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的两个小娘子没有任何不满,这两位的每一手,都够她们再学个三五年不止了,要是没有天赋,说不定十年都悟不出来一招……这对在场的所有人来说,都是提高自身的机遇。
    渐渐地,黑白两子交错着布满了整个棋盘,在众人的屏息凝神下,双方开始数目。
    才数了一小会儿,树上的小师傅便道:“不用数了,白胜半子。”
    她戴上背后的斗笠,从柳树上跳了下来,走到薛玉霄的对面,她的发丝上沾着雾蒙蒙的水珠——不知何时,亭外已经飘起如烟的小雨。
    薛玉霄终于见到了女主。
    “赵郡李清愁。”小师傅抬手行礼,用的是江湖中的礼节,冲着薛玉霄抱拳。
    李清愁。
    这本书的原著女主。
    薛玉霄抬起团扇,持扇颔首,这是士族的礼:“薛婵娟。”
    她的字流传不广,只有士族门户大家才能得知。薛玉霄可不想自己一说出名字,就把女主和旁观的人全吓跑——三娘的残暴之名可是如雷贯耳啊。
    李清愁道:“满庭芳草月婵娟,好名字。阁下棋艺超凡,我不如你……没想到才一来京兆,就遇到有凤凰之资的女郎。”
    薛玉霄一边谦虚,一边用上上下下地好好审视了她一番。
    跟书中描写得差不多。李清愁一身朴素无华的深蓝长袍,腰身系着一条乌金带,长发只用鲜红的发绳束起,绑成了放诞不羁的高马尾,除此之外,别无装饰。她背着一个竹箱、戴斗笠,箱子里是她从赵郡带过来的书。
    李清愁也在打量她——这个才学出众的女郎一定出身豪门。光是她手中的团扇绣图,就已经价值千金,别说这一身雾霭薄纱一样的衣裙,相貌美丽,举止温柔庄重,想来是声名响彻陪都的一代天骄。
    薛玉霄可没忘了自己来见她的打算:“李娘子,我园中的一个……”
    要怎么说,我的侧室?这怎么行,世上罕少有为内院男子聘请棋道老师的,这样一定会被拒绝。
    她顿了顿:“我的一个棋友同样精于此道,娘子如果愿意的话,我想聘请你做他的棋道老师。”
    李清愁却摇了摇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是我要驳你的面子,薛娘子自己就是棋艺大家,我又何必过去献丑呢?况且我来京兆是投奔亲戚,与人往来,也许并不能由得自己。”
    确实如此,她一开始在李氏园林里的日子,过得并不十分自在。
    薛玉霄想到剧情,表示理解。她多看了李清愁几眼,心想:“这可是日后文能提笔惊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全能女主,虽然现在看起来还很稚嫩,但跟她交好,总归没错的。”
    李清愁也在心里评价她:“这位娘子年纪轻轻,在棋道上就有这样的造诣,难道是天女下凡?虽然都是姓薛,跟那个强娶裴公子、暴戾可怕的薛玉霄,真是云泥之别。”
    李清愁想到这里,立马道:“虽然我们才见了一面,但却一见如故。婵娟,你的才貌风姿,才应该是豪门贵女,比薛氏的那个纨绔女好上不知道多少倍,你们同出一姓,难道有亲?”
    薛玉霄呼吸一滞,尴尬地轻咳一声。旁边的王珩忍笑转过头,一个字也不说。
    她没回答,旁边的棋手便凑了上来,七嘴八舌道:“小师傅,这可不兴说啊,那个阎王娘子如今写出了好的辩文,得到了崔侍御史的赏识,说不定很快就会成为在朝官员。”
    “小师傅,咱们都是寒门子弟,可惹不起她。”
    “是啊小师傅,别带累了这位女郎。”
    李清愁蹙了下眉,看起来并不是很惧怕。但她还是道:“是我失言了。”
    薛玉霄摆摆手,示意自己不在意,无精打采地道:“没亲戚。”
    因为你说的那个纨绔就是我。
    交好?好不了一点儿。
    李清愁松了口气,道:“也不瞒你,那个纨绔近日迎娶的裴氏庶公子,本是定给我的。我虽然与裴公子素不相识,但母亲临终之前托付,让我照顾好故人之子,现在他跳进火坑,不管怎么样,我也得把他救出来……这样肯定会惹恼薛氏的,如果我去你的园中做棋道老师,恐怕也会牵连你。”
    说完,她怕薛玉霄不明白里面的利害,又强调道:“薛氏的势力比你想象中的更大。”
    薛玉霄:“……”
    她沉默了很久,憋出来一句:“有没有可能,她很好说话呢?”
    李清愁严肃道:“传言也许夸大,但她做出的这些事,就注定此人绝非良善之辈。婵娟娘,你不要将其他人都想得太好了,会吃亏的。”
    薛玉霄默默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李清愁拉住她,从腰间取下来一个木牌交给她,神采奕奕:“婵娟,你要是有什么难处用得上我,或是想跟我下一局棋,都可以拿着这个牌子去赵郡李氏在京的园林,我会跟主家嫡女一起住在……哦,对,春水园。”
    去春水园的路,薛玉霄可熟得不能再熟了。她保持着友善表情点点头,收好木牌,跟李清愁再三告辞,随即带着王珩上了马车。
    才一上车,王珩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薛玉霄叹气道:“你完全是看我笑话。”
    王珩眉目弯弯:“没想到婵娘的棋艺如此惊人。别说是她,就算是我,也很难相信你以前……”
    两人很小的时候见过一面。
    那时的薛、王两家,还是世交旧友。薛司空和他的母亲坐在廊下煮酒听雨,议论上一天的清谈哲思和天下政事。只有五岁的薛玉霄在园中冒雨捉了只蝴蝶,装进瓶里。
    那时的他躲在屏风后面,想看看母亲说的“玉霄姐姐”是什么样子的。他看到一个粉雕玉砌的女娃娃,她把瓶中的蝴蝶扯掉翅膀,饶有趣味的看它在地上痛苦的爬行。
    女孩儿抬起头,看见了屏风后的他,那打量的目光——跟看那只残废的蝴蝶,几乎没什么区别。
    王珩望向车窗之外,烟丝一般的小雨还没有停下,跟小时候那天几乎一模一样,但是眼前人……
    薛玉霄温柔无奈地看着他,哪怕被笑话了也没有生气。她抬起手,顺手用帕子把王珩肩膀上雾蒙蒙的湿意擦去,将车里的一件披风拢到他的肩膀上。
    这是她的披风,熏香芬芳甜蜜。
    王珩低下头,喉结轻轻地滚动了一下:“雨很小,我没有浇到。”
    他的身板有多柔弱,薛玉霄可是素有耳闻的。她道:“那可不行,你要是跑出来生了病,王丞相……”
    薛玉霄话语一顿。
    他攥着衣料的手猛然一紧,呼吸都变得紧张而缓慢。两人对彼此的身份明明心知肚明,却还要谨慎小心、如履薄冰地维持着一种表面的平静。
    薛玉霄转而道:“我派人送你回去吧。下着雨,你身边又没有人跟着,其实很不安全。”
    王珩伸手抓住披风的带子,手心里沁出温热的汗。他很压抑克制地呼出一口气,轻道:“……玉霄姐姐,你能送我吗?”
    薛玉霄愣了下:“啊?……可以啊。”
    送他回去倒是没什么,顺路的事儿。但她出现在王家的放鹿园门口,不会被王丞相打出去吧?
    第14章
    一路静谧,气氛渐渐沉淀下来。
    薛玉霄怕他因为两人曾定亲的身份而为难,主动开口:“怎么样?李娘子是不是看起来十分潇洒英气。”
    王珩只觉得李清愁的棋艺惊人,但他觉得薛玉霄能胜她半子,反而更为惊艳——至于对方的容貌。说来惭愧,他居然没有看得进去李清愁的相貌。
    要说女子的相貌……他与薛玉霄对视,怔了怔,道:“是……她看起来是个好人。”
    三娘对那个李娘子很是欣赏的样子,王珩聪明剔透,自然也不会拂了她的面子。
    薛玉霄刚要应答,转念一想,好人?这听起来怎么有点怪怪的,难道男配对女主的感情都是从“她是个好人”开始发展的?
    她虽然知识渊博,思虑周到,但可惜穿书之前忙于学业,单身二十多年没谈过什么恋爱,对情情爱爱这方面的事情并不敏锐——就连看书,也是作者写“女主跟男主相爱了”,她就点点头,默认两个人相爱了。
    至于怎么爱上的,嗨,这种事难道不是水到渠成的吗?她看不懂一定是她的问题。
    薛玉霄道:“好人……这样说也算是吧,但李清愁对我的成见好像很深……”
    说到这里,王珩忍不住想到她强娶裴饮雪的事,但这并不是他一个还未婚配的年轻郎君该问的事,于是再三忍耐,缄口不提,只是问她:“我还能去见你吗?”
    薛玉霄无奈一叹:“就算我说不要扮作女装出来,你就会听我的吗?要是被人发现,你们家世代清誉……”
    王珩注视着她:“发乎情,止乎礼,有何惧哉。”
    薛玉霄摇头道:“世道艰难,流言如沸……”
    她说着说着,知道以王珩的性子,自己这么温和劝说他肯定是不会听的,于是道:“那下次总要多带几个人吧?你孤身一人,走到哪里都不安全。”
    王珩看着她点点头。这双眼睛跟裴饮雪的清寒全然不同,犹如一捧从高山之上蜿蜒而下的溪水,潺潺见底。他的眉色有些淡,整个人就像一幅被浸透了的、笔墨模糊的山水画。
    薛玉霄忽然想到他唇上的红痣。
    王郎只有露出真容时,他的苍白与艳丽才会相得益彰,不愧他冠盖陪都的名声。
    马车停在放鹿园的一个侧门。薛玉霄亲自下车送他,撑起一把竹骨伞。
    细雨纷纷,密密的雨滴声落在伞面上。薛玉霄送他走到放鹿园的高墙斗拱下:“天色不早了,快回去吧。”
    王珩迟迟没有回声,他静立在薛玉霄的身侧,忽然问道:“如果当初我母亲没有——”
    他的手覆盖住了薛玉霄的手背,握住了伞柄。他的手太过温热……热得几乎发烫,薛玉霄甚至以为他因为吹风淋雨有点发热,根本没听到他的话,而是马上反握了一下他的手确定温度,蹙眉道:“回去煎一帖驱寒药,别冻着了……你说什么?”
    王珩却没有再说,只是凝望着她,好半晌才道:“……没有。我没问什么,玉霄姐姐,雨越来越大了,我回家了。”
    薛玉霄点头。
    他拢了一下披风,走进无雨的屋檐下。
    五步、十步……王珩闭上眼,站在原地忍耐了片刻,终于还是回过头去,见到烟雨当中远去的马车背影。
    ……
    薛玉霄回家的路上,都在思考要怎么跟裴饮雪交代——承诺给他的对弈棋友、官配女主,居然不愿意来。
    这女主……怎么会不愿意来见男主呢?
    这本书她虽然没有看完,但官配肯定是没弄错的。是不是现在的时机还不够成熟?
    这倒有可能。女主才进入京兆,她还没扬名,没展示出自己的惊才绝艳,更没看到伤痕累累被当众戏弄侮辱的男主……
    等一下。
    伤痕累累……
    被当众侮辱……
    薛玉霄脚步一顿,站在门外愣了半天。她推开门,见到在窗下画图的裴饮雪。
    裴郎一身淡色素衣,宽袖薄衫,眉目清寒,脊背挺直如松柏,衣袖缠绵地落在案上。书案的角落放着一卷桃花图,画上纷扬的落花追逐着他的袖摆。
    薛玉霄盯着他看了看,摸着下巴,自言自语:“哎呀,这么漂亮。伤都被我治好了……”
    裴饮雪听见她的脚步声,没有抬头:“你过来看。”
    薛玉霄脱去微潮的外衣,坐到竹席上。她从裴饮雪的正对面凑过去,看到他在画酒精蒸馏的图示。
    ……什么?他居然能画出来吗?
    薛玉霄睁大眼睛,看着这笔直的线条,这清晰的图案,一点儿都没有文人墨客的卖弄和修饰,这根本就是一个很精确、很间接、能放在初中化学课本上的一个图示啊!

章节目录

妻主她为何那样(女尊)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np只为原作者道玄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道玄并收藏妻主她为何那样(女尊)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