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念来时暮色初起,此时已是夜色笼罩,正是万物复苏之时,四下蛙声阵阵,步履间偶尔惊起一二只蚱蜢。
    舒念绕回涧边取笸箩,刚端起来,臂间一轻,笸箩被阿阮接过,忙上前去抢,“不重,我自己来。”
    “是不算重,”阿阮冷冰冰道,“只你着实慢得紧,走快些,我饿了。”
    作者有话说:
    明晚九点《头牌》,比心。
    第40章 头牌
    ◎竟是看上这小倌儿了么?◎
    舒念乐得甩着手走, 一路分花拂柳,半盏茶工夫便到了舒家小院,摸索着下了销子,推开篱门, 三步并作两步穿过院子打开屋门, “进来吧。”
    阿阮将笸箩放在桌上, 四下打量, 区区三间屋舍, 堂屋并左右厢房,屋内三五样樟木家具, 一眼望到头乏善可陈, 唯独墙边一溜药柜着实瞩目,高大齐整, 诸类药材门类清楚,分放在小屉子里。
    舒念点了油灯, “你坐会儿,我去做饭。”
    厨房是砌在院墙边的一个小隔间,舒念掀帘出去, 不多时灶间灯火通明, 窗纸上一个人影勿自忙碌。
    阿阮立在窗边,怔怔看了一时, 往桌边取壶倒茶,提在手中轻飘飘,空空如也, 难免摇头, 想了想便也往灶间去。
    刚到门口便滞在当场, 灶内两口大铁锅, 内里油淋淋的碗碟筷子堆作小山一般高,舒念闷头忙碌,不是做饭,却在——
    洗碗。
    阿阮不吐不快,“你有多久没洗碗了?”
    舒念倒吃了一惊,回头看见他,难免有脾气,“无事往人厨房乱跑做甚?”
    阿阮一听这话更加悠哉,靠在门框上歪头看她,“天亮前能吃上饭不?”
    “片刻就得!”舒念反驳,“洗干净三只碗便能吃饭,用得了那么久?”
    阿阮长长地“哦”了一声,“我不在这时,你每次吃饭就洗一只碗?”
    “两只。”舒念理直气壮,“一只装菜,一只盛饭……您能先去喝茶不?”
    “没有水。”
    舒念一滞,这才略略有些羞愧,“咱们做大夫的,忙起来时,顾不上家务,少侠原谅则个。”
    “阮倾臣十几日不曾召你,小舒大夫忙甚么?村里很多人生病?”
    跟这少年说话着实心头添堵,舒念无力道,“少侠,您歇歇,小女虽无能,天亮前必叫您吃上饭。”一时洗出两口小锅三只碗,看厨下着实凌乱不堪,自己也忍无可忍,提着回了堂屋。
    便见阿阮已在屋中升起一只炉子,炉上一壶水嘟嘟冒着泡儿,已要滚了。
    舒念省了升炉子的饥荒,喜道,“正好我熬粥。”便取下茶壶,放一口锅子,量米添水,慢慢熬粥。
    阿阮沏茶回来时,舒念已另起一架炉子,冷锅里添了油烧着,将白日里备下的面皮裹了馅儿,入在锅内炸——
    “滋滋”作响,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香味儿四下散开,引得食指大动。
    阿阮守在旁边认真看了一时,仰面看舒念,“这便是油角子?里面包的什么?”
    “这刚开春,应景儿要咬春,自然是韭菜鸡蛋馅儿。”舒念奇道,“你来淮扬,竟没吃过油角子?”
    “淮扬都吃油角子么?”
    “那是自然。”舒念往油锅里又下了一只,拾了箸慢慢翻动,“开春不咬春,万事做不得……吃过了,这一年才好顺当开场。”
    阿阮一时沉默。
    舒念见第一只炸得金黄焦脆,便夹了出来,沥了油,装在碗里递给阿阮,促狭道,“少侠尝一尝,马到功成时,莫忘了小五今日的油角子。”
    阿阮迟疑着接过,捧着碗却不吃。
    “怎么了?”舒念转脸看他,“你们西岭不吃这个?且尝尝,好吃的。”
    “等你一同。”
    舒念失笑,“等我做甚?趁热,一忽儿凉了,滋味要差上许多。”又指另一只锅子,“那有粥,自己去盛。”
    阿阮听而不闻,只蹲在一边守着炉子,倒仿佛油锅里能开出花儿来也似。
    舒念也不去管他,一时炸毕,取竹篮垫了油纸,拣了七八个油角子在内,“我去送饭。”
    阿阮慌忙起身,“给谁送?”
    “阿部。”舒念道,“白日答应给他炸的,去去就回,少侠先用。”
    阿阮不及说话,舒念已经走了,屋内只他一人,一时连油锅作响声气也无,静得可怕。他只觉心口空荡,连腹中饥饿也不觉,站起来漫无目的地在屋内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直走到第十七圈时,远处隐约犬吠,有沙沙的足音靠近。
    他一掀帘子便跑了出去,扶篱相候,河面月影摇晃,身后灯影朦胧,足足等了半盏茶工夫,远远一灯如豆,便见舒念提着灯笼哼着小曲儿,慢悠悠过来。
    “怎么了?”舒念见他守在竹篱边上,一副丧家之犬的形容,倒唬了一跳,四下看时,“谁寻你晦气?”
    阿阮面上一红,“没有。”
    舒念越过他往屋内走,“吃过没?”
    “没有。”
    舒念无语,回头道,“少侠您不是要吃饭?您这光景,倒叫我以为您是特意来寻我的。”
    阿阮不言语,跟着舒念进屋。两个人吃了饭,油角子虽是凉了些,好在春日和暖,仍旧酥香焦脆,配着鲜嫩的韭菜和柔软的鸡蛋,滋味很是不错。
    阿阮足足吃下三只,喝过一碗粥,才停下箸。
    舒念下逐客令,“夜了,少侠回吧。”见他不动弹,“我这屋舍简陋,就不留少侠了。”
    阿阮四下看一回,点评道,“也还好。”
    还好?她家院子好不好与他什么相干?要紧的难道不是夜深人静,你一大男人呆在姑娘屋里不大合适?
    舒念绷出一脸假笑,“您那院子是村里最像样的,早点回去歇着吧。”
    阿阮磨蹭一时,终于起身,一步一停地走到屋门口,又回头,“念念。”
    “嗯?”
    “明天……”
    舒念眼巴巴半日未得下文,一时恍然,大手一挥,“这个容易,明儿我送饭便是。”
    阿阮愣了片时,忽又笑起来,“那我等你。”
    舒念眼见瘟神要走,便起身相送,堪堪到了竹篱边上,忽道,“你等我一下。”匆匆回去,回来时手中握了一物,递给他,“拿着这个,晚上好睡。”
    却是一只香囊,想是绣工不行,并未绣花,缎面平整,用丝线捆了封口。
    “这是什么?”
    “看不出来这是香囊?”舒念大没好气,“别看样子不怎么样,可实用了,把这个悬在帐子上,蚊虫都不近身,咱村里什么都好,只蚊子咬人防不胜防。”
    阿阮抿嘴一笑,将香囊塞入胸前,小声道,“我走了,明天见。”
    这一回步履轻快,片刻消失在河畔柳荫里。
    舒念送走阿阮,关门时才后知后觉——这一位既是西岭唐门中人,哪里还缺对付蚊虫的物件?
    也是傻了。
    将锅碗草草收入灶间,自往东厢房睡去。醒时窗外鸟声啾啁,雀儿已经蹦在她窗台上啄食药材,拾一颗石子掷过去,惊走飞鸟。
    天光大亮,天气却不大好,细雨绵绵,河面一层浓雾,云遮雾罩,什么也看不分明。
    舒念懒怠动弹,然而那位少侠如今是她完成任务的救命稻草,只得拖拖拉拉爬起来,熬粥煎饼,拌一碟小菜,尽数提在食盒中,撑一把油纸伞,去与少侠同吃。
    堪堪走到昨日水涧大柳树下,便听村东头人声鼎沸,吵吵嚷嚷——东头本是李员外家的产业,田地虽是广阔,屋舍却只有一进,便是阿阮如今住的。
    难道发生什么事?
    舒念心下一沉,看四下无人,提气急纵,一时看清,只觉脑中嗡的一声,这该如何是好——
    李家院外聚集了二三十号老爷们,有的提着锄头,有的拎着斧头,竟还有些握着菜刀,一副打群架的架势,虽还未冲进去,已是嗷嗷叫得震天响——
    “院里的小倌儿竟然敢来咱们村,风气都叫带坏了,赶他出去!”
    “咱们村里民风淳朴,哪里容得下这种污糟人物,传出去了哪家姑娘敢嫁过来?”
    “如今已把孩子们带得不成样子,一个二个口里念什么头牌,我呸!”
    “说头牌我还真见过,一身的金银珠宝晃得眼睛疼,拉车的马笼头都是金子打的,村子里有哪门子的头牌?别是被贵人甩了——”
    “虎二叔。”
    那人正说得痛快,回头看是舒念,赶苍蝇似的撵她,“女娃娃家家的,来这种地方做甚,快回去!”
    舒念不退反进,走入人群中,“虎二叔总说入城贩货,却是看头牌去了,明儿我与二嫂说说去。”
    虎二叔一滞,“走在路上,偶然遇见。”
    舒念懒怠理他,团团转了一圈,“各位叔叔伯伯聚在这里做甚?”
    七零八落有人说话,“把小倌儿撵出村去。”
    “对,撵出去。”
    “还咱村儿一个清静。”
    舒念道,“如何不清静?他是住了叔叔伯伯的屋子,还是上叔叔伯伯家吃饭啦?”
    人群一静。
    “这是李员外家祖宅,人家李员外都不当一回事,叔叔伯伯又闹哪门子?”
    鸦雀无声。
    舒念往外摆一摆手,“雨下大了,叔叔伯伯们回家避雨要紧,回头冻得病了,看诊吃药的,叔伯们身子吃亏。”
    舒念医术了得又不缺钱,自她回甜井村,村里老小生病都是寻她去,一文钱不用,还药到病除——
    便有人心生顾忌,不肯得罪舒念,窃窃私语起来。
    忽一人大声道,“念念,你年近十八还不说亲,叔伯们替你操碎了心,原来竟是看上这小倌儿了么?”
    作者有话说:
    明晚九点《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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