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这事,他是想能帮就帮的。
    柳青在大理寺任评事的时候,他提报的案子被打回过两次,上面的评述有柳青的落款。他原还觉得不服气,一个做官不满三年的小小评事居然敢挑他的毛病,但待他仔细看过评述之后,却发现这写评述的人极其严谨务实,指出他取证的漏洞也是一针见血。他自问处理案子从未疏忽懈怠,但这位柳评事却总能胜他一筹,指出些细微却关键之处。
    他从那时起,便对这位柳评事生了钦佩之心,想着有朝一日要见见这位不可多得的人才。然而待柳评事成了柳主事,出现在他面前,他却碍于梁虎的关系,间接将这么一件棘手的案子推给了他。更有甚者,柳青若明日之前破不了案,他便成了间接害他被革职的人。
    这绝非他的本意。
    何况柳主事做起事来总有种一往无前的劲头,让人很难不帮他。
    二人辞让了一会,方钰一只大手猛地拍了拍柳青的后背,将毫无防备的柳青拍得往前趔趄了两步。
    “行了,柳主事!你若实在过意不去,等案子结了,请我喝酒吧。” 他呵呵地笑了笑,那又厚又大的手又要去抓柳青的肩膀,“唉,你这身板也是太单薄了些,该补一补。”
    柳青见他的手又到了,吓得往边上跳了跳:“那——便麻烦方大人了,下官先去顺天府叫人,楚韵阁那边有劳大人了。”
    天色愈发昏暗,附近的人家大多已经关门闭户,要打听事就得挨家挨户地敲门。好在柳青如愿从顺天府带出来两个差役,三人分头去问,省下了不少功夫。很快,她们就问到了那馄饨摊的事。
    有人见过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在河堤上卖馄饨,那少年身边还跟着个小小的女孩,在馄饨摊上跑来跑去地帮他打下手。
    这与柳青的想象大相径庭,凶手以极其隐蔽的手段连杀四人,想来是个冷静且善于谋划之人,怎会是个少年。
    她又多问了几家,说法却都和之前的一致。甚至有人说,那少年似乎就住在这河神庙附近,人干干瘦瘦的,但是生得浓眉大眼,挺精神。
    家住河神庙附近、浓眉大眼挺精神的少年,她倒是想起一人——且那少年也有个小妹妹。
    总不会是他吧……她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少年的目光,恪纯而坚定,这样的人怎会是连杀四人的凶犯?
    她心里打鼓,打算再多问几家。可正在此时,河堤上有人唤她“柳主事”,她循声望过去,见方钰快步朝她走来。
    “那莲若可真是个厉害的,问她什么就说不知道,一吓唬她就跪下来哭,一句有用的也问不出来,” 方钰摇了摇头,显出些疲惫,“我只好跟老鸨打听她日常和谁来往,家里还有谁。老鸨说她是被她叔叔卖进来的,原以为她家里没旁人了,可是一个多月前有个十几岁的少年来找过她几次,叫她姐姐。”
    柳青心里咯噔一下:“那……那少年生得是何模样?知道叫什么名字吗?”
    “说是浓眉大眼,鼻尖翘翘的,人长得不赖,就是太瘦了些。至于名字么,她也不知道……”
    “……方大人,” 柳青缓缓道,“我可能知道这个摊主是谁了,只是还需验证。”
    她抱有一丝侥幸,或许摆摊的兄妹不是她在河神庙前救下的那一对,只是各方面都十分相似而已。
    “你认识?” 方钰眼睛一亮,“我还以为得找上一夜呢。那咱快去抓人吧!明日就是最后一日了,我看顺天府那个火急火燎的样子,明日一大早就得找上门来。咱们今夜抓了人,正好录口供,明日待他们来了,正好把口供拍他们脸上。”
    方钰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陪着柳青扬眉吐气了。
    柳青本人却是面色沉重,方钰还敬佩他年纪轻轻就如此沉得住气,果然是个人才。
    “还有一事劳烦方大人。我大致知道那摊主家住何处,即便他此刻不在家,我们也可守株待兔。但莲若和此人恐怕有特殊的办法传递消息。劳烦方大人这一两个时辰守在楚韵阁,看住那个莲若,防止她通风报信。”
    其实还有个不足为人道的原因。在她心里某个隐秘之处,她总觉得那几个世家公子,也不过是一群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弟。若那少年真是背负着什么血海深仇,或是出于某个她实在想不到的原因不得已而为之,她能否真的狠下心将他送去治罪
    方钰却觉得她言之有理,带了一个差役去了楚韵阁。
    柳青在河神庙前救了那对兄妹后,他们曾请她去家里坐一坐,她虽然没去,却还记得他们住在哪。
    这是一间小小的院子,木门已经紧闭,柳青轻轻敲了敲。
    “是谁呀?” 片刻后,一个稚气的声音回应。
    “是我,昨日在河神庙前见过的——那个穿青色袍子的。”
    “……哦!我知道了!” 说话的孩子似乎很是欣喜,欢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你是昨日那个叫‘大人’的!”
    木门豁地打开,一个还不及柳青腰高的小姑娘开了门。这小姑娘脸颊粉嫩,一双大眼睛好似黑葡萄,她一下子认出柳青来,笑得很亲热。一排白净的贝齿露出来,上面还缺了颗牙。
    柳青笑着点点头:“就是我。你哥哥在家吗?”
    “不在,哥哥出去挣钱了,” 小姑娘摇摇头,“不过哥哥很快就会回来了,他不会让珠珠饿肚子的。”
    她正说着,发现柳青身后还站着一个穿衙差衣服的人,声音突然就小了下去。
    “他是谁?” 小姑娘似乎有点怕这身衣服,
    “他是跟我一起的,我们可以进去待一会吗?”
    小姑娘躲在门板后面,将那差役好一阵打量,似乎很不放心。
    柳青犹豫了片刻,指了指这院子的一侧,让那差役先躲到那里去。
    对于缉捕犯人来说,这样做其实并不明智。犯人回家,若是看到附近有差役,说不定扭头就跑了,之后再想抓人便更加困难。
    不过她就是觉得那少年即便发现了差役,也不会抛下自己的妹妹不管。而且说到底,她总想着,万一那少年不是凶犯呢,让差役进门来不是白白吓坏了孩子。
    小姑娘看那差役走了,高高兴兴地开了门,软软的小手扒住柳青的手臂,将她拉进了门。
    这院子从外面看上去小,进得里面来觉得更小,似乎只有旁人家一半那么大,不过各处都收拾得干净利落。
    院子里面两间房,房檐下挂着一排草编的小玩意,小蚂蚱、小狗、小鸟什么的,想来都是编给小姑娘的。
    柳青走近了瞧瞧,这些小东西一个个惟妙惟肖,能看得出做的人很用心。
    院子里没什么摆设,靠着院墙立着一个平板的推车,旁边还叠着两个长条凳、两张折叠的小桌子。
    “你们平日摆摊卖东西吗?” 柳青指了指那推车。
    “对呀,” 小姑娘好像觉得这问题挺无趣,她另有关心的事,“你是来看我们的么?”
    “……唔,” 柳青撞上她清澈的目光,心好像被使劲抓了一下,“也是来看看你们。”
    骗得了孩子骗不了自己,她就是要利用这孩子的信任,窥探她们的秘密。这孩子将她当作恩人,她却是要带走她最亲近的人。
    她有些怀念在大理寺做评事的日子,大多数时候只看卷宗就好,不用面对犯人的家人,尤其是这样单纯的孩子。
    “太好了!” 小姑娘乐坏了,原地转了个圈, “那你陪我玩一会吧,哥哥老不在家,没人跟我玩。” 她推开屋门,小手朝柳青使劲招了招,让她随她进去。
    孩子与大人不同,或喜或悲,总是发自肺腑。正因如此,柳青才愈发觉得煎熬。
    柳青一进屋,就被小姑娘按到一个小杌子上,怀里被一连塞了三个粗麻布缝的娃娃。
    她昨日没留意,今日离得近了,才发现小姑娘身上的袄有些特别,在裉下不着痕迹地补了一条颜色相近的布。大概是小姑娘长大了,这小袄穿不下了,在裉下一补,既不显眼,又能再穿两年。实在是巧思。
    “你这衣裳是哥哥补的吗?”
    “嗯。”
    她哥哥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小小的年纪,在挣钱糊口之余对妹妹依然照顾得如此细致,实在是难得。
    “……你只有哥哥吗?有没有姐姐?” 柳青一边捡起掉落的布娃娃,一边问。
    她清楚地记得,昨日在河神庙前,她问这兄妹俩家里还有什么人。哥哥说父母双亡,再无其他人,妹妹那时要张口,却被哥哥制止了。
    哥哥像是要隐瞒什么。
    “有啊,” 小姑娘用力点点头,给布娃娃套上一件花裙子,“姐姐生得可好看了,跟你一样好看。”
    “你姐姐现在在哪?” 柳青不禁探了探身子,姐姐就是那个莲若?
    “她在——” 小姑娘没说话,稚嫩的小脸上竟显出几分愁苦,“我不想说……”
    第18章 不认
    “哦,那就不说吧。” 柳青轻轻抚了抚小姑娘的头,她不想为难小孩子。
    或许那个莲若就是她们的姐姐,但小姑娘的哥哥并不想提起这个青楼里的姐姐,所以不许小姑娘说?
    她扫了一眼屋里的陈设,这屋子狭小得很,只摆了一张小榻,一个大木箱。她从靠里的窗子望出去 ,发现隔壁那间屋子的后身探出一个竹搭的架子,上面摆了几盆绿油油的花草。
    这些花草样子很特别,好像十分罕见,她便不由将目光定在上面。
    “你哥哥养花?”
    “嗯,哥哥可宝贝他那些花了,” 小姑娘撅起润嘟嘟的小嘴巴,“都不让我摸。有一回我就闻了闻,他就打我的手心心了,可疼呢!”
    她可怜巴巴地摊开那只被打过的小手给柳青看。
    柳青心里猛地一沉。
    她哥哥那么疼她,必定不是舍不得让她摸,应当是那些花草有问题,他不敢让她摸。说不定那些幻药就是从这些花草中提炼而成。待会将这些花草取走,请人稍作鉴定便知。
    从进门到现在,已经有太多的线索指向那少年,不由得她不信了。
    笃笃笃——门被狠狠地敲响。
    “你哥哥回来了?”
    小姑娘听了听:“这不是哥哥!”
    柳青看她说得认真,猜想她定是听得出哥哥的敲门声的。可除了她哥哥,谁还会在这个时候来呢,方钰都还不知道这里。
    外面的人越敲越重,柳青都有些担心那两扇薄薄的小门禁不住。
    “谁呀?”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应着。
    “爷!” 洪亮铿锵的男声。
    这个声音好像是——
    柳青忽然觉得头皮发麻,有种很想逃却无处可逃的感觉。
    她刚一开门,就见一个少年被猛地推搡进来,一个没站稳,差点跪倒在地上,目光里满是怨愤。他身后那人大步一迈,随身裹进来一团凌厉的风。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柳青向那人行了一礼:“大人。”
    她猜到此人尊贵非常,但他并未表露身份,她也只好继续称呼他“大人”。
    二品官穿了身玄色银线斓边的鹤氅,伟岸英挺,幽深的双眸里依旧带着那种俯视众生的傲气。
    他几乎错手杀她的时候也泄露了自己的秘密,离开医馆之时似乎颇有些心事,此时却又恢复了原有的张扬。
    “嗯,” 他笑着应了声,“你打算怎么谢爷?” 声音竟比之前轻柔了许多。
    “啊?” 谢他什么?柳青猛一抬头,见他身子朝她微微倾过来,嘴角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她忽然觉得他看她的目光似乎有些不同,可一时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同。
    她今日差点就死在他手里,还被他发现了女儿家的身份。虽然他好像暂时没有要揭发她的意思,但她现在对他别提有多怵头。
    “哎呀,爷一听衙门的人说你叫了两个人来此地抓人,就知道你找到凶犯了。果然让爷看见这小子在外面鬼鬼祟祟的,” 二品官似乎很得意,“怎么样,是他吧?”
    小姑娘方才眼见着他推搡自己的哥哥,此时又听他说什么“抓人”,吓得立即去拉柳青的手:“他说要抓谁?要抓哥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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