嘉,你做了那么多小状元,为什么没有我?”
    方嘉嘉愣了一瞬,意识到他在说那些小公仔,理直气壮地咕哝,“你不是不喜欢你妈拿你做宣传吗?”
    “啧!嘉嘉,说什么你妈?我不是你妈?”
    见他们兄妹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了,王秀荷喜笑盈腮地在桌底下踢了方建兵一脚。
    向文楷表情淡定地说:“向野都有,我没有。”
    方嘉嘉敷衍地推辞,“过阵子再说吧,我最近太忙了。”
    “很忙?那你昨天晚上——”
    “可以!”方嘉嘉立即打断他的话,朝他咧出毫无诚意的假笑,“你放心,我会尽快把你摆回去,供起来,天天给你烧高香。”
    向文楷微笑颔首。
    他总要用自己的方式,先找回自己在这个家里的位置。
    第87章 .夜深人静,有人难以入睡
    乡野的夜里,融入黑暗的一声声狗吠,烘托着明月之下的宁静。
    很多劳作了一天的人,因为疲乏,早早就睡了。
    向文楷跟着大福在向峻宇家附近漫无目的地转悠。大福忽然围着一棵树转了两圈,他借着手机的灯光仰头去看那棵树的枝枝叶叶,觉得人或许也该像树一样,恣意而自由地生长。
    低头就看到大福蹲下了后腿,正往树下尿。
    在城市拥挤的人潮里,他时常觉得孤单浩荡。此时置身于这片广袤的静谧里,却觉得所有的虫鸟花草都在帮人类驱赶寂寞。
    向峻宇看到前方有人影,把远光灯换成近光,车子在向文楷身边停下。
    “怎么?我不在家,你睡不着?”
    向文楷睨了他一眼,“睡不着的应该是你。”
    向峻宇走出驾驶座,关上车门,靠在车门边摸了摸大福的头,“我有什么睡不着的?”
    “昨夜星辰昨夜风。”
    向峻宇会心一笑,“闭嘴。”
    一阵风经过他们之间,似乎把那些白天余留在村庄的气味一股脑全卷走了。
    “你对嘉嘉好点。”说完向文楷又自嘲地笑了笑,“好像不用我提醒。”
    他一声轻叹,“我那间卧室要和烧掉的杂物间打通,做嘉嘉的工作室。以后回来也只能住你家。”
    “你们全家人住过来都行。”
    “司马昭之心。”
    向峻宇轻笑,“明天走?”
    “嗯。”
    “娃娃鱼要吗?我让人明天早上送过来。”
    “多弄几条,我送人。”
    “还真不跟我客气。”
    “我陪酒可不止这个价。”
    “刘顿说很期待在签约那天再见到你。”
    “牛顿本人来了都不好使。”
    风停了,有些东西随风去了,也有些东西似乎静悄悄地留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妹妹对他释放出谅解的信号,向文楷觉得自己塞满了灰霾的内心轻盈了很多,似乎也有了一些空隙,让积极的情绪钻进去。
    陈新为了次日的非遗展演活动在深夜回到了万匠泉,停好车发现村部办公楼二楼,叶朗的那间办公室还亮着灯,他小跑着上了楼。
    听见敲门声,叶朗的视线越过电脑屏幕看向门口,笑道:“敲什么门?你直接进来就是了。”
    “叶书记还真是……那个词怎么说的?就是形容你起早贪黑,兢兢业业的,那个成语都到我嘴边了……”
    叶朗敲着键盘,见他为了个词语抓耳挠腮,“夙兴夜寐?”
    “对!夙兴夜寐!不愧是你。”
    “我发你的活动流程表你看了吗?”叶朗按下电脑的保存键,起身走到饮水机旁,取出一个一次性纸杯,给他倒了杯水。
    “我看了,我自己做起来很快,教小孩儿做个简单的竹编小玩意儿不是难事,我带了材料回来。”
    “行,麻烦你了。”
    “跟我说那些,见外了啊。”陈新喝了两口水,“听我姑妈说你找了个剧组来我们村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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