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被直接请到局长办公室里的路上。
    水琅看着周光赫,一直压在眼底深处的眸光,就更复杂了。
    “大伯伯,我们办好入职了。”
    “年轻人做事磨磨蹭蹭,办个入职也办到现在。”
    周局长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盯着水琅看,脸上表情一如既往,不冷漠但也不热情,但眼神却又与看周光赫不一样,像是多了一些温度,又像是看错了。
    水琅思考两秒,礼貌叫人:“大伯伯。”
    周局长嘴角动了动,端起白瓷茶杯挡住脸,喝了一口,放下,“今后在单位里不要以为我们是亲戚,就能随随便便上来跟我套近乎,丑话说在前头,我最烦亲戚黏黏糊糊那一套,少来。”
    水琅没吱声,低着头,往周光赫旁边缩了缩。
    “当然了。”周局长轻咳一声,“这也不是特意针对你,我对谁都这样,不信你去局里随便拉个人问问,我从来都是六亲不认,都叫我铁皮实心水桶。”
    水琅低着头,掩饰嘴角笑意,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大伯伯。”
    周局长看着小姑娘,又轻咳两声,“还没吃饭吧?我也饿了,你第一天入职,粮票还没领吧?都跟我下去食堂吃吧,唉,麻烦,真麻烦。”
    “大伯伯。”周光赫将纸箱放到办公桌上,“我们今天除了办入职,主要还是来登记复南路的房子,但是按照规章流程,需要单位证明,许副局长出去了,等到现在还没回来。”
    高大的背影,宽肩窄腰,白色公安制服,都给人浓厚的安全感,水琅鼻尖顿时传来涩意。
    “一个小员工的单位证明,怎么还直接跳到我这里来开了?”
    周局长满脸不耐烦,打开抽屉,丢出一个信封,“亲戚,亲戚,沪城局长没几个,原因都是被打秋风的亲戚烦死的。”
    周光赫连忙伸手将信封拿过来,信封外面没写字,但有着沪城复茂区房管局的标志,打开一看,里面正是水琅的单位证明,下面盖了三个章,分别是住房保障部门主任章,住房保障部门副局长章,以及房管局局长章,立马递给水琅。
    水琅眉宇间有着惊喜,“这就弄好了?这么快!”
    “像你们?”周局长起身,双手背在后面往外走,“年纪轻轻做事磨磨蹭蹭,我看迟早得去喝西北风,走,先带你们去吃一顿。”
    周光赫抱起纸箱,将手上的信封撑开,“装好,省得等下不小心弄皱,损坏了。”
    水琅点了点头,接过信封,将叠好的单位证明,小心塞了进去,握着光滑的信封外壳,心底松了口气,抬头看着他:“谢谢。”
    周光赫沉默两秒,“不用说这两个字。”
    “你当我这是西郊公园,还是国泰电影院,我堂堂房管局局长的办公室是给你们谈对象的地方吗?”
    周局长背着手回头,“吃饭,你抱着一个那么大的箱子做啥?一个小小的住房交换员入职物事,放在我房管局局长的办公室,还怕给你弄丢了?”
    周光赫把箱子放下,“先去吃饭。”
    水琅与周光赫并排走出局长办公室,刚踏出门,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抬头一看,其他部门走出来的工作人员,全都吃惊看着他们,重点是看着她。
    再等跟着周局长一起走下楼梯,一楼从走廊里走出来的人,全部都愣住了,尤其是看了一上午闹剧登记办公室的人,怔怔看着水琅。
    早上看起来父母不爱,孤立无援的人,居然突然能跟局长一道下来!
    感受着大家吃惊羡慕的眼神,水琅低头同周光赫道:“怎么有点狐假虎威的感觉。”
    “狐假虎威是狐狸在前,老虎在后。”周光赫也低头道:“我们站反了。”
    水琅轻笑,下到下面一个台阶的时候,往他那边凑近,“你真的不急着去上班?你们派出所不是都很忙吗?前些天不是深更半夜才回来,就是深更半夜还要出去。”
    “我上班一直没调休过,今天特地调休了。”周光赫为水琅指路,示意往后走,“你就不用担心我了,现在单位证明开好,就等下午上班,早点登记完回……”
    说到两人一直刻意回避的相关字眼,气氛顿时陷入沉默。
    慢慢地,因为走廊并不宽敞,并排逐渐走成了,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快要走出走廊时,水琅突然停住脚步,等他走过来。
    周光赫原本是跟着停住脚步,察觉到什么后,两步作一步迈上前。
    两人再次并肩站在一起。
    水琅没有抬头看他,“早点登记完,回去再说。”
    周光赫嘴角一松,“嗯”了一声。
    “磨唧,年轻人磨磨唧唧。”周局长站在食堂打饭的窗口,“还等着我端给你们吃吗?”
    “局长,我来帮你端。”
    “局长,今天哪能下来吃了啦?”
    “多长时间没在食堂碰到局长了,今天哪能?来亲戚了?”
    周局长一开口,立马就有无数个工作人员围上去,要帮忙的,搭话的,各种心思都有,平时可逮不着这个机会。
    “两个小辈。”周局长随意回了一句,对着窗口里面赶过来的大师傅讲:“拿三个小碗,三双筷子,没带饭盒。”
    周光赫本想让水琅坐等着,但想到以后这里是她中午要吃饭的地方,两人一道在众人惊疑的眼神下走了过去。
    “想吃啥?”周局长当着大家的面,冲水琅招了招手,“你过来这边点。”
    轻微的吸气声在耳边响起。
    即便已经很克制了。
    但还是传进了水琅的耳朵里。
    上一世一直是靠自己能力站稳脚跟,这还是头一次感受到“被人罩着”,是一种什么体验。
    水琅不是不知道灵活变动,不是什么都得梗着脖子,有资源不用,非得靠自己的人。
    也许上辈子的性格可能会如此,但是经历过从周家那边,领悟到金钱鼓励与精神抚慰可以两全其美后,如今的她,思路逐渐被打开了。
    有些路,比如像是房管局这个单位,比如这个最靠关系的年代,能两全其美,她才不会傻着不用,硬推出去。
    “面筋包肉是我们食堂的招牌,酱鸭也蛮好。”
    突然,一个女干事凑到水琅旁边,“你明早上班,不要忘记带饭盒。”
    水琅看着她,皮肤饱满,五官清秀,左眉头长了一颗黑痣,但是一点都不突兀,属于美人痣,俗话又说,是聪明痣,“谢谢。”
    “不客气,那你继续点。”女干事看着严肃的周局长,往后退了退,冲水琅一笑,“我也是住房交换员,我叫秦好。”
    “哎,我叫柳德华,我们是一个部门。”
    水琅以为自己听错了,朝着来人看去,一个男人穿着蓝毛线背心,里面搭配的确良白衬衫,裤管熨得笔直,牛皮皮鞋擦得蹭亮 ,就是常人嘴里说的,穿着体面的那类人。
    “你叫什么?”
    “柳德华。”
    一半五官还真有点像,如果不是搭配一口龅牙的话,就更像前世的大明星了。
    不过这个时候大明星也快在香港出道了吧。
    “哎哎,我也是跟你一个部门的,我……”
    “让不让人吃饭了?”周局长拿着三个小碗递给周光赫,“你们不饿,别人都不饿?”
    眼看水琅好说话,蜂拥而上前来示好的人,又被局长一句话,给吓得缩回去了。
    “你们不点,我都点好了。”
    周局长拿着筷子走到圆桌坐下,“面筋塞肉两只,四分之一酱鸭,一盘莴笋,两只荷包蛋,三份白米饭,不够再买。”
    “够了。”水琅叫住想去再买的周光赫,“两荤一素,很好了。”
    “明明是三荤一素。”周局长夹起一个荷包蛋,盖在水琅的白米饭上,“小姑娘不要嫌弃老头子,筷子刚刚拿起来,没碰过。”
    说着,又把另一个荷包蛋盖在周光赫碗里。
    周光赫要夹回去,“大伯伯,你吃。”
    “好了,就这个样子,不要再动了。”
    周局长夹菜的行为,顿时让大家看水琅的眼神又变了变,全都明白了,局长今天是什么意思。
    这哪是来打秋风的亲戚。
    亲儿子儿媳妇也不会这个样子吧。
    水琅在这边跟周局长吃着好吃的酱鸭,邬善平那边刚到医院处理好伤口,被碘伏烧的呲牙咧嘴痛苦。
    “阿哥,怎么样了?”
    邬善平一推开病房门,申琇云就扑过来扶住他,“你身上的伤口怎么样?”
    “涂了碘伏,抹了药,开了去痛片。”邬善平不吃痛,在办公室的时候,失去理智,精神全部集中在登记上,虽然疼,但大脑一时会忘记。
    刚才涂碘伏的时候,把伤口的疼痛全都唤醒了,这会一看到病床,连忙趴了上去,哼了起来。
    申琇云看了看躺在右边病床上,洗干净脸,鬓角没擦干还湿润着,不能直接躺,只能趴着喊疼,蓝衬衫全被墨水染成了黑色,除此之外,血迹斑斑的丈夫。
    再看了看躺在左边病床上,被医生吊了针,用了药昏睡过去,眉毛依然皱得死紧,像是梦里都不踏实,领口同样有着血迹,头发凌乱,狼狈不堪的女儿。
    顿时忍不住痛哭出声:“这都什么事啊!昨天晚上还高高兴兴的,今天早上去了局里一趟,我们家两个人全都躺到了医院里!”
    “还不都是因为那个水琅!”邬元烨坐在病床上,心疼看着姐姐,“都怪她突然冒出来,才把爸跟姐吓得屁滚尿流!”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申琇云气得眼泪都顾不上擦了,“让你少跟下面的人玩,书不好好念,成天都学了些什么,连好赖话都不会说!”
    邬元烨不服气,眼睛里全是凶光,“本来就是,让她给我等着,我迟早让她完蛋!”
    邬善平从病床上转头:“你给我闭嘴!”
    “闭嘴就闭嘴。”邬元烨还是怕父亲,“但是爸,你一进门就趴着,妈问你怎么样,你也不说,房子登记好了没有?都是我们家的了吗?”
    申琇云哭声戛然而止,急忙看向丈夫,“你看,我一见你疼,什么都忘了,登记怎么样了?”
    前面的话让邬善平非常受用,觉得身上的疼痛都被减轻了不少,“我临时急中生智,说出按照流程,水琅应该先办入职,开了单位证明以后,才能登记,暂时拦住了。”
    邬元烨疑惑问:“拦住了?爸,为什么要拦住?你为什么不直接去登记拿回我们家的东西?”
    申琇云也疑惑,“阿哥,你为啥不直接登记? ”
    儿子问了,邬善平没什么反应,听到申琇云也这么问,本来因为疼痛皱起的眉头,顿时皱地更紧,两道眉毛几乎夹到了一块去,看着申琇云。
    “看我做啥?”
    申琇云泪珠子还挂在脸上,显得整张脸更容易让人卸下心防,与丈夫对视着,突然,瞳孔一缩,整个人僵住。
    看她这个样子,邬善平眉头松开了,趴会床上,“邹凯去哪了?”
    “邹二哥回家了。”邬元烨看到母亲不动,推了推她,“妈,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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