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泪洒在伍桐肩头,姚景又呜咽着说:对不起姐姐,曙光很快就到了。
    伍桐从未深思过姚景说的“曙光”是什么。弗如说她活到现在为止的人生里,便从未相信过有真正的曙光。可她现在明白了,姚景是想从被控制者,走到掌控者的位置上。他以灿烂与光明待她,背后却是深不见底的渊薮。
    他说的曙光,是自己造光的权力,哪怕那种光也并不十分清透。
    姚景洗澡时,伍桐与许咲伊打电话。许咲伊同她说:“既然都走到这里了,就交与姚景来解决,这是他的问题。”
    伍桐回说:“但我觉得这是我们两个人的问题,只是我发现得太迟。我和他又许多地方不平等,以前仅以为在经济上,现在看来,他万事瞒着我,是不相信我有替他分担的能力。他是不是,在做保护者的角色?”
    “这很正常啊。你看看你身边那些男人一个个好对付吗,他不强大起来,肯定心不安。”许咲伊笑道,“让他们争做王去,你乐得看戏多好。”
    “是啊,你天天忙自己乐队和实习,由王易笙气去。不必哄他。”
    许咲伊嘿嘿一声:“对哦,只缘身在此山中嘛。”
    “其实,我之前也担心小狼猜疑我。上次,你不是和姚景我生病了吗?我——”
    “嗯?”许咲伊惊讶,“我怎么敢和他说你生病,那天你自己干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我们后来出门,还有一堆护士来问,周烨的女朋友怎么和他认识的。”
    伍桐顿时呼吸凝滞。万事只嫌不够巧,她忽然听见床头叮铃一声,姚景的手机里进了消息。
    屏幕一亮,她不受控地瞥了一眼,正巧看见外显消息上“周烨”两字。
    ——周烨又有动作了。
    ——你女朋友前天去看过他。还是和上次一样,没亲密举动。
    ——[照片]
    ——[照片]
    姚景自浴室出来,只觉一身泥泞被洗净。宋清华让伍桐来,便是一定程度上认可了他们,不会再逼他。一直以来怕这些事脏她的眼,动摇她敏感的内心。今晚虽只是管中窥豹,姐姐竟然能很快接受,还不讨厌他。
    从前惧怕的,都没有到来。事情总在慢慢变好。
    姐姐正安静地坐在床上工作,笔在平板上写写画画。床头灯光微暖,照着她姣好的面容,将她框成一幅油画。她是他心中的宁静地与清明月,洗濯他、照耀他、牵引他。
    画中人抬眼了,望来的目光却不同以往。
    姐姐刺破画布,在封闭的空间内,投下闷钝的炸弹。
    “姚景。”她从不会这样喊他的名字,冷漠如在喊陌生人,“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监视我的。”
    总决赛录制还在准备中。第二日十点,姚景作为助理只需化完妆,去跟点真人秀,丰满一下人设——他自己以及选手的人设。
    天微亮,伍桐便洗漱完毕,画了淡妆,背上包走了。
    无人的大道上,裸树高大,如两列兵,漠视着这对恋人在路上拉扯。
    伍桐再一次将身上的衣服丢回姚景臂里:“我说了,等你结束回S市,我们再谈。你工作去吧。”
    “姐姐……太冷了……”姚景吸了吸通红的鼻子,自己只着单薄的毛衣,像在刻意恼她。他紧紧攥着她的手不肯放,“你穿上吧。”
    他眼睛湿润,孱弱却执着:“刚交往的时候,我们约定过,吵架不能拖过两天。别……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伍桐冷道,“昨晚你已经解释了,依旧是欺三瞒四。我说了,你不相信我,不愿意坦诚相告,那交流就没有意义。”
    “可我再解释,你又会信任我吗。半年来我们见面的次数,还没有你和周烨多。姐姐,你也从未告诉过我,你多在意他们。”姚景并非咄咄逼人的语气,却每个字都刺耳。
    “他们?他们是谁?你给我判了什么精神出轨罪,还是,贞操罪。”
    “姐姐!”姚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微肿的眼又蓄了泪水。
    “求你,不要这样猜疑我,更不要用这样的视角,审判我们的关系。我已经因妒意变得不像自己,没有办法在你面前做一个很好的人……究竟是谁视而不见,哪怕你不回应,可他们爱你!我怎能看不见!”他说到最后,也有些声嘶力竭。
    两人从未矛盾至此,伍桐也不曾知道姚景发起怒来是这般模样。他总算摘下面具,将日思夜想的担忧和恐惧嘶喊出口,可是这种被逼出的坦诚,已经失去它本该有的功效,只是将冲突推向浪尖。
    正此时,园内广播响起,如同十年前的老校园播音,放起歌来。
    伍桐听出来是《药引》,因为它很像粤语歌,调子温柔缱绻,鼓点又暧昧。广播版本由一位参赛男选手演唱,她其实大约记得歌词:
    借口做朋友  我却想窃偷
    她的吻
    越钟意的  恐惧越不能拥有
    假想中邂逅  亦见她温柔
    不敢问
    施于我的  谶咒可续到以后
    是我心甘情愿等候
    踌躇她身后计漏
    若她回身将我映于眼眸
    我便当她  心回意转
    为她一生做小偷
    我患了爱的症候
    盼她的意志将我左右
    爱神惩我一身病痛
    恁知我将她做药引
    朝朝暮暮  饮一口
    饮一口、渡一口气于我
    终于药构成了我
    我也变成了药
    音乐冻在凝结成冰的空气里。姚景松了伍桐的手,颤抖着为她披上衣服,悲哀道:“你难道不知道这首歌是谁作的,词又为谁而写吗。”
    伍桐努力与姚景对视,又难捱地撇开眼。
    姚景露出一个勉强的笑,落寞的声音飘在寒风里:“你也知道,沉泠就在东大上学吧。”
    伍桐打了个寒颤,抬手去拢衣服,触到姚景冰冷的指尖。她微不可闻地应声说“知道”,姚景的手已经自她肩上离开了。
    “姐姐,不要走,等我回来……”姚景说完这句话,将伍桐送上了出租车。
    隔着车窗玻璃错开眼那一瞬,伍桐忽然觉得她和姚景像背道而驰的两列火车,交错太快,来不及反应。彼此擦行后才知距离太远,却不能回头了。
    回到S市,心神不宁地忙了几天。伍桐不知姚景置于医院监视周烨的人还在不在,仍照常过去,与周烨谈论得奖后续事宜,以及保研具体事项。
    十月份她已确认保研本校,原本走了流程,邮件周烨请他做导师,多少有些逼他活下来的意思。今天便是来告知他,她想换导师。
    “我想比起换导师,你还有更值得考虑的事。”周烨示意李崇明给伍桐递来文件。
    伍桐阅读完中英双语的交换项目书,这几日因与姚景冷战冻结的心又燃起火苗。周烨看起来早有准备,游刃有余道:“这是今年学院的重点项目,和英法瑞挪丹合作,跨校硕士双学位。如你所见,只要你硕士前两年去那边,你尊敬的那位北欧策展人,也许能做你的导师。推荐信,我帮你写。”
    他强调:“申请条件其中一条是国家级以上赛事高级奖项,你也已满足。”
    伍桐捏纸的手微微发白,她控制不住激扬的心跳,思绪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她知道仅有的几个阻碍是什么。
    周烨还在推波助澜:“第三页陈列的奖学金,也很可观。我想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他鲜少地精神不错,直视她的眼:“有吗。”
    分明那段时间有许多蛛丝马迹可令伍桐辨得,天意没有那样玄机至深;无巧不成书,大多是有人作祟。
    伍桐真的以为是命运弄人。
    在节目录制结束前三天,网络上铺天盖地,传出伍桐和姚景在棚录园区拉扯的照片,同时散播开的,还有一张姚景站在酒店房间门口的图片。他衣袖被一只女人的手牵住,两人姿态暧昧。女人腕上玉镯价值百万,寻踪觅迹,她被扒出是某位江性明星,老顶流。
    姚景热度赶不上明星,热搜在十几位,挂了一天半便被撤下。
    可关于他的骂名甚嚣尘上,从前那些脱衣拍视频的图,又被拿出来翻炒。亦有人扒出他家庭出身深山农村,po了从前汽修同事的评价:就一混混,没文化。
    伍桐想关心他却自顾不暇。一时生活中关系不亲近的人都避开她,实习单位某些爱吃瓜者隔桌讨论她是被包养、还是小三,至少也是个不要脸的嫂子。在学校里走,需带口罩。但她那些身份信息也早被扒干净放在学校网站上讨论,只因在校履历还算不错,多有人说是学霸嫂子看上了个贱网红:是你哥哥惨还是嫂子更惨。
    那天姚景终于打来电话,不停地道歉,说他会处理,一定会在三天内解决此事。
    伍桐被他的道歉刺痛,说:“既然不需要我帮你,那就祝你顺利。我没事,你不必牵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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