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乐明?宫,蔚姝对云芝道:“将门关上,你在外面守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其他几人靠近寝殿。”
    云芝道:“是。”
    寝殿门关上,殿内瞬间暗下来。
    这一路走来,蔚姝后背都被?薄汗浸透,鬓边的碎发湿哒哒的黏在肌肤上,脸颊被?太阳晒的绯红,也因为走的太快,这一会呼吸还有些急促的紊乱。
    她?坐在绣墩上,双手搭在腿上,试图缓解自己酸胀颤抖的双腿。
    须臾,抬起头看向温九,却发现对方就站在她?对面,垂眸凝着她?,他的眸漆黑深邃,冷俊的眉峰微皱,身形颀长挺拔,只是……身上的太监服着实让蔚姝心底不?是滋味,她?抿了抿唇,忍下心中的忧虑,问道:“你是怎么?进宫的?告诉我好不?好?”
    她?的声音很软,阳光穿过?窗棂格子稀稀落落的洒在她?身上,在她?的脸颊上落下柔美的线条,看着女人鬓边的香汗,听着那?尚未平息的呼吸,谢秉安的眸色逐渐暗下,寝殿中的空气?似乎也多了几许香甜旖旎的气?息。
    他垂下眸,声音多了几分暗色:“我自己进来的。”
    “你疯了?!”蔚姝豁然起身,即便已经猜到了,可听到他亲口?说出,仍是有些难以置信,不?由愤愤道:“皇宫比尚书府要危险的多,一个不?小心就会没命,你怎会如此想不?通要往龙潭虎穴里跳?!”
    谢秉安抬眼看她?愤怒的小模样,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挑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戏谑:“娘娘不?是要入宫享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吗?为何还会说这里是龙潭虎穴,再者,娘娘早已与?奴才划清界限,奴才因何入宫,又?干娘娘何事?”
    他到现在还记得小姑娘那?日决绝无情的一面,可真够狠的。
    也够没良心的。
    蔚姝:……
    她?泄气?般的坐回?绣墩上,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杏眸里泛起潮雾洇湿,一会儿?的功夫眼泪就漫出眼眶,挂在眼睫上欲落不?落。
    可怜极了。
    “我……”
    蔚姝刚开口?又?止住话声,压抑不?住的哭声如决堤的水坝一发不?可收拾,泪珠子簌簌的往下落。
    安静的寝殿里顿时响起女人的啜泣声。
    谢秉安:……
    他取出锦帕递过?去,垂眸看了眼蔚姝发髻上的海棠簪:“哭什么??”
    蔚姝泄愤似的,粗暴的拿走他手里的锦帕擦眼泪,抬起湿漉漉的杏眸控诉他:“你入宫也不?我与?说一声,还好意思问我哭什么??!”
    她?快要气?死了!
    当初就是为了保护温九,让他离开尚书府这个火坑,才说下那?般绝情的话,谁曾想他竟然又?跳进皇宫这个大火坑,而且、而且……
    蔚姝垂下侵染着泪意的眼睫,在温九的小腹下凝滞了几许,头顶倏地传来一道清寒的声音:“娘娘在乱看什么??”
    蔚姝抿住唇,抬眼撞上温九清冷的凤眸:“温九,你、你的身子……”
    她?实在言不?出口?。
    谢秉安眉峰微微挑了一瞬,漆黑的眸看向别处:“如娘娘所想的一样。”
    蔚姝浑身一震,手中锦帕掉在地上,看着温九搭下眼帘不?再看她?,顿时心底生出一种难言的愧疚。
    怪她?。
    都怪她?。
    如果不?是她?,温九怎会变成?身体残缺的宦官?
    她?以为那?日说了那?般绝情的话,温九早就离开了长安城,亦或者是回?到鬼市,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进宫了。
    从凤仪宫回?来后,蔚姝便将自己关在寝殿,不?准任何人侍候。
    暮色暗下,李酉将廊檐下的灯笼挨个点燃。
    支摘窗半开,蔚姝安静的坐在窗前?,失神的望着夜空上的弯月。
    她?不?知温九为何入宫,可他落得个身子残缺的下场,恐与?她?脱不?了干系,她?愧对温九,心中也甚是心疼他,他在鬼市本就步履艰难,险些丢了性命,眼下又?进到宫里,比鬼市还要凶险万分。
    既然老天爷让她?又?遇到了温九,这一次她?拼尽全力也要护着他。
    用晚膳时,蔚姝只让温九与?云芝在跟前?侍候着。
    许是因为她?成?了皇帝的药引子,身子需得好好养着,是以每日三餐都极为丰盛,云芝在边上侍候着,温九站在另一边,脸上带着黑色面具,面具下的薄唇平抿着,从晌午他们?二人说完话后,温九再不?曾多言一句。
    蔚姝让云芝现在外面候着,待殿门关上后,她?笑看着温九,朝他招了招手:“温九,快过?来,我们?一起用膳。”她?夹了好些膳食放进一旁的空碗中,一会的功夫堆积如山:“这里的饭菜可比尚书府的好吃多了。”
    谢秉安垂首低眉:“娘娘是主子,奴才岂能失了规矩与?主子同桌而食。”
    蔚姝捏紧筷子,看着眼前?低眉垂目的温九,心尖泛起密密麻麻的酸痛,当初沉默少言,清冷且矜贵的温九好像在入宫后就变了。
    她?起身走到他身前?,抬起头看他,洇湿的杏眸里清晰的倒映着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姿:“温九,在我这里,你永远都不?是奴才,以前?不?管发生过?什么?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在乐明?宫,我也会像在绯月阁时一样护着你。”
    谢秉安好整以暇的问:“若是陛下要杀了奴才呢?娘娘该如何护?”
    蔚姝怔住,看着温九认真的神色不?似开玩笑。
    寝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谢秉安搭下眼皮,狭长的眼睫遮住了眸底的冷嘲。
    “那?我就用这条命来护住你。”
    耳边传来女人娇软却又?坚定的声音,像是一道擂鼓在他心头重重敲下。
    谢秉安掀起眼帘看她?:“娘娘说什么??”
    蔚姝道:“我现在是陛下的药引子,就连谢狗都不?敢碰我,可见?我的血对陛下来说有多珍贵,陛下若是想杀你,那?我就舍了这条命,拉着他,咱们?三个一块死。”
    谢秉安:……
    他倏地笑出声,好看的唇形衬的纹路复杂的黑色面具都耀眼了许多。
    蔚姝皱眉:“你笑什么??”
    谢秉安敛了笑意,低沉的声音比方才轻柔许多:“娘娘先?用膳罢。”
    蔚姝本想说让他一道用膳,只是话还未来得及说,便见?温九已经坐在椅上,悠哉的吃着她?方才夹在碗中的饭菜,吃了两?口?,淡声道:“的确比绯月阁的粗茶淡饭好许多。”
    蔚姝:……
    这才是她?认识的温九,嘴里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蔚姝坐在椅上与?他一起用膳,她?夹了一块鸡肉放进温九碗中:“快尝尝这个,味道和当初杨家府邸的厨子做的很像,温九,我给你说,我外祖父他们?没出事之前?,我恨不?得天天去他们?府上蹭饭,我让外祖父把厨子给尚书府,他老人家还不?愿意,非要让我天天往杨家跑,为了这事,我还跟外祖父生过?气?,说他是个小气?鬼。”
    她?说了一大堆,谢秉安安静的听着,这一幕好像又?回?到了尚书府的时光,耳边总是少不?了女人聒噪的声音,渐渐地,竟是离不?得那?道娇软软糯的声音了。
    “温九,你在听吗?”
    蔚姝偏头看他,杏眸澄澈明?亮。
    谢秉安抬眼看她?,幽深的目光却不?受控制的落在蔚姝微微张开的红唇上,唇珠/圆润,唇畔/粉嫩,那?细小的/黑暗中,有一小截浅粉擦过?唇畔,空气?中再次漂浮起浅淡的海棠花的味道,他眸色陡地暗下,隐藏在瞳眸之下的暗//欲像是破土而出的嫩芽。
    见?春萌发。
    谢秉安垂下眸,看到蔚姝纤细白皙的脖颈上泛着刺目的红痕,心底突生上来的浮躁忽然间平息,他颔首道:“我在听。”心不?在焉的吃了两?口?菜,又?续道:“你外祖父如此做,不?过?是想日日盼你过?去陪他用膳罢了。”
    蔚姝点头:“你与?我娘说的一样。”她?没了胃口?,放下筷子,双手支额道:“如果我当时能明?白外祖父的用意该多好,这样还能多陪陪他老人家,不?至于……”
    话至此,她?哽住哭泣。
    谢秉安放下双箸,用指腹揩去她?眼睑下的泪:“别去想让自己自悔的事了。”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蔚姝能闻到温九身上淡淡的松柏香。
    她?哭声顿住,眼睫颤了颤。
    眼睑下属于温九的指腹带着薄茧,轻轻擦过?她?的肌肤,带起一丝久违的异样酥麻,与?当初在尚书府温九为她?脖子涂药时的感觉相似。
    蔚姝的心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着,搭在桌沿边的柔荑因为紧张用力攥紧,手背微热,蜷紧的手指被?外力轻轻松开,耳畔传来温九低沉磁性的声线:“娘娘还想再伤了自己的手心?”
    “我、我没有。”
    蔚姝垂下眼睫,脸颊到耳珠都漫上了浅浅的粉色,看着温九握着她?的手,她?觉得自己的指尖都是烫的,连带着身子都窜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悸动。
    “你松、松手。”
    蔚姝挣扎,低着头不?敢看温九,生怕被?他看出异样。
    谢秉安的指腹在她?手心的指甲印上轻轻摩挲,感受到手心的主人不?安的挣扎时,轻抿的唇角扯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的手逐渐往上,落在女人纤细的手腕上,腕上包裹着白色细布,细布下是他昨日用匕首划过?的一道伤痕。
    “别碰这里。”蔚姝轻轻捂住自己的手腕:“疼。”
    谢秉安眉峰紧皱,指腹在细布上划过?后便收回?手:“待会我给你伤口?涂些药,会好的快一些。”
    蔚姝恹恹的摇头:“郑公公今后每日都会来乐明?宫对我割腕取血呈给陛下,那?药我用着也是浪费,你且留着罢。”
    她?看了眼支摘窗外的天色,咦了一声:“说来也怪,今日都这个时辰了,郑公公怎么?还没来,莫不?是不?需要我的血了?”
    话刚落下,外面便传来李酉的声音:“娘娘,郑公公带着人朝乐明?宫的方向过?来了。”
    谢秉安将他用过?的碗筷收起,对蔚姝道:“待会郑公公来问我是谁,你便告诉他,我是东公公派过?来的。”
    蔚姝疑惑:“为何?”
    “郑公公不?会插手巡监司的事,你告诉他我是东公公派来的,他便不?会多问。”
    “咦?”蔚姝微眯着杏眸看温九:“你怎会知道这么?清楚?”
    谢秉安斜乜着她?,眉心拢着一缕嘲讽:“谁都知晓巡监司是谢秉安的地盘,郑公公即便是皇帝身边的人,也不?过?是个仰人鼻息的奴才罢了,亏得你还是杨老将军的外孙女,这点关窍也看不?明?白?”
    蔚姝:……
    她?瞪了眼温九,就知道从他嘴里别想听到顺耳的话。
    殿中只燃了几根蜡烛,显得殿内光线昏暗不?明?。
    郑公公领着一名拿着托盘的小太监走进殿内,一眼便看到站在蔚姝身后的面具男人,眉头微皱,问蔚姝:“娘娘,老奴记得,不?曾给乐明?宫拨过?这个奴才,他从哪来的?”
    蔚姝的手搭在腿上,按照温九之前?的嘱咐,回?道:“是东公公今日派到乐明?宫的。”
    郑公公看了眼那?人脸上的半张面具,微微眯眸,想来是掌印派了此人来监视姝妃娘娘的,应是怕她?出个差错,再害的陛下失了药引子。
    他了然道:“原来如此。”紧跟着又?续道:“娘娘做好准备,老奴这就动手了。”
    见?郑公公拿起托盘上的匕首朝她?走来,蔚姝瞬间绷紧身子,想到锋利的匕刃划破肌肤的疼痛感,她?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左手腕的伤口?现在还在隐隐作疼。
    她?正犹豫着要伸出哪一只手,眼角的余光陡地暗下。
    温九挡在她?身前?,藏蓝色的太监服汇入她?的瞳眸中,只听他道:“郑公公,掌印有交代,割腕取血一事交由奴才来办。”
    郑公公点了点头:“也好,咱家也怕手上没个轻重,再伤着姝妃娘娘。”
    蔚姝:……
    这一匕首下去,是深是浅都是伤,有何区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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