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烧毁沉疴,需要多大的火
    向峻宇走出浴室,见向文楷坐在他卧室的书桌边,拨了拨额前还没干透的头发。
    “还不睡?倒时差?”
    向文楷这些年也没和向峻宇见过几面,每次都是向峻宇路过他的城市时,两个人匆匆碰面,吃个饭。
    他从没见过向峻宇作为兵书记正容亢色的那一面。每回见他就觉得他那张嘴像是从小到大没进化过一样,跟小时候一个德行。
    发现自己的迷彩小公仔扑倒在桌上,向峻宇走过去立了起来,摆回到方嘉嘉的那个小公仔旁。
    “你撂不倒我就拿它出气?”
    向文楷又冷冷地瞥了一眼那两个小公仔,看起来实在是很不顺眼。
    向峻宇拿起手机看了看,方嘉嘉没给他回消息,他编辑了一条消息发过去。
    ——忙完了吗?我现在去见你?
    向文楷都没正眼看他就冷冰冰地开腔,“你一晚上不约会能死?”
    向峻宇疑惑地往四周看了看,不知道他从哪儿窥见了自己的聊天界面,根本也没发现有镜子之类反光的东西,讶于他能掐会算的本事。
    “你帮我算一下,我什么时候能结婚?”
    “你是党员。”
    “党员不能结婚?”
    “党员不能迷信。”
    向峻宇无言以对地点开方嘉嘉发来的消息。
    ——我要睡了,你也早点睡。
    他毫不犹豫地对着向文楷的后背下起了逐客令,“出去,我要早点睡。”
    向文楷漠然不动,“怎么?你的腹肌今天不用上夜班?”
    向峻宇无可奈何地坐在床沿,“你赖在我房里干什么?你是想你老婆了?还是想你孩子了?”
    “你先想想你为什么还没有老婆孩子。”
    向峻宇觉得自己找他聊天就是自讨苦吃,索性拿起手机,点开了一个国内著名的示范村的村级事务管理小程序,学习别人的功能板块设计。
    向文楷久久地凝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似乎想要看清对面山上那些在夜晚偷偷生长的庄稼。
    他思考,权衡,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那棵大树听到了他的那声叹息。
    “嘉嘉留在村里也挺好的。”
    向峻宇眉头稍动,“我已经叫了人在你们家院子里装监控,她的安全问题我不会再那么大意。”
    “你们俩在一起,我还是觉得很离谱。”
    向文楷忽然起身往外走,不咸不淡地说:“明天再说。”
    向峻宇转头望着他的背影,觉出他出门时带出的那阵风里都浮游着伤感的味道。
    方嘉嘉目光郁悒地盯着闪烁的电脑,屏幕上又闪现出了向文楷今晚在篮球场上的样子。
    她发现自己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憎恨他,她觉得自己好没出息。
    哥哥给出一颗糖,她就想原谅他。
    之前对他释放冷漠和厌恶,看起来更像是在掩饰自己的外强中干。
    可是一想到自己曾经差点遭遇“鬼探头”时他的无动于衷,她又清醒了。
    他今天那么心平气和地接收着自己的厌烦和愤怒。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的她已经精准地感觉到了,他似乎是期待着自己对他发火,对他予取予求。
    新消息提示。满脑愁绪的她拿起鼠标,点开卡卡发来的万匠泉村古建筑群的标识系统,一项一项地确认设计细节。
    检查完后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决定第二天早上再发给叶朗。
    周日,清早。
    向安还没走到方嘉嘉房门口喊她吃早餐,王秀荷的叫早声已经飞上了龙耳朵餐馆的二楼。
    “嘉嘉!回家吃早饭!”
    张翠凤端着一盆刚洗的青菜,“哦哟哟,真怕我把你姑娘抢了啊?你让她多睡一会儿怎么了?”
    王秀荷白了她一眼,“她爸爸回来她到现在都没打个照面,哪有这么当丫头的?”
    正揉着惺忪睡眼的方嘉嘉听到这话倏地坐了起来,着急忙慌地下了床。
    两母女走回状元小卖铺,王秀荷招呼方建兵那两个吃完了早餐的工友去看那两间要修整的房子。
    方嘉嘉踱到厨房门口,发现向文楷正在煮面,方建兵已经吃上了。
    “爸爸。”方嘉嘉对爸爸打了个招呼,有些无所适从地站在餐桌旁。
    方建兵抬眼看她,依然是铁锤砸钢筋般的语气,“哥哥煮了面,吃面。”
    她怯怯地看了一眼爸爸,“我不饿,不想吃。”
    方嘉嘉有些抗拒地站在桌边,一动不动。向文楷给她把那碗面端到了桌上,“趁热吃吧。”
    见她木愣愣地站在那儿,方建兵冷声道:“听哥哥的话。”
    这句话就像是猛地凿开了一道闸,方嘉嘉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她满腹委屈地坐下,脑子里喷涌出很多小时候的场景。
    无论向文楷怎么对她,妈妈只是唉声叹气,爸爸也总是那一句,“听哥哥的话。”
    方建兵似乎是没想到女儿反应会这么大,见她忽然泪流满面,手上的筷子僵停在碗沿。忧心忡忡地看着女儿,一时间有些无措。
    他也没想到自己顺口说出的一句话,点燃了女儿心中积攒多年的怨怒。
    啪——
    刚刚走到厨房门口的王秀荷看到方嘉嘉直接伸手摔了那碗面,怒气顿生,“嘉嘉,哥哥好心好意给你煮面,你一大早的发什么疯?”
    方嘉嘉失声痛哭,对着她妈妈大吼:“他小时候这么对我的时候,你怎么什么都不说?”
    压抑了二十多年的哭声里夹杂着委屈和愤怒,听起来撕心裂肺,让她的控诉也变得凌乱而破碎。
    晨跑的向峻宇刚被张翠凤叫住,听到方嘉嘉的声音传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拔腿就往状元小卖铺跑。
    “凭什么我就要听他的话?他自己都说他姓向,我姓方,我们不是兄妹!”
    “他动不动就骂我,欺负我,还恨不得我去死,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不吵不闹也不说话就是听话了?为什么总是让我做那个听话的?你们什么时候好好听过我说的话?”
    “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向文楷背过身,摘下了眼镜。
    当父母的被女儿的情绪狠狠冲击泪腺,无言以对。
    听得胸中刺痛的向峻宇想走进去时被张翠凤拽住了手,张翠凤听得心里不是滋味,“你让她好好哭一场。”
    “嘉嘉姐!”跟着跑过来的向安抱着减减,气喘吁吁地问:“嘉嘉姐你怎么了啊?”
    张翠凤狠狠推了儿子一掌,“回去,别多嘴。”
    沉默的人,陪着哭诉的人流泪。
    方嘉嘉听到向安的声音又狠狠地哽咽了一下,她在向安面前经常觉得羞愧的是,向安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有个聋哑人爸爸在同学面前表现出自卑或躲闪。
    她对方建兵的畏怯更多的是出于深深的愧疚。
    高中那次去古村写生时见到工地上的爸爸,因为莫名其妙的虚荣心不肯和他打招呼,结下了父女之间的心结。
    方嘉嘉泪水涟涟地望着方建兵,“爸爸,我高二下学期那次去古村写生的路上碰到你,不该不和你打招呼……是我不对,我不应该。但是你也有不应该,你不应该只对他好。他没有爸爸,你去当他的爸爸了,那我的爸爸呢?”
    方建兵猛地眨了眨眼,两行老泪淌在黑瘦的脸颊。
    “嘉嘉。”张翠凤走过去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抹她脸上的泪,心疼地抱住她,边拍着她的背边说:“爸爸妈妈不是不疼你,是他们没得脑子,蠢得很。他们不对,不敢当着哥哥的面疼你,怕哥哥不好想。”
    “哥哥也是疼过你的,你走路都走不稳的时候,他背着你抱着你到处跑。给你喂饭,还教你认字数数,你三岁的时候就会背好多诗哟,都是你哥哥教的。”
    “村里有些人看不得你屋里日子好过,那些嘴巴贱的,就造谣哥哥的爸爸是你爸爸害死的。”
    张翠凤泪眼婆娑地看了一眼向文楷,“你哥哥也是年纪小,听不出好话歹话,以为你和你爸爸都是他的仇人。认定了妈妈和你爸爸是一头的,妈妈的话也不听。哥哥欺负你是他不对,你打他骂他都是应该的。”
    “嘉嘉,我看你从小就那么迁就哥哥,还以为你晓得这里头的名堂才那么让着他的。早晓得我就早些告诉你,我也不对。”
    向文楷按了按湿红的眼角,他以为自己儿时崩坏的原由除了王秀荷没有其他人知道。
    听了张翠凤的话,方嘉嘉反而因为更难过哭得更厉害了,汹涌的泪水洒落在张翠凤的肩头。
    就连减减都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窝在向安的怀里发出一声声呜咽。
    很多成年人已经失去了放声大哭的能力。
    可是掩埋在内心深处的那些看似遥远的苦痛,只有等到那崩溃的洪流蓄满了破坏力,冲开了那道闸门,倾泻而出的泪水才能冲淡心里烙下的伤痕。
    直到方嘉嘉哭够了,她两眼红肿地说:“我要去画画了。”
    他们默默地看着她走进店里,拎起了放在墙角的材料包,走出了状元小卖铺。
    其他人还在感伤里无措地沉默,向峻宇追了出去,从她手里拎走材料包。
    “嘉嘉。”
    已经走上主路的方嘉嘉侧头看了他一眼,吸了吸鼻子,“我刚刚是不是哭得很难看?”
    “不难看。”
    她抿了抿嘴,尴尬地别过头,“那我下次还哭给你看。”
    他侧头看着她,“你能不能笑一笑?你这样我害怕。”
    她破涕为笑,“鹦鹉学舌。”
    “我晚上带你去山上兜风好不好?”
    “不好。”
    “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想吃的或者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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