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有一天,她和赤松还能再见面呢?
    赤松在她身边的时候,真得是一个很好的人。
    那天他们脱离狼口以后顺着河流逆行,终于找到了一顶临河的硕大牛毛帐篷。
    星光如泼洒的烂银,照出了一地雪白,那座帐篷却像是星光下一个巨大的坟堆,让人无端有几分害怕的感觉。
    赤松在帐篷门口用羟语喊了几句话,可没有人回答,帐篷里忽然传来断断续续的痛苦的女人呻吟。
    那声音已经几乎没气,但舒瑾城还是听懂了,她喊的是“救命”。
    赤松护着舒瑾城进入帐篷,见羊毛毯上躺着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她长袍的下摆已经全部被血水打湿,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帐篷。
    看来是突然发作,却难产了。
    不知道为什么妇女的丈夫不在身边,但舒瑾城和赤松没有废话,立刻从包袱里拿出医疗用品替妇人接生。
    舒瑾城是第一次操作,心里也很忐忑慌乱。
    但赤松却沉着稳重,一双手比北平城里最老练的接生姥姥还稳,不方便时让舒瑾城在旁边帮助他,竟然没过多久就从妇女的下体取出一个脸色发青的婴儿。
    他倒提着婴儿的脚跟拍了一下屁股,那婴儿发出如幼猫一样细弱的哭声,赤松这才把他简单清洁后包进羊皮。那婴儿在他宽阔的怀里,就跟一个小老鼠一样。
    舒瑾城站在旁边看他操作,颇有些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的感觉。后来还是赤松要她去调一点羊奶喂婴儿,才总算找到了事情做。
    舒瑾城跪坐在赤松身前用一只木勺喂奶,婴儿蠕动着嘴唇,一开始有些抗拒,等发现了羊奶的美味,才开始急迫地吞咽。
    他的两只小拳头虚握,一只抵在赤松的胸口,一只轻轻靠着她的手臂,赤松忽然低低地笑了,胸膛发出的颤动让木碗里的羊奶跟着颤抖。
    “你笑什么?” 舒瑾城抬起头,不自觉地抿了抿唇,在赤松的眼里却格外好看。
    他将帐篷掀开一角,任星光洒在舒瑾城瓷白的脸上,开口道:“你以后肯定会是个好阿妈。”
    “谁跟你阿爸阿妈了?” 赤松的轮廓隐在阴影里,身后便是无垠的草原和高大的玉崩雪山,舒瑾城无端觉得心跳得有些快,忙将头低下来专心去喂孩子,却不知道把自己一截柔顺如天鹅的脖颈暴露在有心人的眼底。
    赤松的手忽然伸到她眼底,拇指擦过婴儿的嘴角,复又轻轻划过她的手背,是熟悉的粗粝的感觉。
    “我刚刚说错了,你还有进步的空间。” 赤松道。
    “嗯?” 舒瑾城放下勺子,赤松将拇指伸到舒瑾城面前,上面有几滴洁白的液体,是她刚才粗心大意的“罪证”。
    “你看你,奶都洒出来了。” 赤松的薄唇轻扬。
    舒瑾城假装无奈:“既然这样,你来喂好了。”
    “好啊。” 谁知道赤松竟真将木碗接了过去。“我开玩笑的,你抱着孩子也不好喂奶。” 舒瑾城赶紧要将碗拿回来。
    “好了,我有办法。” 赤松将木碗放在地上,一只手将孩子搂在怀里,腾出另一只手喂他。
    那小婴儿的两只小拳头下意识抵住他遒劲有力的手腕,赤松的手仍旧平稳,羊奶果然一滴不漏地都喂进了孩子的嘴里。
    “真厉害一双手,打得了狼喂得了孩子,我看你才是个好阿爸。”
    舒瑾城见状,抬起一双桃花形状的眼睛,里面带着调侃的笑意。不知怎么的,在赤松面前,她总是格外放松,一不小心就露出了本来的性格。
    “你去睡觉吧。” 赤松很想伸手去揉揉舒瑾城的脑袋,但他忍住了,淡淡地道:“今天又是探洞,又是打狼,又是接生,你肯定很累了。”
    “可是……”
    “听话。你答应过在高原上要听我的。你不适应这里的高度,要是因为熬夜生病了,才是我的大麻烦。”
    舒瑾城眨了眨眼,似乎无从反驳,也只能从命。她拿出自己的羊毛毯铺在赤松身边,打了个哈欠道:“你要是需要帮忙,随时叫醒我。”
    赤松点了点头,看着怀里的婴儿,似乎轻轻哼起了哄孩子的羟族歌谣。
    舒瑾城一躺下就觉得浑身的疲乏都向她涌来,在歌谣里很快就人事不省了。
    再睁开眼,天色已经大亮,赤松正坐在她的身边和什么人说话,她朦朦胧胧地爬起来。赤松道:“想睡就再多睡一会儿。”
    昨天的产妇正抱着孩子坐在褥子上,另有一个穿羊皮裘,长发分成无数小绺的羟族男子坐在灶台前,对着她不住地用羟语道谢。
    “这是这家的男主人阿桑,他到虾尓土司官寨支差,四个月都没回来,是今天凌晨才赶到家的。还差点将我们当成了强盗。” 赤松介绍道。
    那男人捧了一碗酥油茶送到舒瑾城的手边,不断地对她说着感谢以及吉祥如意的话。
    她接过酥油茶喝了几口,帐篷外突然传来六弦琴的声音,就是这天,她第一次见到了在牧民中鼎鼎大名的“疯诗人”。
    修罗走出欲界天
    修罗走出欲界天
    跟着疯诗人在玉崩草原和河谷间辗转了三个多月, 有一天他突然对舒瑾城道:“昨天我拉六弦琴的时候, 天上飞过三只乌鸦,它们的声音告诉我,我要离开这里,而你也要回到最初的地方去, 那里有将要了结的因果。”
    舒瑾城问他什么是最初的地方,他答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彼时已是十一月, 天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 离舒瑾城计算好的离开木喀的时间不远了。
    她骑着马, 与赤松一同回到了最初见到疯诗人的那片草原。
    可牛毛帐篷外, 不仅只有阿桑大哥, 金珠大姐和他们的孩子,还有一队身穿华服, 背双筒猎枪, 马背上绑着狐狸、羚羊等许多猎物的羟人。
    为首的那个少年跨坐在一匹比普通羟马都要高一头的枣红色大马上,团花绸缎面袍子上镶着极其昂贵的虎皮,火红狐狸帽狐尾垂落于他的肩膀, 衬得他左耳上的绿松石银耳圈闪闪发光。
    他左手握着一支极精美的长鞭, 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雪地上的牛厂娃, 冷笑着说了句什么。
    阿桑极力分辩,那少年的鞭子便对着阿桑劈头盖脸地抽了下来, 金珠怀里的孩子吓得嚎啕大哭。
    三个月前,舒瑾城和赤松亲手帮金珠接生。遇上疯诗人后,又在他们家的帐篷里住了两周。
    这期间, 阿桑和金珠把他们当恩人看待,将舍不得吃的肉干、好茶、青稞酒全部拿出来给他们,带着舒瑾城到其他的牧人那里游荡和访谈,告诉她牧民们春夏秋冬四季的习俗与生活,按照羟人的规矩让新生的婴儿认她和赤松当干妈与干爸。
    看到大哥一家这样被欺负,舒瑾城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她与赤松对视一眼,纵马从远坡奔来,用已经十分标准的木喀羟语问道:“你们是谁?凭什么随便打人?”
    “多杰顿珠少爷在此,你们两个是谁,敢这么无礼?” 少年身后的一个面貌凶恶的高大汉子吼道。
    多杰顿珠,这不是虾尓土司的儿子吗?他怎么会来这么偏僻的草原?舒瑾城美目一凝。
    她今天穿得是羟人平常的砖红色长袍,腰系登云阿佳送的五彩氆氇方裙,随是冬天,也显得格外明艳动人。多杰顿珠只扫了她一眼,眼睛便像黏在舒瑾城身上一样,直勾勾地不肯放开。
    赤松本来就阴沉的脸色更像是要滴出水一般,嘴唇紧绷,深琥珀色的眼睛也酝酿起危险的风暴。
    “你是谁?你不是羟人。” 多杰顿珠将鞭子收起来,低着头笑问舒瑾城。
    “我是汉人,” 停顿了一下,舒瑾城又补充道,“我是王景司令的人。你为什么要打阿桑大哥?”
    “王景的人?” 多杰顿珠像是听见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和一众侍从在马上笑得前仰后合,“谁都知道,王景根本不靠近女人,还不知道有什么隐疾呢。你当他的人还不如当少爷我的人,起码我可以让你天天满足,每晚在青稞地里哭喊着求我!”
    舒瑾城握紧了拳头,但无奈对方十几个人都背着长-枪,即使加上赤松也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瑾城阿妹,你别管了。多杰顿珠少爷只是来向我要几头牛羊而已,我这就给他。” 阿桑道,他早就发现杰顿珠看舒瑾城的眼神不对,这个少爷年纪不大,却不知和多少女人好过,他实在怕舒瑾城这么好的姑娘也给他玷污了。
    “牛羊?阿桑大哥,你本身就没有多少牛羊,而且今年要支的差你都支完了,凭什么还要把牛羊给他?”
    “这是上供给‘你的’王景司令的外差啊。” 多杰顿珠特意在“你的”上咬字重了些,然后又和手下大笑了起来。
    舒瑾城眼睛眯起来,冷冷地道:“王景早就废除了支外差的制度。”
    多杰顿珠收住了笑容,只傲然道:“这是我虾尓家族的地盘,我是白骨头的贵族,想要多少牛羊就要多少牛羊,想要谁的牛羊就要谁的牛羊。若是不想交牛羊也可以,你——” 他一扬手中的鞭子,指着舒瑾城道:“你跟我走。”
    舒瑾城正待说什么,赤松打马而上,与她并肩而立,手虽按着袍下的手枪,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朝着她微微点头。
    三个多月来的默契让舒瑾城知道,赤松是要她先答应下来。
    舒瑾城便道:“我跟你走,你给我什么好处?”
    “哈哈哈哈哈,好处那是多着!” 多杰顿珠驾马来到舒瑾城身边,绕着她转了两圈,完全不管赤松就在旁边,用鞭稍点点舒瑾城的腰,道:“你比我们的女人更美,只要你肯跟我回官寨,多少金珠玛瑙,绸缎皮毛,我都给你。”
    眼见着那鞭子就要碰上舒瑾城,赤松忽然伸手,快如闪电地将鞭稍抓在了自己的手里,多杰顿珠往回一扯,竟然扯不动,刚要发怒,赤松却开口道:“顿珠少爷,这是我的妹子,我们汉人的规矩,妹子要跟人走,总要大哥来送一程。”
    “哦?你是她哥哥?” 多杰顿珠狐疑地打量了赤松一番,他和这个美女两人都是高身材,鼻子有那么些相似,看上去也确实不像羟人。
    “对,我可以跟你走,只要你不为难阿桑大哥一家。但是我哥哥也要跟我一起,这是汉人的规矩。” 舒瑾城盯着多杰顿珠,让他身上一阵酥麻。
    “好好。” 少年看了一眼赤松,道:“你看上去倒也强壮,跟着我回去做个院子里劈柴拾牛粪的也不错。”
    “瑾城阿妹,赤松,你们别去。这几头牛羊我给少爷就行。” 阿桑急道。他哪里不知道多杰顿珠的脾气,跟着他走能有什么好下场?
    “住口!” 多杰顿珠的鞭子啪一下抽在了阿桑前面的土地上,“谁稀罕你那几头破牛羊?现在我不要牛羊,光要美人儿。”
    “放心吧,阿桑大哥,金珠阿姐,我和赤松不会有事的。” 舒瑾城隐隐知道这就是疯诗人说得了结因果了,但她却不知道前路漫漫,该如何了结。总之,他们还是上路了。
    多杰顿珠是到玉崩山脚下打猎游玩的,这下也不必再猎,一心只想回官寨的安乐窝,抱着美人好好亲热。
    为了杜绝舒瑾城和赤松逃跑,他们被十几个护卫包围着,在队伍的中间缓缓向前。
    这样走了几个小时,他们走出了草原的范围,来到玉崩山脚下。
    天寒地冻,雪夹着冰珠子往下砸,山脚下的土路早就覆上了齐膝深的雪。赤松暗中拍拍舒瑾城的手背,她会意,便高声道:“多杰顿珠少爷,这雪下的这样大,我们歇一歇吧。”
    多杰顿珠心中一动,将鞭子一挥,示意队伍停下。
    这趟他是出来玩的,并没有带帐篷等物,但羟人们早习惯了这天气,素来是不在乎的。十几号护卫让马匹围成一个直径五米圆圈,为少爷挡住了风寒,又有人专门将火堆生起来,递过来硕大的酒袋。
    “你们都出去,让我和这个草原猎来的美人姐姐好好聊聊天。” 多杰顿珠一声令下,所有的护卫都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让马匹露出一个缺口,朝外面走去。
    赤松却久久不动。所有人都走了,多杰顿珠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吼道:“你也给我出去!”
    赤松道:“我这就出去。但这里太冷了,我给妹妹拿个毯子。”
    多杰顿珠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将那酒囊的塞子拔开,对被迫留下坐在他身边的舒瑾城道:“来,喝口酒暖暖身体。”
    说话间,他的手便要搭上舒瑾城的肩膀。
    赤松却已经捧着毯子过来,他不再掩饰自己阴鸷的目光,将毯子兜头扔向多杰顿珠,一只手抓住多杰顿珠的手腕,狠狠一拧,多杰顿珠就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嚎叫,他的胳膊已经被赤松卸了。
    可赤松没有停手,他另一只铁钳般的手又按住多杰顿珠同侧的肩膀,靴子自上往下毫不留情地往手肘关节处踩下,多杰顿珠只觉一阵钻心的剧痛,骨头从中折断,瞬间人事不醒。
    马匹外的侍从早已经大乱,纷纷要往里冲。
    将多杰顿珠扔到地上,把毯子盖在舒瑾城腿上,赤松拿起多杰顿珠的长鞭,起身一甩,鞭稍划出一个完美的圆圈,仿佛分开了越下越密的雪花,准确地击打在各马匹的臀上。
    他又补了三五鞭,不知用上了怎样的巧劲,让那些马匹都朝侍从的方向奔去。
    侍从们虽跟着多杰顿珠耀武扬威,可也没有经过多少实战,不由得有些手忙脚乱,只顾着躲避,连解下背上双筒猎枪的工夫都没有。
    赤松抓住多杰顿珠那匹枣红马的马鞍,一个翻身跃上马背,手枪已经拿在了手上。
    舒瑾城坐在地上,只能看到赤松的背影,在马群中显得格外高大,他居高临下,枪-弹连发,到处是惊呼喊叫,不过五六秒的时间,几小时前还耀武扬威的侍从就已经都倒在了地上。
    受惊的马匹已越过地上横七竖八的人奔向远处,那些人的鲜血在雪地上摊开,还冒着一股一股的热气。
    赤松从枣红马上跳下,看都没看那些侍从,执着枪往多杰顿珠这边走来。
    黑袍,白雪,红血,染着杀戮之意的暗色眸子,微微有些凝滞的步伐,竟有妖异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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