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着墨不多,但画上的这个人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你看着她, 她就瞪着你;你挪动位置,她便盯着你、跟着你走。
    明明并不是个多么漂亮的女人, 但那股蓬勃的生命力、茁壮的野性, 却令人印象深刻,见过一眼便难以忘记。
    乔红玉看着画像上的女子,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这, 就是我小妹吗?”
    越看, 便越觉得画中人像自己, 越看, 便越觉得画中人亲切, 就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 就仿佛她一直跟自己生活在一起。
    乔红玉越看越高兴, 心里美滋滋:果然是我乔红玉的妹妹,不仅模样像,脾气性格也像,一看就知道是个干脆利落的狠角色。
    季昭从动笔到收笔,不到一个小时完成闵家蝶的画像,跨越了二十八年时光,成功地将一个六岁的小女孩长大成人的模样表达出来。闵家槐在一旁看了,感觉这简单的画稿比自己在艺术馆里看到的名家名作还出彩,不由得目眩神迷,发出一声感叹:“太厉害了!”
    祝康在一旁看得出神,等到画像最后成功,看着速写本上那个野性十足的成熟女子,他突然之间叫了一声:“啊!”
    站在祝康身边的赵向晚亲眼看着一个六岁的孩子,经历时间的洗礼逐渐变成一个三十多岁的成熟女性,就像是一个长镜头,用几秒的时间演绎出人的一生,正沉浸在这奇妙的感动之中时,被祝康这一声惊扰,转头看向他。
    祝康突然站了起来,伸出手指着这张画像,再一次发出“啊!啊!啊!”三声。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祝康身上。
    【这不是……】
    【这不是那个……】
    【这不就是那个……】
    赵向晚听到祝康内心发出的声音,来来去去就是这三句话,却一直没有给出答案,估计是他太过震惊,卡住了。
    赵向晚冷静地看着他:“你别急,你认得画像上的这个人?”
    祝康也着急说出答案,偏偏一下子记忆卡了壳,拼命摇头。
    “你见过她?”
    祝康使劲点头。
    赵向晚的态度温柔而沉静:“她是谁?亲戚?邻居?见过的路人?通缉犯?”
    说到最后一个词语时,祝康的记忆被触发,终于想了起来。
    “对对对,上个月瑶市发过来一份协查令,不是我们重案一组接的手,可能你没在意。一起儿童拐卖案的主犯,名叫胡蝶,上面那张画像,和这个很像!”
    这一下,乔红玉急了,急得面红耳赤的,霍地站起来,一把抓住祝康的胳膊:“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小妹叫闵家蝶,不是什么胡蝶。她怎么可能做犯法的事?她怎么可能拐卖儿童?”
    祝康忙解释:“我只是说有点像。不过瑶市那边的画像水平,肯定不能和季昭比,画像看着很模糊。只是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是那种感觉很像。”
    祝康想扯开乔红玉的手,可是乔红玉捏得很紧,他疼得龇牙咧嘴,急切地解释着:“你是没有看过那张胡蝶的画像,只要对比一下就能知道了。”
    乔红玉此刻一心想要证明自己的小妹不可能做违法的事情,哪里肯听祝康的解释,一只手抓着祝康的胳膊没放,另一只拿起画像,说话像机关枪一样。
    “你看你看,我小妹一看就和我一样,是做事爽利的人,不管做什么事,都能做到最好。她这样的人,何必去干拐卖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不信!你别乱讲!”
    赵向晚凤眼微眯,打断他们的争论:“别吵,等我们比对过画像再说。”
    赵向晚的凤眼本就威武,此刻微微眯起,带着肃杀之气。
    乔红玉一直接触到的,是赵向晚温柔和气、善解人意的一面,第一次见到赵向晚严肃冷静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一盆冷水从头顶泼了下来,整个人就蔫了下来,松开抓着祝康的手,嘴里喃喃自语,不断给自己打着气。
    “我小妹是个好人,是个好人。”
    有一句话,藏在乔红玉心底,没有说出来。
    【她自己都是被抛弃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去拐卖小孩,让他们与父母分离?】
    看到乔红玉松开手之后,祝康抬起手臂转了个圈,赵向晚估计祝康被她抓疼了。眉头微皱,冷下脸来:“三十四年未见,谁也不敢保证闵家蝶会成长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可能是温柔贤惠的家庭主妇;可能是精明能干的事业女强人;但她也可能是危害社会的犯罪份子。在没有找到她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在赵向晚带着压迫感的目光中,乔红玉理智回笼。
    是啊,谁能保证这三十四年里,闵家蝶没有行差走错的时候?谁能保证她在孤单成长的岁月里,没有做过违法乱纪的事情?自己从来没有管过她,却还希望她能成为一个好人?
    乔红玉惭愧地握住祝康的手:“对不住了,刚才有没有抓疼你?我,我就是太着急了。”
    祝康宽和一笑:“没事,还好。”
    可是赵向晚却不是个宽和的人。
    她看一眼祝康被乔红玉抓过的手臂上,目光落在乔红玉脸上,声音冰冷、透着疏离:“我们是警察,这一次带你过来,是协助你寻人,请注意你的言行。”
    赵向晚知道,人性贪婪。
    有些事,先小人后君子会比较好。
    赵向晚与祝康这一回带乔红玉来找闵家槐,纯属义务帮忙。先得让乔红玉把态度摆正,别到时候没找到人,乔红玉埋怨警察办事不利;或者说,帮她找到了人,却不符合她的想象,乔红玉不肯相信反过来抓挠祝康。
    见识了赵向晚冷硬的一面,乔红玉不敢造次,连声道歉。
    见乔红玉真的老实下来,赵向晚这才站起身,对闵家槐说:“谢谢你为我们提供的线索,如果你的朋友们想到了什么,请立刻联系我们,或者……”她看一眼乔红玉,“直接打乔大姐电话也可以。”
    闵家槐看到乔红玉像打过霜的茄子一样,抿了抿嘴唇,微微一笑。
    乔红玉看来是刚刚接触赵警官,以为她是个温柔善良的好脾气警察。实际上闵家槐在见到赵向晚的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赵向晚和闵家航是一类人。
    ——聪明、护短、戒备心强、不喜欢与人过分亲近。大多数时候她是随和的,但一旦触及逆鳞,立马就能翻脸。
    走出银行的家属楼,乔红玉看了看赵向晚的脸色:“赵警官,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赵向晚淡淡道:“你回去等电话吧。”
    乔红玉慌了:“不是说,那个胡蝶的画像……”
    赵向晚看了她一眼:“你们已经把她丢弃了三十四年,也不着急这一阵吧?”
    乔红玉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红得简直要滴出血来:“我,我当时只有六岁。而且……要是不把她送走,她真的会饿死。”
    赵向晚轻叹一声:“如果站在闵家蝶的角度,她会想,为什么送走的是她,而不是你呢?省下你一口粮食,难道就养不活一个奶娃娃?”
    乔红玉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锥心之语,心痛如绞。
    赵向晚将声音放柔和了一些:“我们还要验证一下季昭画像的还原度。如果那个胡蝶就是闵家蝶,这将是公安系统划时代的一件大事。你先回家等着,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放心吧。”
    乔红玉不懂什么是公安系统划时代的大事,她心里只记挂着那个三十四年未见的小妹:“好,赵警官,我回去等你电话。不管家蝶成为什么人,她都是我妹妹,一定一定,一定要让我见见她啊。”
    这一回,赵向晚的表情和气了许多,她点头道:“好。”
    赵向晚无比信任季昭的能力,也对祝康的敏锐眼光很有把握。虽然没有见到胡蝶的画像,但赵向晚有七成把握,胡蝶有可能就是闵家蝶。
    一个从小被父母抛弃、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一个敢打敢拼、不愿意被束缚的孩子,如果没有在她心中种下善的种子,如果她遭遇过不幸,她很可能会走极端。
    和闵成航一样,一个内心充满愤怒的人,一个桀骜不驯的人,遇到不公、身处逆境之时,很容易产生报复社会的念头。
    乔红玉一厢情愿觉得妹妹会成为一个像她一样自食其力、富足自强的女人,听说胡蝶是通缉犯时反应激烈,可是赵向晚却相对理性,第一时间便接受了这个可能性。
    不过,目前这一切都只是推测,赵向晚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一旦验证成功,不仅仅闵家蝶有了下落,季昭这一神奇的画像能力,将在公安系统引发一场大的地震。
    赵向晚曾经见过城市的大小角落里,张贴着失踪儿童的画像;她也曾在电视上,见过丢失孩子的父母对着镜头哭泣:这是我家宝宝三岁时的照片,他已经丢了五年,我们还在寻找他。
    根据三岁时的照片,如何能够找到八岁儿童的踪迹?
    即使是先进的dna检测,那也得先找到人,才能进行dna检测。
    而失踪儿童,最麻烦的是要找到人。
    可是,如果季昭能够根据手上的照片,突破时间的限制,根据他总结出来的“规律”,让儿童不断长大呢?
    一岁、两岁、三岁……季昭的画像可以定格在任意一个时间段,这是何等的神奇!哪怕是国外最先进的计算机成像技术,也非常粗糙,根本不可能像季昭那样快速画出人物任意年龄的形象。
    这种能力,简直逆天了!
    一想到这里,赵向晚便心头火热,感觉自己挖到了一个金矿。
    三人匆匆到市局,祝康第一时间就把上个月瑶市公安局发来的协查令拿了过来。
    祝康将协查令上的画像铺在桌面,再小心翼翼将季昭的速写本放在一旁,两张画摆在一起,越看越兴奋,搓着手抬起头来:“向晚、季昭,你们看,像不像?”
    赵向晚与季昭还没看清楚,就被朱飞鹏几个挤了开来。
    今天一整天,重案一组其他几个都在办公室整理资料,周如兰与黄元德这两个相对好静,坐得住还好,朱飞鹏、刘良驹、艾辉这三个却是习惯在外面跑现场的人,哪里坐得下来,简直要被琐碎的材料逼到崩溃。
    一见到祝康回来,还神神秘秘地摆出个画像叫赵向晚、季昭看,朱飞鹏反应最快,立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跑到祝康桌边:“这是啥呀?”
    刘良驹第二个跑过来:“这不是胡蝶的通缉令吗?市局已经协助在全市张贴了画像。不过也没听说胡蝶流窜到我们星市,要是被我碰到,立马把她逮起来。”
    艾辉第三个到:“这人在瑶市拐了多个孩童,要不是有团伙成员落网,连胡蝶的画像都没办法提供。”
    黄元德知道这件事,人未到,意见先到:“是,这人是主犯,由她与买家联系,赃款都在她手上。孩子们在哪里,只有她知道,只可惜,没抓到!”
    几个人一起叹息:“唉,她的背后,是无数个破碎的家庭啊。”
    祝康听大家都在议论胡蝶这个人,便把季昭画在速写本上的画像推了推:“你们看看,是不是一个人?”
    朱飞鹏一看就笑了起来:“这还用问,当然是一个人!季昭画的,不就是胡蝶的精细化版本?怎么,瑶市公安局那边终于不再死脑筋,愿意与季昭合作了?”
    瑶市位于湘省西部,山多水少,民风彪悍。
    许嵩岭与瑶市公安局的魏良厚局长是死对头,互相看不惯,只要一见面就要互掐。
    一次省里开会,许嵩岭吹嘘了一下季昭画像的本事,魏局长嗤之以鼻:你们的画像师太花哨了!我更认可京都宁清凝那种,将面部五官拆分成一个一个模块,再根据目击者的描述拼凑成一张脸,这个更科学。
    许嵩岭回他一句:哼,老宁见了季昭还得喊一声师父呢。
    结果,星市、瑶市两个局长闹了个不欢而散。
    提及这件旧事,高广强倒是认真看了看瑶市提供的画像,赞了一句:“瑶市是不是请了外援?这回的刑侦画像师画得不错啊,不过,和季昭的作品比,表现力、艺术性还是差一大截。”
    祝康急得跺了跺脚:“唉呀,这不是重点。我是让你们看,这两张画像是不是很像!”
    所有人异口同声:“不就是一个人吗?”
    朱飞鹏指着通缉令上的肖像:“关键是这个眼睛,你看看,虽然不是很大,但眼角微尖,眼尾微挑,一看就是个调皮不听话的主。”
    刘良驹也点头附和:“的确,气质非常像。虽然季昭画的这个似乎更胖一点,但明显是一个人。”
    就连周如兰都发表了意见:“通缉令上的画像,有几分凶悍之气;季昭画的似乎要柔和一点,不过,一眼看过去,就是一个人。或者说,像一对姐妹花。”
    祝康得意洋洋地说:“像,就对了!”
    他把通缉令上的画像推到一边,将速写本往回翻了一页:“看到了吗?这是我们要寻找的人,她叫闵家蝶,这是她六岁时候的画像。因为闵家蝶六岁离开慈善堂,我们调查的人只记得她六岁的模样。”
    祝康再将速写本翻回刚才那一页:“这是季昭根据闵家蝶六岁时的画像,考虑她的性格,参照她姐姐的骨相,画出来的一张成年画像。在此之前,季昭根本不知道胡蝶是谁,也从来没有看过胡蝶的画像。可是,偏偏就这么像!”
    所有人都听傻了,愣在当时。
    祝康补了一句:“我就问你们,牛不牛?帅不帅?”
    朱飞鹏第一个跳了出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季昭:“不是,季昭,你已经能用时间大法,根据六岁的画像,推测出她三十年后的模样?这不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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